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信(上)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匿名信,结婚
  • 发布时间:2012-03-23 09:22
  1

  这两天管小君情绪非常亢奋,他要做一件事,这件事在他心里已经酝酿了很久:他要写一封匿名信。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动笔,是因为一直在犹豫,做这种事不仅需要勇气,还要冒风险,此事一旦被对方察觉,后果不可想象。所以,他提醒自己必须要谨慎行事。

  今天,他终于有了坐在电脑前敲击这封信的勇气。

  新总编上任以及报社大厅新设立的举报箱,让他看到了机会。一直被压抑的情绪在他坐在电脑前的那一瞬间,突然迸发了,对新闻部主任李言的所有看法和不满一下子都聚到了十个指尖上。想要写的东西太多,管小君感到思路有些乱。有两个多小时,管小君一个字也没敲出来。

  烟缸里渐渐堆起了小山,但管小君仍在一支接一支抽着。

  平时敲稿管小君没觉得有这么费劲,今天不知为什么,却怎么也捋不出个头绪。屏幕上的光标伴着机箱里轻轻发出的嗡嗡声,始终在他眼前不知疲倦地闪动着。夜已经很深,管小君还是一个字没敲出来。

  坐得时间久了,他感到有点累,便起身在屋里活动了几下腰腿,又坐回到电脑前。

  两小时前,妻子小云穿着睡衣来催他。他把小云拥在怀里,抚摸着她的长发说,我今天要赶写一篇稿子,你先去睡吧。

  小云问,什么稿子这么重要?他没说,只是在小云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小云今天心情很好,催他睡觉是有想法的,但他今天却一点心情也没有。写匿名信这件事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扫兴而去的妻子小云。

  2

  小云和李言以前是师大同学。在校期间,李言曾一度暗恋过小云,一直把她当成梦中情人。有几次他曾试探过小云,但对方总是故意扯开话题避而不答。李言不是一般智商的人,小云的有意回避,他早已经从她的表情里捕捉到了。虽然自己这份感情始终没被对方接受,但他依然一如既往地暗恋着小云。大四那年,李言终于鼓起勇气对小云说出了心里话。小云听后,笑着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李言并没感到尴尬,他问小云那个男生是谁?小云说,他不是咱们师大同学,说出来你也不认识。李言并不知道小云为了回绝他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在小云面前,他感到自不如人。不过,他在心里依然喜欢眼前这个面如桃花亭亭玉立的小云。

  巧的是,他和小云大学毕业后又一同分配到了一家报社。他们虽然不在一个部门工作,可他们每天都能见面。李言在新闻出版部做编辑,小云则在新闻部当记者。每天小云写完新闻稿都要送到新闻部,由李言他们负责编辑出版。李言还是个普通编辑,只能对稿件进行一般性的删改和编辑,并无生杀大权,枪毙某一篇稿子的权力都掌控在部主任手里。

  在部里工作那几年,李言非常敬业,与部主任关系相处得也非常融洽。逢年过节他都要悄悄拎上礼物,一个人去主任家拜访,很快便得到了部主任的赏识,不久就被提升为新闻出版部副主任。

  升到副主任这个位置,李言并无太大变化,工作依旧像以前那样敬业。每天他都第一个来到部里,第一个来到部里的首要任务,就是主动替主任把紫砂壶里的茶水沏好。主任喝的茶,基本上都是他送的上等好茶,就连主任用的紫砂壶都是他特意托人从江苏宜兴捎来的。对这样体贴入微的年轻人,主任不仅仅是赏识,更多的是喜爱。

  一天,主任把李言叫到自己屋里说,小李,我到年底就该退了。我想,你做了这些年副职也该扶正了,这件事我已经在编委会上提过几次,编委们基本上都尊重我的意见和想法。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这件事就算定了。

  主任这话并没让李言感到惊讶,他知道这是早晚的事情。

  其实,在李言被提升为副主任那一天开始,他就背着主任偷偷跟总编建立了感情。谁都不会知道,总编老父亲摔断腿住院那年,是他帮着端屎倒尿,是他跑前跑后找的主治大夫,又是他自掏腰包雇的护工。

  那件事让总编很感动。事后总编对他说,你还年轻,好好干,机会一定会有的。总编此话的隐意李言心里非常明白。

  所以,当他听到主任这番话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认为这都是顺理成章预料之中的。

  李言被正式提升为正主任的转天,他就在天河饭店摆了一桌酒席,准备宴请本部所有人员。本来管小君那天不想去的,李言不干,他在部里说,明天的饭局大家都得去,谁不去,就视同对本人工作不支持,或是对本人有看法。

