大器晚成的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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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关键字:菘,極致,美食
  • 发布时间:2024-12-23 20:30

  蕭春雷╱文

  每到冬季,我常想起老家閩西北的霜雪。記憶裡,冬日的清晨寒風凜冽,碧空如洗,屋瓦、草木和田野,都覆蓋着一層晶瑩的白霜。菜園裡寥落的白菜和芥菜,披霜帶露,神情萎靡,但吃起來特別甜美。讀范成大的詩:「撥雪挑來塌地菘,味如蜜藕更肥濃。」深有同感。

  白菜是起源於南方的蔬菜,古稱菘。南朝陶弘景說:「菜中有菘,最為常食。」北宋陸佃《埤雅》解釋說:「菘性凌冬不凋,四時常見,有松之操,故其字會意。」可見,菘菜的一大特點是耐寒。南國的冬天不太嚴酷,菘菜可以露天越冬,所以稱凌冬不凋。在南方白菜太平凡了,終年不斷,宛如大米、麵包和我們的日常生活,淡而無味,需要一場霜雪說明它脫胎換骨,昇華為極致的美食。

  《詩經》云:「採葑採菲,無以下體。」一般認為,「葑」就是白菜和蕪菁(蔓菁)的共同祖先。到了漢末,葑菜的一支已經被馴化為葉菜類的菘,也就是白菜。早期的菘都是小白菜,不包心,江南地區為其栽培中心。陸佃的孫子、大詩人陸游晚年閒居,喜歡種菜,《菘園雜詠》云:「雨送寒聲滿背蓬,如今真是荷鋤翁。可憐遇事常遲鈍,九月區區種晚菘。」今人鄧拓《燕山夜話》解釋說:「陸放翁種的晚菘,究竟是什麼?原來所謂菘,就是北京人說的大白菜。」此說不夠精確。南宋還沒出現結球大白菜,陸游種的,應該是散葉小白菜。

  唐宋時期,黃河流域還被認為不適合種植菘。唐蘇敬《新修本草》說:「菘菜不生北土。有人(將)子北種,初一年半為蕪菁,二年菘種都絕;將蕪菁子南種,亦二年都變。」意思是北方的土地不適合菘菜,你播種菘菜,長出的一半倒是蕪菁,第二年全是蕪菁;反過來,在南方播種蕪菁,兩年後全變成菘菜;有點「橘逾淮為枳」的意思。

  大小白菜不相同

  從南宋開始,菘菜被人稱為「白菜」。江西詩人楊萬里有《進賢初食白菜,因名之以水精菜》之詩。浙江永嘉學者戴侗《六書故》說:「菘,冬菜也。其莖葉中白,因謂之白菜。」白菜多為青白二色。我常吃的小白菜,又稱青菜,或上海青,葉片青翠欲滴,葉柄白中泛綠,仿佛一個個精巧的青花瓷瓶,造型優美,色彩素雅。《楊乃武與小白菜》說,生姑長得像天仙一般,眾人送她一個外號:「因她的身體嬌小,玉膚如雪,都喚做小白菜。」新鮮的白菜豐潤而生脆,幾乎能擰出一把水來。蘇軾形容說:「白菘類羔豚,冒土出蹯掌。」他認為新鮮小白菜堪與羔羊、乳豬和熊掌媲美,抵得上最好的肉食。

  大白菜登上北方舞台

  最重要的遺傳突變(有學者認為是白菜與蕪菁雜交)是捲心黃芽菜的出現。與傳統白菜相比,黃芽菜葉片肥大,每株重達十多斤,被人稱為大白菜;其葉片向內捲曲,層層包裹,所以又稱捲心白菜或結球白菜。捲心大白菜傳入北方後,因為更耐寒、更便於儲存和加工,很快就取代葵菜,成為明清時期稱霸北方的主打蔬菜。北方的冬季寒冷而漫長,萬物蕭索。《本草綱目》說:「南方之菘,畦內過冬,北方者多入窖內。」被初霜打過的大白菜,在地窖內儲藏一個冬天,愈發甘美,做成泡菜或酸菜亦佳。清道光《重修膠州志》說:「菘謂之白菜,其品為蔬菜第一,葉捲如純束,故謂之捲心白。」明代蘇州學者陸容來到北京,卻發現人家地窖裡醃藏的白菜,不亞於他老家所產。他在《菽園雜記》中問道:「北京的白菜不再變成蕪菁了?」到底是園藝技術進步了?還是天時氣運發生了變化呢?

  白菜是大器晚成的蔬菜,栽培歷史很長,但最終要等結球大白菜征服北方後,才成為無可爭議的蔬菜之王。清代大白菜著名產地甚多,山東膠縣、河北安肅、河南正陽皆負盛名。清代山東詩人王士禛《居易錄》稱:「今京師以安肅白菜為珍品,其肥美香嫩,南方士大夫以為渡江所無……豈南北地氣遽反易有如此耶?」天地翻覆,白菜的栽培中心轉移到了北方寒涼之地。

  借助今天發達的快遞系統,我在網上訂購了遼寧本溪的4棵霜打大白菜。它們來自地窖,表葉粗老蔫軟,結球緊實。我把葉子一層層小心揭開,色彩從淺綠過渡到淺黃、金黃,愈來愈纖薄,像是從初春抵達燦爛的深秋。白菜有一種熟透的綿軟,很甜。我想象中的東北有多冷,它就有多甜。蜷縮在霜雪下的白菜,像抱窩的母雞,把生命秘密地孵化為糖,最後醞釀出一種令人難忘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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