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吟(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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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08-27 16:04
第七章八仙过海
大船上有二十人划桨,中间船舱宽敞,桌椅板凳,床榻被褥,一应物事俱全。人在其中,却不摇晃颠簸,竟跟在屋中一样。船夫端来热水,请他洗去脸上血污尘土。道士、道姑命人整治了几样海菜,陪他饮食。吴土焙本就好水,身处海上,是平生头一回,船中起居宴饮,更是平生头一回,但觉很是亲切。
道士、道姑斟酒请箸,很是殷勤。吴土焙又问起雷六鼎所在,道士道:“吴大侠,不敢相瞒,‘雷震九州’雷六鼎的大名,贫道听了不知几千几百回,他老人家的面,却至今无缘得见。”
吴土焙一呆,不禁失望:“啊唷,原来不是雷老前辈到了。那么……那么道长……道长……”
道士笑道:“贫道相请吴大侠,只是与师妹等几位朋友仰慕,请来海上盘恒数日。数天之前,贫道与师妹到了泰山,才知吴大侠已赴蓬莱。贫道二人略闻贵门宗室瓜葛,又急忙赶到蓬莱,幸好未错过友缘,请到吴大侠。”言下之意,若是去得稍晚些,“吴大侠”只怕不易请到了。
吴土焙起身谢道:“可不是嘛,今日这事,想想都怕。要不是两位援手,在下这会儿八成上了黄泉路。”道士、道姑也一齐站起,道姑笑道:“吴大侠吉人天相,便不是我们,也断不会有事的。”吴土焙摇头谦笑:“嘿嘿,大侠这两个字,再也不敢当。两位的大名,能……能请教了吧?”
道士笑道:“吴大侠是我们的贵客,岂敢隐瞒:贫道姓吕,相近的朋友就着姓氏,称呼一声吕洞宾,当真惭愧。”道姑笑道:“小女子姓何,也就着姓,人家叫我何仙姑。”
八仙故事,发起之地,正是山东。山东人氏,往往打小就熟知八仙。吴土焙暗道:“吕洞宾,何仙姑,都是神仙名字。”他脸上不会藏事,神色间不信,拱手道:“原来我今天遇到神仙了。在下姓吴,人家就着我的姓,称我吴刚。”吴刚是传说中月亮广寒宫的役夫,服侍嫦娥,砍柴打水,酿桂花酒。吴土焙的家乡便有一种桂花酒,当地叫做“吴刚绵”,色呈微黄,入口绵香,后劲极大。吴刚身份介于神仙与仆从之间,比神仙低些,比凡人高些,吴土焙以此自比,纯属误打误撞,那吕道士与何道姑却十分高兴,都道:“可不敢当。”共同敬了吴土焙一杯,三人相对哈哈大笑。
笑声相似,含意却不同。原来武林之中,最讲究的是一个“礼”字。不入江湖,以为武林中都是粗野莽夫,一言不和,拔刀相向,那便错了。须知武林乃是险地,人在险地,自要小心,饶是天下第一高手,也不敢轻易得罪朋友。说话之间,懂得抬举,乃是行走江湖第一条必备本领。自古至今,法门无二。吕道士、何仙姑听吴土焙自称吴刚,不敢与自己二人并列仙位,因此嘴上说“可不敢当”,心下却很是欢悦。倘若吴土焙自称“太上老君”“托塔天王”,那都是九重天以上的神仙,比吕洞宾、何仙姑名位高,两位便不大能笑得出来。吴土焙哈哈大笑,却是觉得二人为人风趣,若让他能在对答之间便能抬举结交朋友,却非易事。
三人酒干落座。吕道士、何仙姑便以吴兄相称,吴土焙称之“吕道长”“何仙姑”,半人半仙,亦神亦俗,倒也十分自在。木几上几样海菜,鱼虾蟹贝,烹制得颇是鲜美。吴土焙胃口一向不坏,又不懂得“做客五分饱,贪吃惹人笑”,放开杯筷吃了个顶脖。吕、何命人收拾了杯盏,腾出寝舱,分头歇息。