  这句话说得挺轻松,分量却很重,管小君不敢不去。不去,你就是对他工作不支持对他有看法。

  实际上,管小君一直对李言有看法,看法是多方面的。如果单从编版和改稿水平上看,李言并不比管小君强。李言编过的所有版面,管小君几乎一个也看不上,可李言却官运常在,仕途通达。其实这还不是管小君对李言所有看法的主要原因。李言在校追求小云的事,管小君在和小云结婚后的蜜月里就已经听小云讲过。虽然他在小云面前对这件事表现得很大度,还为小云感到自豪,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他不希望每天看到那个曾经追求过自己妻子的人。

  蜜月后上班不久,他曾提出要调离新闻出版部,但当时的部主任没同意,认为他只有在新闻出版部才能充分发挥出他的业务水平,这让他感到很无奈。

  那时,李言和他一样,都是普通编辑,而且对他也比较尊重,常以管老师相称。提为副主任以后,李言对他的这种称呼就完全变了,常常直呼他的大名。这种称呼的改变让他心里感到很不舒服,如果称他小君,感觉就不一样了。这两种称呼有着截然不同的意味,管小君很敏感。

  其实,管小君的敏感不是没有道理,他和小云结婚让李言在热闹的婚礼场合中感到有些自卑。他感到自卑的是,一直追求的这个女人竟投入了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怀里。论外貌,凭个头,自己哪点不如他?李言始终搞不明白小云的审美观。看来,自己虽有英俊的外型,但在小云眼里还是远远不如管小君。

  李言不认输,虽然他也步小云之后娶妻结婚,有了家室,但对小云的那份爱慕之情仍然一点没减。

  李言坐到正主任位置后,他便对所有记者的稿件有了生杀大权。每天从记者部过来的稿件都要送到他的桌上,由他亲自筛选。记者们每月写稿都有任务,按见报的稿件数量计算,简讯不算,消息、通讯各算一篇。完成任务的拿基本工资加超额奖金,完不成任务的只拿基本工资,这是近几年社里对记者部实行的工资绩效考核制度。所以,记者部的记者们每月都要对李言行小恩小贿。他们这样做纯属无奈。虽然都在尽可能地互相避讳,但彼此还是心照不宣。大家心知肚明,新闻出版部版面有限,不这样就不好完成任务,完不成任务便拿不到全额工资。最初,小云也有此想法,她在家跟管小君商量,想给李言买两条香烟。管小君说,你凭什么给他买烟?咱又不欠他的。小云说,我拿了两个月的基本工资你不是不知道,再不花点,恐怕这个月我还得拿基本工资。管小君说,这不是花点不花点的事情,这是原则问题你知道吗?咱们做人做事应该有原则。小云说,你讲原则谁给你钱?再说,你是什么人,你能跟谁讲原则?管小君说,这么说你就想给他花?小云无可奈何地说,不花怎么办呢?管小君有些气愤,他说,明天我去找他谈谈。谈也是徒劳的。小云说,他难道不知道咱们是两口子吗?他既然这样做分明就是想让咱们给他上贡。

  你说的不对。管小君说,他这样做我认为是别有用心。

  这话管小君不说,小云也知道李言的目的,只是小云不想对管小君说出来罢了。说出来,管小君肯定会非常气愤。

  关于小云的事管小君并没有去找李言正式谈过,而小云也暂时没给李言买烟。她这样做还是尊重了管小君的意见。

  小云的稿子几乎没有发过一篇头条,在她看来,发不发头条没什么,只要每月能完成任务就行。

  一般来说,头条新闻稿都由总编在编前会上临时敲定,对于头条稿的选定李言有荐稿权。记者们都希望自己的稿子能上头条,这样不仅脸面上好看,每月还能有一次参评好稿的机会,只要评上好稿就有奖金入囊。奖金虽不多,可那也是意外所得,大家何乐而不为呢?

