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火，这次为灿烂而鸣

　　自从出生以后，20岁的瓦希杜拉从不敢在有枪声的夜晚外出。然而，上周三夜晚，瓦希杜拉和小伙伴们一起，拥挤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的麦加市场一个杂货超市门前，翘首看着电视机。随着电视机里一声哨响，就在他的身旁，手持AK47冲锋枪的警察萨拉乌丁将枪口朝向天空，扣动扳机，与四面八方汇聚的枪声一起，划破了喀布尔从未宁静的夜空。

　　过去30年，枪声为喀布尔的夜晚带来的只有鲜血，生命和悲剧，但这个不寻常的夜晚，枪火成为了人们狂欢的花火——理由只有一个，阿富汗足球队在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2比0战胜卫冕冠军印度，历史上首次赢得南亚杯！

　　对于这个饱受战火摧残的国度，这几乎是除了战争，唯一能让整个国家看到希望和热情的伟大时刻。

　　现在，在北京和伦敦奥运会两次获得跆拳道铜牌的尼科帕伊不再是阿富汗唯一的体育偶像，足球，将这个曾经深陷战火并四分五裂的国家重新团结在一起；足球，让阿富汗回到了地球村的大家庭，并品尝到了汗水带来的希望和喜悦。硝烟和火药味，第一次在这个国家传递着快乐的味道。

　　好事多磨的足球奇迹

　　事实上，阿富汗人的成功原本应该提前两年：2011年在新德里的南亚杯决赛，东道主印度在下半场依靠裁判帮忙，罚下阿富汗门将尤素夫扎里，打入争议点球后，比赛天平才朝向印度逆转。而2013年的南亚杯阿富汗本来就是仅次于印度的热门，这次他们在决赛中吸取了教训，成功击败3届卫冕冠军印度。

　　上周四，从尼泊尔凯旋的阿富汗国家队在喀布尔机场受到了数千球迷的热烈欢迎。随后，在首都阿富汗足协体育场，伴随着上万球迷“阿富汗万岁”的狂热呼喊，阿富汗门将法齐勒亚高举冠军奖杯，向全世界展示着阿富汗足球以及这个国家的新生。

　　史无前例的荣誉，当然会带来史无前例的奖励。阿富汗总统卡尔扎伊已宣布，阿富汗国家队每位球员都将获得价值1800美元的奖金，以及首都喀布尔新建市区的一套两居室。要知道对于人均收入仅400美元的阿富汗而言，这已经是相当可观的重奖。此外，半决赛扑出尼泊尔两个点球，决赛力保龙门不失的门将法齐勒亚额外获得了2万美元的重奖。

　　夺得2013年南亚锦标赛冠军后，短短两年间，阿富汗的国际排名从193位直线上升到132位，“呼罗珊之狮”的目标已放在明年3月在马尔代夫进行的2014年亚足联挑战杯。阿富汗将面对东道主马尔代夫、缅甸、巴勒斯坦、老挝、吉尔吉斯斯坦、菲律宾和土库曼斯坦的挑战，如果能夺得冠军，阿富汗将再创纪录，首度跻身亚洲杯决赛周。

　　阿富汗长达72年的足球历史上，一共只踢了71场国际比赛，只获得18场胜利，而2013年迄今就有7场胜利！这一年的10场比赛，阿富汗只是在6月2比3客场不敌中亚劲旅塔吉克斯坦。要知道，整整10年前，刚刚重返国际足球大家庭，依靠国际足联4万美元赞助旅费的阿富汗在釜山亚运会3战净吞31球，一年后作客阿什哈巴德的阿富汗队还是0比11惨败土库曼人的超级鱼腩。而现在，阿富汗已是整个南亚最有实力的国家队，在中亚，除了乌兹别克斯坦，曾经的二流球队塔吉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都难言必胜。足球在阿富汗，已从过去的街头游戏上升到整个国家为之疯狂的第一运动。

　　电视选秀拯救足球

　　战争毁掉了阿富汗，但塔利班对阿富汗足球的打击更是毁灭性的——严禁娱乐，包括足球。后期足球虽然解禁，但球员们必须身穿长袍踢球，而喀布尔的体育场在足球比赛前经常进行公开处决犯人的仪式，足球比赛也常被观众强迫性的礼拜仪式打断。而且，比赛期间都常有球员因违反规定穿短裤和留长发，被塔利班士兵当场逮捕。2001年在阿富汗北部，塔利班轰炸了正在举行足球比赛的运动场，16人遇难，包括球员和球迷。“在韩国我把录像带放给国际足联的代表们看，他们中的一些人哭了。”前阿富汗足协主席帕利安达说。

　　塔利班被击败后，阿富汗的世俗秩序虽然在恢复，但游击战和恐怖袭击让这个国家依然生活在动荡中。而足球重新进入主流视野同样遭遇极大障碍，战争摧毁了外省的主要公路，让长途旅行变得非常危险，阿富汗绝大多数本土球员只能从治安相对能够得到保障的首都喀布尔选拔。国家队无法在本土比赛，一度连训练营都只能安排在邻国巴基斯坦和塔吉克斯坦。替补门将尤素夫扎里的生活代表了大多数本土的阿富汗球员：他从几位亲戚罹难的火箭弹爆炸死里逃生，在喀布尔白天靠织地毯为生，晚上训练，周末比赛，而他的家族早已躲避到巴基斯坦的白沙瓦难民营。死亡威胁无时不在，对于大多数喀布尔年轻人而言，足球已成为他们唯一能自由表达意志的东西。