吴土焙连日劳累,这顿饭又吃得微醺,一觉睡得十分香甜。
不知睡了多久,听得“吱欧、吱欧”鸣叫,睁开眼来,舱窗外天色淡青,已是黎明时分,早有海鸥出来。吴土焙精神一振,翻身站起,出了寝舱。只见苍穹无极,大海无际,交汇之处,海天一色。一群海鸥在上空飞翔鸣叫,有几只落在甲板上,红嘴巴白羽毛,惹人平添欢喜。海风若有若无,却似是吹透全身筋骨,激发出说不清楚的一股劲头,想要奔跑,想要呐喊。东方雾霭腾动,隐隐含着一兜红霞,若蒸若腾。
吕道士、何仙姑也来到甲板,陪他观赏海上风光。那吕道士装束宽袍大袖,随微风飘摇。何仙姑美貌,衬在蓝天碧水之间,风吹得秀发微乱,丽姿绰约。
东方红霞眼看着见长,越是长大,越是赤丽,不知觉间染透半边天,颜色也渐渐变化,有的变浅,如同金水流动不定;有的变深,凝成暗红重重包围。层次交渗,如动如静,吴土焙不禁看得呆了。不觉间朝霞中露出一道红圆边,不甚明亮,却将周围丽色全比了下去,那圆边一寸寸升出,像是极慢,然而瞬间已成眉圆、半圆、大半圆,突然之间,一轮红日跳出海霞,升在云天碧水之间,让人疑似听到“托”的一声响。那红日一分为二,一轮上升,一轮下沉,实物倒影,难辨正反,奇光丽景,难描难画。
吴土焙久居泰山,不知看了多少回泰山日出,这次在大海之上,却知别有风光,目瞪口呆之后,突然大声叫道:“啊唷,我要带我老婆来看!啊唷,我要带我老婆孩子来看!”吕洞宾、何仙姑相顾莞尔。
大船北行了半日,绕过几个海岛,转往东北方向。吴土焙忽然冒出一念:“这两人莫非也听说过那只宝船的事,要带我去打捞?”午间吃饭时试探口风,不过以他的本事,想套出别人的话来,实在是力不从心。吕洞宾倒也怕他疑心,说道:“我们一班好友,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六位。大家脾性相投,自称为东海八仙。听说吴兄水上功夫了得,都十分仰慕,因此请到所居荒岛上一游。”吴土焙听他说“八仙”云云,更加不信,笑道:“名儿就没这么起的。你自己叫吕洞宾,勉强说得过去吧,她叫何仙姑,这就未免太巧。你们还有六位朋友,加起来刚好是八仙,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
吕洞宾叹道:“其中的确颇有隐情。唉,千真万确之事,说起来偏偏骇人听闻。”吴土焙寻思:“瞧他神色,不像是假的。他们武功了得,我万万不是对手,倘若想得到宝船,大可不必对我这么客气,只怕真是仰慕我了。东海八仙的名号,自然也可能有。就像我们五师兄弟,合称天刀五雄,也没听谁说过不对。”心下顿宽,问道:“那么在下水上功夫什么的,道长又是听谁说的?”
吕洞宾捋须笑道:“吴兄在渭水之中,赤手搏蛟,这件大事,传遍江湖,我们虽是居住在荒岛上,却也听说啦。”吴土焙将信将疑,那天与关若飞合力杀死蛟怪,只有付梦白及骊山十里堡的几人看见,难道当真已经传遍江湖?他历险非少,然而总以渭水杀蛟最为惊心动魄,听吕洞宾提起,不禁得意,说道:“江湖的消息也真是……真是不慢。”何仙姑道:“从别人那里辗转听到,总不详细。请吴兄跟我们说一说。”
吴土焙于是说起当日情形。他口才欠佳,说话谈不上绘声绘色,可毕竟是自己亲身经历,还是讲得颇为起劲。将那蛟怪如何伤人,关若飞如何使冰椎插伤蛟眼,却被拖进河中,自己如何跳下去救人,与关若飞合力斗蛟,一一说了。吕何二道听得津津有味,吕洞宾不时“啊呀”一声、何仙姑不时“啧啧”惊叹,更将他谈兴勾起,说道:“我们杀了蛟怪,真他娘的吓丢了魂,累软了筋。忽然水中又起了一道大浪,两位猜猜,却是怎么?”