  实际上,小云的稿子也有够发头条的,但在李言眼里也只能发二条。发二条,对李言来说是对她的莫大恩赐和关照了。在记者稿件中,小云的稿子被李言改成简讯的时候最多,通常几百字的消息稿被李言大笔一挥,只剩下百来字的导语部分。见了报的简讯稿对小云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与其这样不如不发。

  起初,小云并不在意,认为这也许是出于版面需要无可非议。可小云后来发现,凡是被改成简讯的稿子几乎都是自己的稿子。她从报架上拿下样报查了查,又数了数,仅一个月,被李言改成简讯的稿子竟多达十来篇。这就意味着小云这十来篇的稿子等于白写,这让她无法忍受。

  她曾找李言心平气和地问,如果的确是版面需要,你把我的稿子都改成简讯我也没意见。问题是,版面真需要这么多简讯吗?是的话,你也不能只改我一个人的。这是小云第一次因为工作主动找李言。

  见小云表面平和内心愤怒的样子,李言说,这是工作需要,也是为了照顾大家,你应该理解,千万不要有其他想法。

  你这样做不可能不让人有其他想法。你不会不知道,自从你坐了新闻部主任这个位置后,我几乎没有一个月完成过任务。是我稿子不行,还是人为所致?我想咱们心里都很清楚。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言笑起来,点上一支烟说,你这是话里有话。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我是那种人吗?虽然我以前曾经追求过你……

  别把话题扯远了李言,咱们今天就事论事,我来找你就是想问个明白。

  那好,既然你要想弄个明白,那我就对你直说吧,你怀疑的没错!改你的稿,让你完不成任务,都是我一手所为。我知道我在你心里不如管小君,我不强求,但在权力上你家管小君永远不如我,这一点你心里恐怕最清楚。最后这句话让李言非常得意。

  我没猜错,看似正人君子的人,心里竟会如此龌龊。离开李言屋子时,小云气愤地说,我为曾经有你这样的同学感到耻辱。走出李言屋子的小云在门口碰见了管小君。她和李言在屋里谈话的时候,管小君一直在门外偷听,所以,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管小君都听见了。他站在小云面前,犹豫着不知说什么。

  你都听见了?小云问。

  我去跟他谈谈?管小君看着小云。

  跟这种人还能谈什么?小云有些幽怨,望着管小君,你能有什么资格跟他谈?不行我去找总编,简直欺人太甚!管小君怒气冲冲。

  找总编也没有用,总编能向着咱们嘛?再说,你还在这个部里干不干了?不干了,管小君说,我调别的部去。

  能调你不早调走了?

  管小君想想也是,又用商量的口气问小云,那你说怎么办?他是冲我来的,只好我走。

  你去哪儿?管小君疑惑地问。作为丈夫,看着妻子被别人挤兑得做出这种选择,而自己却无力去保护她,管小君心里很不是滋味。

  去电台。小云说,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

  3

  最近,市广播电台生活频道正在招聘记者,该频道女主播何静是小云非常要好的大学同学。那天她们在一起吃饭,何静问她想不想来她们台里工作,如果想来,这次正是个好机会。小云说,当然想啦。何静说,那你可要想好了,还不知道你家先生愿不愿呢。小云说,管他干什么,这事你就替我办吧。几乎没怎么费劲,对方就把事情办妥了。

  这件事小云一直瞒着管小君。

  她那天去找李言,敢在李言面前说话理直气壮,跟她即将要离开报社有很大关系。这一点恐怕李言也没有想到。这之前,小云已经叮嘱过何静,让她一定要保密消息。

  小云要调走的最后两天,李言知道了,他马上找到总编说,记者部现在本来就缺人,尤其像她这样能写的记者,社里不应该放她走,放她走是社里的失误。

  总编说,人家要走,我们不能不让人家走吧?

  李言说不让走是为了社里的工作。总编说那也不能强加于人嘛,人各有志,去留是人家的选择和自由,我们不能干涉。

  李言说其实我也是好意。

  总编笑笑说,我知道,你们毕竟在一起工作了这么多年,又是师大同学,感情上舍不得我可以理解。

  总编这话说到了李言心里,他不想让小云走,一方面是想天天能看见她,另一方面他还想继续为难她。虽然没能得到梦中情人,但利用手里的权力他可以在对方身上得到一种满足,这种满足在他看来同样也是一种幸福。

  然而,这种幸福很快就要在他眼前失去,这让他感到了权力与权力之间的很大不同。在小云这件事上,他看到了自己权力的不足和无能为力。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还可以在小云身上利用权力充分享受别人无法体验的那种幸福的话,那么,从今以后他将不会再有这种机会。

  小云临走时跟管小君商量,准备请李言一顿。管小君不同意,他说李言是个什么货色你现在应该知道,看他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其实他是个心底肮脏的小人。他利用手里的权力挤兑你,这种做法已经很卑鄙了,你不但不仇视他,还要请他吃饭?我不明白,你是小脑萎缩还是大脑进水了?