　　直到今年8月，阿富汗时隔10年首次主办国际足球赛事——喀布尔的阿富汗足协体育场迎来6000名观众，他们只需掏出2-5美元，就可以见证这个历史性时刻。10年前，刚结束塔利班统治的喀布尔，曾主办阿富汗与土库曼斯坦的比赛。之后因安全形势恶化，阿富汗被剥夺了进行国际比赛的权利。即便阿富汗的邻国巴基斯坦，也有整整36年没在阿富汗作赛。

　　2010年，阿富汗拿到了丹麦体育用品商“黄蜂”（Hummel）的赞助合同，2012年，组建足球联赛提上议事日程。饱受战乱的阿富汗交通不便，社会动荡，只能依靠电视台选秀。两轮选秀选出144名球员，进入由8支球队组成的联赛。这次选秀轰动了世界足坛，甚至贝利、梅西和C·罗都为这次选秀录制了宣传片。阿富汗的“绿茵场”选秀节目，因此成为2012年国际足联“草根足球”计划的明星项目。当然，选秀节目也第一次打破了阿富汗固有的族群隔膜，新的联赛球队分布在全国各地，更衣室云集了各大民族，只为足球而拼搏。在南非、澳大利亚之后，阿富汗成为了第3个因足球实现种族和解与融合的国度。

　　记者寒冰报道

　　重拾雅利安的荣光

　　走在喀布尔布满弹坑的街道上，Ariana的字样随处可见。阿富汗最大的航空公司，最大的电视网，最大的超市，最早的足球俱乐部，都以“雅利安”——这个曾因纳粹德国而被玷污的文明命名。近代才被西方考古学界证实，曾在3500年前孕育了波斯和古印度文明的雅利安文明，正是从如今阿富汗的腹地兴都库什山脉发源。现代阿富汗人大多以雅利安后裔自居，然而绵延了30多年的战火，早已将发祥地摧残得面目全非。

　　一直到塔利班横行阿富汗的21世纪初，阿富汗这个孕育了波斯和印度两大文明的雅利安古国所在地，在西方视野中的象征依然是“马背叼羊”——游牧民族典型的野蛮。然而，足球却出人意料地在短短数年，就把原本因30年战争分崩离析的国家团结在一面旗帜下：不再是干戈相向，普什图人、乌兹别克人、塔吉克人，哈扎拉人或俾路支人，所有民族都在为阿富汗这个国家欢呼，为雅利安这个早已消弭在典籍和战火中的文明欢呼。

　　新兴的阿富汗足球队被称为“呼罗珊之狮”，但阿富汗人更喜欢称呼他们为“雅利安之星”。逐渐告别战乱的阿富汗复兴之路还很漫长，然而阿富汗的国民性却因足球迅速成长，就连西方著名的《经济学人》杂志都惊呼：足球在短短10年时间，做到了战争在过去500年都未做到的事情——将阿富汗的上千万游牧民族融合在一面旗帜下。就在5年前，来自阿富汗的雅利安航空还被欧洲主要国家的机场拒绝着陆，现在，整个欧洲都在报道着阿富汗足球队的成功。

　　重拾雅利安的荣光对饱受战火折磨，几乎一无所有的阿富汗人而言，是目前几乎唯一的希望。就像用国旗包裹着胸膛，在雅利安电视台楼下欢呼的铁匠纳伊米一样，足球向全世界证明了他的国家并不只有战争，还有团结，热情……足球就像是阿富汗重入地球村的敲门砖，告诉着全世界这个国家已开始克服战争的折磨，充满希望。

　　记者寒冰评述

　　呼罗珊雄狮德国制造

　　翻开阿富汗队的球员名单，球迷们会惊奇地发现：这支去年8月时隔28年能够坐镇主场比赛的球队，22人之中竟然有10人效力海外，其中德国联赛就占了半壁江山——南亚杯MVP法齐勒亚效力于德国第5级联赛的欧登堡，决赛打入第2球的阿赫马迪也效力于第5级的汉堡市联赛，中场核心哈比比来自第4级西南区联赛的黑森州卡塞尔队，此外，近年阿富汗国家队征召的其他球员中，还有7名来自德国低级别联赛。

　　阿富汗足球的德国缘，还要追溯到30年前。1979年苏军入侵阿富汗后，难民大量涌入巴基斯坦。作为西欧最大的国家，前西德乃至之后统一的德国奉行宽松的移民政策，也在冷战结束前后接纳了大量来自东欧和中东的难民。1980年代中期开始，大量阿富汗难民辗转来到德国。目前，德国已有7万来自阿富汗的难民。中场核心哈比比是这些“德国制造”的代表：他3岁就来到德国，而在他为阿富汗赢得南亚杯时，他甚至还从未踏上自己的祖国一步。这些阿富汗难民后裔在德国能够得到良好的足球教育，并因此有机会进入德国低级别业余联赛。

　　德国对阿富汗足球的帮助早在2003年阿富汗恢复世俗政权时就已开始。阿富汗第一位外教就是德国人奥伯曼，2005年，克劳斯·施塔克接过阿富汗国家队帅印，并开始在德国境内寻找阿富汗裔球员的历程。当然，尽管此后有在德国和意大利集训的阿富汗球员私逃事件，但这并没有影响阿富汗人在德国足球圈的生活。2006年，德国免除了阿富汗电视台转播世界杯的费用，这大大促进了足球在阿富汗境内的认知度。今年，德国足协已发起帮助阿富汗足球的公益活动，德国与丹麦合作在喀布尔的足球学校拥有超过250名阿富汗少年血源，允许更多阿富汗少年球员在德国俱乐部试训。目前正在多特蒙德梯队效力的阿富汗人阿米尼，就是未来阿富汗足球的希望。

　　除了德国，阿富汗球员还分布在美国、荷兰、挪威，在当地的半职业联赛效力。他们是阿富汗足球能在恢复国际比赛的短短数年间进步神速的关键。

　　记者寒冰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