何仙姑娇容变色,作惊道:“可是渭水河里还有一只蛟怪?”吴土焙摇头。吕洞宾道:“难道……难道……贫道也猜不出。”
吴土焙笑道:“原来这次出来的,是一只怪模怪样的老鳖……”吕何二人神色间忽掠过一层惊喜,对望一眼。吴土焙道:“……这老鳖若不是亲见,你做梦都想不到它的模样。哈哈哈!”
吕洞宾道:“吴兄,老鳖到底什么模样?”
吴土焙道:“这老……嘿嘿,吕道长,你把吴兄、老鳖连起来说,不大好听罢?”
吕洞宾、何仙姑顿时醒悟,一齐大笑。吕洞宾作揖道:“贫道无心,吴兄莫怪。那老鳖到底怎生模样?”吴土焙道:“它全身金黄,大小跟一面大石磨似的,背上的壳更怪,像个尖斗子,又生着许多硬刺褶皱。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说到这里,不禁嗤地笑出。吕洞宾道:“吴兄……为何发笑?”吴土焙摇头笑道:“那老鳖丑得吓人,却有人出五百两金子买它哩。二位,我真没胡说,是五百两金子。五百两!金子!”伸出左手五根手指,在二道面前各一晃。要看看二人神情,再决定说不说后来的价格。
吕、何二人却像并不惊奇。吕洞宾道:“吴兄果然是见过那老……金鳌的了。”吴土焙奇道:“咦,你怎么知道那叫金鳌?”
吕洞宾微微一笑:“天有四柱,巨鳌负之。这是古书所载。据说巨鳌浑身金色,背似楔斗,那是为着背负擎天的柱子。吴兄所说的老……老鳖,模样正合,又有人出千金相求,想来自然是金鳌了。”
吴土焙点头道:“道长真是有学问,佩服,佩服。”忽然一惊:“他们莫非真是神仙?那金鳌是天上走失的?”心想难怪骊山十里堡三个堡主、七星子等人对金鳌那般眼红,原来是天下的神物。吕、何二道突然请自己做客,只怕当真是天上的神仙,来追查金鳌的线索。他定睛看吕、何二道,那吕洞宾左边鼻翼上生了一粒小红肉刺,何仙姑脸上虽看不出明显瑕疵,但颈子右侧却有一道细疤,像曾被刀剑所伤。二道仙风道骨,却还是像凡人的地方多。可神仙是否一定没有疤痕粉刺,到底也不敢断定。
何仙姑道:“吴兄见过金鳌,那是一定能认出它的模样来了?”她说话爱笑,这一次却很是庄重,脸上殊无笑意。
吴土焙不觉欠了欠身,道:“是啊,那金鳌长得奇形怪状,我一看之下,再也忘不了。”何仙姑道:“这么说来,它的模样被人改动了那么一分二分,吴兄也能分辨得出来吧?”神色颇是急切。吕洞宾咳了一声,道:“师妹,大哥吩咐过,咱们可不能引他说话。”何仙姑道:“师兄,这件事非同小可,不问怎么能成?”吕洞宾道:“要是问,也轮不到咱们两个。”脸色沉了下来。何仙姑气道:“人家要害咱们,你就等着罢!”跺足出舱。吕洞宾道:“你……你怎么耍起小孩子脾气来了?吴兄,见笑,见笑。”起身追出。两人好像在外面争论什么,但都压低声音,听来急促激烈,偶尔能听到“金鳌”“我们”“他们”几个字,却听不清语义。突然间那何仙姑哭起来,虽是强行抑制,然而很是悲切。吕洞宾温声相劝。