  管小君哪里知道小云这样做都是为了他,她走了,李言能放过他吗?以她对李言的了解,对方肯定不会放过他。她想尽最大努力化解这一切,让丈夫在李言手下能有一个相对宽松的工作环境。

  管小君说,这是一种卑躬屈膝委屈求全的做法,这样做只能更加助长他的傲慢和霸道!

  有这种可能吗?小云眼里闪过一丝犹豫。

  你不了解男人,尤其像李言这种有权有势的男人心理,你这种做法正是他期待和希望的。你太幼稚了,我为你这种幼稚的想法感到非常担心和后怕。

  小云的想法并没有改变,她冲着目视窗外的管小君说,我希望你能陪我去。管小君转过脸说,我不会去的,我希望你也不要去。

  小云是有自己个性的。她当着管小君的面给李言打了一个电话,说明天要在饭店请他吃饭。李言听后显得很兴奋,在电话里说,好啊,你不请我,我还打算好好请请你了。顺便问一下,你是只请我一个,还是所有部里人都请?小云说,只请你一个不行吗?李言在电话里突然笑起来,怎么会不行呢?说明你还看得起我这个老同学嘛!别忘了把你家管小君也带上,上次部里我请客,要不是我强行让他去,他肯定不会去。他这个人哪儿都挺好,就是一沾这种事就不行了,这方面你还应该多让他锻炼,男人嘛,哪能不涉足这种场合呢?

  其实李言本意不希望管小君去,他这样绕了一个圈问,是想探听管小君去不去。如果管小君也去,场面会失去温馨和浪漫,会让他心情不舒服。他这种小计谋骗不过小云。小云说,那我就尽量带管小君去。

  翌日上午小云来到“标榜”发廊做了两个多小时发型,把一直延续多年的固定长发型做了整个改变,新发型完全是今年都市女性最流行最时尚的:几绺绚丽夺目的小黄发点缀其间,看上去,俏皮而又不失活泼。

  动感十足的发型,让走在阳光下的小云在人群中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今天是双休日,小云早上去发廊的时候,管小君还在梦乡。路过菜市场时小云买了一些青菜,准备中午跟管小君吃,顺便将晚上的饭菜也做出来。

  昨晚管小君已经明确表态,今天下午不陪她去饭店请李言吃饭。匆匆赶回家的小云让正在厨房漱口的管小君眼球一亮,眼前的小云不仅漂亮而且性感迷人。

  管小君控制不住内心冲动,丢下手里牙刷,抱住小云就在她脸上黏乎乎亲起来……

  小云挣脱道,你把我的发型弄乱了。管小君不听,继续我行我素一意孤行,牙膏沫蹭了小云满脸都是。

  你疯了管小君?小云躲闪着管小君的嘴,手里的青菜也慌乱地掉在了地上。管小君不说话,又把小云抱到床上,接着就去解小云上衣。

  窗帘还敞着呢!小云说。

  管小君起身去拉窗帘的时候,小云趁机跳下床。管小君站在床边愣愣地问,为什么?

  小云一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一边说,我不喜欢白天这样,更不喜欢你用这种独断专行强加于人的方式。管小君仍在冲动中,他说,你这样认为吗?小云看着管小君,你说呢?管小君犹豫了一下没说话。他好像有话想说。看着“三点”凸显的小云,管小君在想:她这一袭装束是为我还是为李言?隐约中管小君有一种担心。这种担心让他突然想阻拦和制止小云今天的饭局,但他想了一下又无从启齿,阻拦或制止都说明自己对她的不信任。

  小云打车去饭店的路上接到李言一个电话,问她和管小君出来没有?如果没出来,他开车去接。小云说已经打车在路上了。

  李言笑着说那好,有你家管小君陪着,我就不必自作多情了。小云说,管小君今天有事不能来陪你了。

  电话里马上传来李言的埋怨声,你看,我今天特意给他备了一瓶好酒,管小君太不给面子了。小云赶紧解释说,你别多想,他今天的确有事。李言说,这话要是从管小君嘴里说出来,我不相信,从你嘴里说出来,假的我也当真。李言的恭维让小云感到有些厌恶,如果不是为了管小君,她怎么会请他呢?

