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辛束
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他的书架。
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你钻进了一个人的灵魂里,专门切了一块下来, 可以蹲在角落里细细品尝一样。我当时看着他买的书, 他的选书品味, 以及他阅读之后留下的痕迹, 蛮矫情地讲, 这些都让我理解了, 他是如何成为他的。
当时, 我在他的书架前站了很久。他走过来, 以为我是在研究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自然而然地开始和我交换他在读书上的喜恶。其实我当时听得不是很认真, 眼睛一直往书架上瞟, 发现他很喜欢买书的时候把一整个系列都买回来, 而且大多连塑封皮都还没拆开, 完全没有阅读过的痕迹, 心里便对他多了一层认识。
一个爱买系列书的人,大体上也更注重仪式感。很有可能在这个系列里, 他只想读其中一本, 但也要把整个系列抱回来。更有甚者可能一本都不想看, 只是遵循完整即正义, 就让这些书通通住进了自己的书架。当我看到博尔赫斯全集和里尔克诗全集码在那里占了一整排的时候, 他赶紧过来用身体挡了一下书架, 表情上有点难为情, 那一刻我共情了一下, 这跟有人钻到我的脑子里, 把每一个大脑抽屉都拉出来翻翻看几乎无异, 换谁都会难为情。
这个时代大家已经不再热爱纸质书了, 这很可惜。因为那本该是将我们灵魂的一部分, 轻轻陈列在房间中的方式。少了这个环节, 走进对方房间的意义也就变得无趣起来, 点燃一根蜡烛,便只剩下摇曳的烛火与欲望。
朋友曾跟我说, 她本来只是对一个男孩有好感, 后来去了他家, 站在他巨大的书柜前, 突然这份好感就变得无比强烈, 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慌。她发现他们两个人的书重合度极其高, 甚至一些小众而老旧的书, 需要专门从二手市场翻找的那种,他居然和自己也有同款。抽出来其中一本, 翻开, 发现他也有用铅笔画线做笔记的习惯。随后, 她往《爱欲之死》那本书里夹了一张便笺,写了一句“ 希望有空可以和你一起重塑爱欲”, 又悄悄塞了回去。
这段关系早就是过去式了。但不管过多久, 她向我讲起那个时刻还是会激动。她说起初以为爱上了另一个自己, 如同过山车爬坡时的感觉, 紧张又期待, 心跳速度陡然上升, 对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充满期待。可之后, 极大的落差让她刺激又难受, 心脏如同有只小手在挠痒痒。她本以为在那个男孩的书柜上捕获的是他的全部灵魂了, 可后来才知道那只是一个很小的角落, 或许他们之间适合很多种关系,却唯独相爱这件事放在他们身上无比糟糕。
所以当我站在他书柜前的时候, 我并没有为我们之间的不同而紧张。甚至想象我们是在背对背看世界, 眼前所见的东西完全不同, 可我们的身后始终紧贴着彼此。
有一次, 他从书架上取下了卡尔维诺的《帕洛马尔》,跟我讲起了为什么他喜欢这个名字。他说大学的时候读到这本书, 书里面写到主人公的名字来自帕洛马尔山,加利福尼亚著名的天文观测台, 有着曾经世界上最大的天文望远镜。卡尔维诺将创造出的人物起名帕洛马尔,也是希望记录“ 一个人在宇宙的全景中看到日常生活中的那些最小的事情”。
随后我们平躺在床上,我请求他为我读书, 像哄孩童睡觉那样读这本书。他照做了,从第一章——帕洛马尔在海滨读起,读起《阅读海浪》那一篇。起初他有点不好意思, 字字句句都很怯懦。后来逐渐适应,变得自如起来,很多瞬间我觉得他已经笃信自己就是帕洛马尔先生了,就像大学时第一次读到那样,觉得这个虚拟的人便是他。他读累了,我接过了这本书,拿到手里翻了翻。我发现这本书很有意思的是, 作者把帕洛马尔这个人物安置到了不同的空间里, 并幻想出了那个时刻他会有的观察。
那一刻我获得了很多灵感。我也想像卡尔维诺一样,记录下在不同空间下的我们。就像这本书一样, 我们在卧室中, 我们在客厅里, 我们在某个具体的空间中, 有着我们的情感和事物、时间的交流。多么的浪漫。
我未曾奢求过爱人能为我带来什么, 但他如同我的灵感缪斯一样, 总是会给予我特别的感受。我甚至无法把爱和需要完全剥离开, 分不清对他的哪一种感情更为强烈。
此刻我们在一起, 书没有再读下去, 我们仿佛走入了帕洛马尔的假日里, 进入了那暧昧的海滨:
“ 这次他把视线投射到自己前面的景物上, 不多不少仅仅看到海边的浪花, 拉上海滩的船只, 铺在沙滩上的大浴巾, 一个有浅色皮肤和深色乳晕的隆起的月亮,弯弯曲曲的海岸以及灰色的雾气和天空。”
( 申博摘自太白文艺出版社《当相爱的人住进一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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