自二人在蓬莱天刀门突然出现,一直镇定自若,神态从容,举手投足,潇洒如意,像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突然间争吵哭泣,当真令人始料不及,吴土焙寻思:“这是怎么啦?”好像一说到金鳌,二人便变了样子,显得急切焦虑,那么这金鳌对他们而言,定是非同小可。至于“金鳌模样改动”,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喃喃自语:“一个老鳖,又有谁来改它的模样?改又怎么改?总不能一念咒语,老鳖变成猪。嗯,不对,她说改了一二分,那么老鳖还是老鳖,只不知变成什么样的鳖了。当真奇怪,那怪模怪样的老鳖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一听到它,就都沉不住气了?向彪这样,七星子这样,这两个神仙一般的人物,也是这样。”侧耳听外面动静,只听吕洞宾说一句话,就“好么”一声,软语相劝,何仙姑“嗯”“嗯”答应,只不过鼻音浓重,想来是一边哭一边点头了。
他极想出去问个究竟,又想看来人家不愿多说,再说哭哭啼啼的,也很尴尬,便在舱中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听得何仙姑止了哭声,脚步响处,二人回到舱来。何仙姑道:“吴兄,小女子失态,请见谅。”展颜一笑,但眼圈红红的,让人不由得心生同情。吴土焙道:“仙姑却说什么来?两位是我救命恩人,我吴土焙虽不是什么大侠,但感恩图报,总是知道的。你……你们有什么为难事,能不能说说?”何仙姑心中一动,眉毛一挑,吕洞宾伸手在她手上一按,笑道:“吴兄多心啦。方才之事,请吴兄切莫往心里去。咱们明天上午,便能到了。我们其余几位臭味相投的朋友,见了吴兄,自有一番欢喜。”吴土焙心想这二道武功如此了得,自己又能帮他们什么忙?人家不愿说,问也白问,道:“那六位朋友既与两位合称八仙,自然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在下只怕高攀不起。”言下之意,是你们若真拿我当朋友,有为难之事,怎么不对我说。吕洞宾何等人物,一听便知,笑道:“吴兄过谦了。吴兄在蓬莱时,一句话便揭过两派间的恩怨过节,只这等胸襟见识,便令贫道好生佩服。”吴土焙挠头笑道:“在下笨嘴拙舌的,好多道理想对他们说,却说不上来。让道长见笑了。”
吕洞宾好似心有所感:“贫道哪敢有半点取笑,‘你们要学好呀!’何其简单明了?唉,若是世上之人都像吴兄这样,那就好了。”望着窗外,缓缓摇了摇头,呆呆出神。过了一会儿,长叹一声。何仙姑望着他,也轻轻叹了口气。
吴土焙心道:“这句话有什么好的?世上之人,谁不会说?倒让他们两个佩服成这样,当真奇怪。”
吕洞宾回过神来,歉然一笑。过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那天你骂的那个‘涂老贼’,隐身术十分了得。若不是亲见,贫道真不敢相信。他跟吴兄却是什么过节?”