  李言拿着手机一直站在饭店门口等小云,见小云那辆出租车开过来,赶紧跑上前开门。

  管小君今天犯了一个错误。李言看着从车里出来的小云说。犯啥错误?小云眨动着眼睛有点莫名其妙。

  他不该让如此性感迷人的太太单独出来邀请一个男人吃饭,这样是很危险的。

  你是那种心怀叵测居心不良的小人吗?

  李言大笑起来,笑罢说,这可不好说,你要随时提高警惕,时刻做好防范呦。

  那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他们说着一起走进了饭店。

  路过拥挤的大厅时,小云险些被挤倒,却被身后早有思想准备的李言伸出手臂揽住了。这一揽,便将小云揽在了他的怀里,小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李言说这可不是我居心不良。小云慌忙从李言怀里躲闪出来说,我相信你不是有意的。

  与李言宽厚的胸脯毫无准备地相拥了一下后,小云的心跳突然加快,这种感觉让她心情很异样。与此同时,李言也在回味着那种感觉。那一瞬间他的手臂毫不介意地贴在了小云的胸上,在单薄的夏装蔽护下,李言还是感到了它们的挺拔和柔软,这种挺拔和柔软的感觉让他回味无穷。

  小云没有选择包间,两个人在二楼一张桌子前相视而坐。这个位置很好,三面食客,一面靠窗,窗外景物一览无余。

  李言点上烟四处张望了一下说,为什么不找一个单间,是没有,还是怕我图谋不轨?小云温柔地一笑说,都不是,我是为你考虑,在这儿你也可以纵揽全局。李言说,有你在眼前我也无暇顾及全局了。

  李言虽然这样说,两只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朝窗外浏览了一下,窗外景物的确让人放眼难收:楼宇之间,绿树草坪相映成趣……然而,这一切并没让李言感到惬意,他看到了一个此时此刻极不想见到的人,他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下来。

  你看谁来了?李言指着窗外很扫兴地说。这时小云也看见了那个人,那是丈夫管小君正朝大门口匆匆走来……

  管小君的出现让李言的浪漫情怀瞬间皆无,饭局也只好在李言的提前退场下草草结束。小云这顿饭看来并没有达到目的。

  4

  管小君坐在电脑前依然是一个字没有敲出来,愤怒的情绪开始在他心里慢慢膨胀。

  管小君这几年对李言的积怨已经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一直以来,李言依仗手中权力欺下媚上的行为早已令他非常气愤,比如李言在酒桌上毫无顾忌地只给总编一个人斟酒点烟,来不及掏火时,他会从别人手里迅速夺过火机给点上,这种奴颜媚骨的样子让管小君作呕;又比如在任何场合下不尊称他官衔,他会马上面带不悦,接下来他就会在工作中找你毛病,这种颐指气使的行为更让管小君气愤;另外,他对女色的欲望和贪婪,以及以权谋私的做法都让管小君气愤。虽然李言对小云心仪已久,但小云依然是自己的小云,他李言只能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管小君哪里知道,这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感觉并不是李言想要的,他要让小云知道,即使你走了,但管小君还在我手里。他要用管小君做诱饵,看你上不上钩?小云走后,管小君工作并没有感到顺利,每次他用心做过的标题李言都要给他改动,这一改一动,管小君就要楼上楼下跑几趟,这分明是在故意刁难他。刁难他是为了小云,管小君心里自然很清楚。于是,管小君忽然茅塞顿开,他要从李言对女人图谋不轨上做文章,他要给李言爱人写一封匿名信。

  主意拿定后,管小君的两只手在键盘上快速敲起来……

  在敲字过程中,管小君尽量避开自己口气,这样做既保护了自己,又达到了目的,还不给对方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匿名信很快写好了,管小君从头至尾字斟句酌看了几遍,觉得没有任何纰漏后,才用身边打印机打印出来。当他把打印出来的匿名信装进信封里的时候,他忘了将信封上的地址也一并打出来,这是一个小小的疏漏。这种信不能留有任何笔迹,留下笔迹就等于留下了隐患,这一点他心里非常清楚。

  给李言爱人那封匿名信贴好地址封好信口后,他拿在手里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定万无一失才把它放在抽屉里。

  一切就绪,管小君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慢慢点上一支烟,望着电脑屏幕想了想,觉得还应该再给社里写一封。他打算双管齐下,让对方难以招架。新总编上任这期间恰恰是个最好时机。

  给社里写这封匿名信管小君觉得顺手了许多,毕竟,对方的劣迹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封匿名信也很快敲了出来。他查看了一下字数,有三千多字,通篇都摹仿着女人的语气,他想不到会摹仿得惟妙惟肖、他脸上挂满了微笑,那是一种非常满意的微笑。

  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没到。点击打印的同时,管小君轻轻自语了一句。

  5

  这一夜,管小君只睡了三个多小时。由于大脑极度兴奋,实际上这三个多小时他也是处于轻度睡眠状态。天刚放亮,他就醒了,而身边的小云仍在呼呼大睡。管小君轻手轻脚下了床,想一大早就把给李言爱人的那封匿名信寄出去。

  起这么早去哪?

  管小君穿好衣服正准备出屋,床上的小云忽然从身后问了一句。她是什么时候醒的管小君并不知道,他转过身看着眼里有些幽怨的小云说,我去买点早点。管小君的瞎话编得并不高明,他忘了他是从来不买早点的。

  你什么时候买过早点?小云凝视着他,分明是不相信。

  管小君知道,自己的瞎话,小云并不会生气,如果生气的话,也只是今天夜里自己没能让她如愿以偿。小云这会儿似乎仍在等待。但他这会儿却一点心情也没有也要安抚一下床上的小云,不然,他是不好就这样出屋的。

  管小君温柔地冲小云笑笑,来到床前将对方紧紧拥在怀里。

  咱不买早点了。小云在管小君怀里一边悄悄说,一边用手脱他衣服……管小君只好被动地依从。

  整个过程虽然管小君非常努力,但并没有让小云得到满足。事毕,小云愠怒地推开管小君说,你去吧!爱去哪儿去哪儿。

  看着小云愠怒的样子,他有些愧疚,他本不想这样。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由于自己长期以来的精神压抑,会给他们夫妻之间的性生活带来如此麻烦。他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担心。担心什么?他也想不明白。他弯下腰想在小云脸上深深吻一下,却被对方躲闪开了。

  离开屋子前,小云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管小君骑着自行车来到李言居住的小区时,躲在远处看着李言开车离开小区后,他才把匿名信掖进李言家的信箱里。管小君跟小云结婚那年,他们一起来过李言家。管小君没有选择从邮局寄,是为了让李言爱人能够尽快看到这封匿名信。

  回来路上,管小君在一个网吧门前停下来,把车锁好,走进了网吧。

  他来到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正在聚精会神玩游戏的男孩跟前,拍拍男孩肩说,替我打个电话我给你五块钱。男孩回过头,用中指向上推推眼镜,镜片后的两只眼皮快速眨动几下问,打什么电话?

  就一句话。管小君说,你按我说的打就行了。男孩想了想说,十块怎么样?

  小小年纪就有经商意识。管小君笑着摸了摸男孩的头说,我喜欢你这种爽快劲儿,十块咱就十块。管小君先把钱掏给男孩,又把要说的话对男孩说了一遍。

  电话一拨便通,是李言爱人的声音,管小君马上把电话贴到男孩耳朵上。男孩语速流利地说,你家楼下信箱里有一封信对你非常重要。话毕,管小君就把电话挂断了,头也不回,匆匆离开网吧。

  一件大事终于搞定。这件事在他看来,简直做得如鱼得水,滴水不漏。剩下的只有单位那封信,那封信就好办多了。

  当天晚上,管小君下班的时候便把那封信偷偷塞进了放在大厅里的那个举报箱。虽然塞信那一瞬间,让他明显感觉心跳加快,但还是有惊无险,顺利完成。

  应该说,两封匿名信都己寄出,接下来他就能坐壁上观,看李言变化。这种变化他自信完全能够看到,因为,对方现在已处在腹背受敌,前后夹击的地步,想躲也躲不开。

  实际上,事情并非像他想象的那样。一连十几天,他都在有意观察李言的变化,想从对方脸上得到答案。比如脸上表情是否还是那般春风得意傲视群雄?比如脸上有没有被女人抓过挠过的痕迹?遗憾的是,他想寻找的答案一个也没有看到,这让他非常失望。

  只是非常失望吗?如果只是非常失望的话,倒也无所谓,他还可以继续观察等待。

  问题是,李言无论从言谈举止还是精神状态都比以前还要好,尤其是最近他跟新总编关系越来越密切,两个人中午偶尔还要到外面酒馆里小酌一下。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之间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了。也许自己写的那封匿明信早被李言看到了。管小君脑海里突然浮出这样一幅场景:李言跟总编在酒馆里尽兴喝酒过程中,他们一直在议论那封匿名信,两个人一致怀疑匿名信是他写的,并耻笑他做事小儿科。为此,他们还举杯畅饮,一起在畅饮中共同贬他……

  这种场景在管小君脑海里停留了很久。这是一种担心,一种下意识的担心。他非常害怕总编会成为对方的庇护伞。那样的话,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是徒劳无用的。这种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管小君太了解李言了,凭李言在官场上的手段,想拉拢收买总编,那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事情正如管小君预想的哪样,新总编上任第一个公休日,李言就自己驾车去了总编家。这种看似普通的拜访,李言绝不会空手而去,和总编沟通一番感情后,李言送给对方一个购物卡。最初,对方言辞恳切,态度坚定,并故做姿态地表示不要。这种看似极有原则的姿态,却很难掩饰眼中的一丝欲望,那一丝欲望,在李言看来就是一种贪婪。李言希望看到这种眼神,有了这样的眼神,他便不虚此行了。

  李言笑着恭维道,我这可不是行贿领导,完全是拿你当个朋友。如果你不收下,等于你没有拿我当朋友。

  李言这番话让吴总编有了一个充分受贿的理由,于是,他也笑着说,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咱就这一回,下不为例。

  那要看你拿我当不当朋友啦。李言说得很轻松。

  李言送的那个购物卡,吴总编后来跟太太去超市购物刷卡时才知道,那是一个一千元的购物卡。

  走出购物超市,吴总编太太有些喜出望外,用胳膊肘碰碰他说,哎哎哎,你不是说李言送的这个卡里只有四百块钱吗?吴总编说,是他当时说的,我怎么会知道?太太说,看来李言这个人挺有心机的。

  吴总编笑了笑,没说话。

  没说话不等于他心里没有数,收了人家钱财就要替人家消灾免祸,这个道理他还是懂得的。发现举报李言那封匿名信当天,他就在自己总编室里给李言拨了个电话,让他马上到自己总编室来一趟。

  李言当时正在处理稿件,其中有一篇稿件涉及到社会敏感问题,他正准备让总编把把关。

  放下电话,李言拿着那篇稿匆匆来到总编室。推开门时,他发现吴总编手里拿着一封信,表情有些严肃在等他。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站在门前有些犹豫。

  吴总编走过来,在他身后把门轻轻关上,一句话没说,把那封匿名信递给他。

  李言接过来看了一眼,愣住了。他这才看清楚是封举报自己的匿名信!有那么一瞬间,他抬头看了一眼吴总编,吴总编这时也在看他,脸上表情已由严肃过渡到无奈和遗憾。

  这是诬陷!是别有用心!李言突然说。

  用不着这样冲动。吴总编说,我叫你来你应该知道我的用意。

  李言控制了一下自己感情,声音也降了下来。这件事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人竟会用匿名信来诋毁自己。

  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工作表现始终感觉良好,认为大家都非常支持他,对他百依百顺。现在看来,这种自我感觉是完全错误的,匿名信像一面镜子,让他一下看到了自己在众人面前的形象。

  他开始快速在脑子里过滤着每个有可能写匿名信的人。很快他就将目标锁定在管小君身上,看来,只有管小君嫌疑最大。他能感觉到管小君虽然表面上跟自己客客气气服从领导,但内心里却在跟自己较劲。他为什么这样做,李言心里非常清楚。这封信一定是管小君写的!李言把信放在吴总编桌上顺口说了一句。

  你根据什么这样说?吴总编问。

  李言犹豫了一下说,感觉。他没有把怀疑管小君的原因告诉对方。

  这话你只能对我一个人说,绝不能再对第二个人讲。吴总编嘱咐着李言说,你这话要是讲出去,对你我都不好。我叫你来,主要是让你在以后工作中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举止。

  信里所言全是瞎编。李言说。

  即便都是实情,我不追究又能怎样?吴总编说着,便当着李言面把桌上那封信三下五除二就撕掉了。

  匿名信是撕掉了,但这件事却让李言记恨在心。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