一提起涂松林,吴土焙就气不打一处来:“这老贼,本是我的师叔祖。我真是……真是懒得说这人。”吕洞宾笑道:“对不住,惹得吴兄不快啦。吴兄也擅长隐身术么?”双目一亮,好似心生希冀。何仙姑身子微微一直。吴土焙道:“那老贼不知从哪里学的这本事,不是我天刀门的路数,在下却是不会。”二道轻轻“喔”了一声,颇有失望。
吴土焙道:“嘿嘿,不过,那算什么能耐?鬼鬼祟祟,让人讨厌得很。”何仙姑笑道:“那是那个人讨厌,这本事却不能小看了。吴兄请想,假若有人在暗地里商议什么重大阴谋,要对好人不利,我们会隐身术,悄悄躲在一旁,将坏人的阴谋诡计全都探听明白,那他们的坏主意不就实现不了么?”吴土焙跟着一想,拍腿道:“是呀!我怎么没想到?”想起在西域之时,涂松林为盗雷六鼎的武学秘籍,正有求于自己,假如那时自己乘机提出要学他的这隐身之术,以方便助他盗取秘籍,多半便能得手。一念及此,大是懊悔。何仙姑叹道:“那是没人想害你。”吴土焙道:“想害我的人,也不是没有。这涂老贼就想害我,我师父便是他打死的。他跟白贼这对师徒,一样的十恶不赦。”童浩声虽是先被白秀岭一刀刺成重伤,却到底是受了涂松林一掌才气绝,提起杀害师父的仇人,吴土焙不由得牙关紧咬。吕、何二道见状,赶忙岔开话头。
吴土焙究竟心生好奇,问起他们其余六友情形。吕、何二道对他说过、原来八人因偶然缘故,结识成友。八人之中,只何仙姑为女子。也是无巧不巧,这八人分别姓李、汉、曹、张、吕、韩、何、蓝,正与铁拐李、汉钟离、曹国舅、张果老、吕洞宾、韩湘子、何仙姑、蓝采和八仙姓氏相合。八人觉得这是天意,结拜为异姓兄妹,舍去原先名字,便以八仙名称互谓。何仙姑道:“我们脾气相投,全都搬到了一个海岛上,给那岛取了个名,叫做神仙岛。兄妹们在一起,日子倒也快活得很。”吕洞宾面含微笑,恢复了从容风度。
吴土焙听得神往,说道:“那可真好。你们所说的大哥,便是铁拐李吗?”吕何二人道:“正是。”吴土焙又道:“说来可笑,我还以为两位……两位……哈哈,原来不是的……”何仙姑奇道:“不是什么?”吴土焙笑道:“本来我以为,你们二位不是夫妻,也是那个……相……相中了的。”心想多亏自己机灵,把到了嘴边的“相好”改成“相中了的”,不然可就惹人不高兴了。何仙姑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不禁脸上一红,抿嘴一笑。吕洞宾道:“这个……这个……嘿,贫道二人何处……何处不端么?”
吴土焙赶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不瞒两位,我自己成婚不到一年,妻子又刚刚添了小孩儿,因此自以为……自以为是过来人,能看出别人的心思。哪知却猜错了。”说到这里,哈哈大笑。何仙姑面色绯红,望一望吕洞宾,突然说道:“吴兄猜的,未必尽错。”起身而出。吕洞宾呆了一呆,突然间脸色大喜,向吴土焙一揖到地:“贫道有这心思,已经好几年,今日吴兄替我说出,当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一提道袍,也飘身而出。
吴土焙反而意外,好一会儿醒悟过来,自语道:“吴兄猜的,未必尽错。嘿嘿,吴兄猜的,未必尽错。嗯,我能算出神仙的事,岂不比神仙还厉害?那么吴兄就再猜上一猜,你们二位,绝非全真派,定是正一派的。”想了一想,还不是十分妥当,心里快活,脑筋竟然十分灵光,略一沉吟,又得主意,“就算本来是全真派的,改成正一派的,也就是了。反正都是道士!”能一言道破吕何二道数年心思,大觉得意,突然之间,却想起自己老婆孩子来:“我到了神仙岛,稍作逗留,可得赶紧回家。”倚在榻上,闭上眼睛,心思飞回泰山脚下。不一会儿,却迷迷糊糊睡着了。
午睡醒来,来到甲板上活动了一下筋骨,没见吕何二人。海上日头厉害,虽已过中秋,又近未时,仍觉晒得额上冒汗,肩膀冒油。船夫也大多躲在帆阴之下。吴土焙扶着船舷,望着一片幽蓝,突然想跳入海中畅游一番。此念一起,心痒难搔,叫道:“道长,道长!”
吕洞宾飘然而出,笑道:“吴兄,有何事吩咐?”
吴土焙嘿嘿一笑:“我想下海去洗个澡。”吕洞宾道:“好啊。只不过须得先下了帆,不然船在行驶之中,怕离得远了。”吴土焙一听这样麻烦,摇手道:“那便算了,太耽误工夫。”吕洞宾道:“吴兄如此兴致,怕什么耽误工夫?”命船夫卸下船帆。吴土焙道:“可得跟何姑娘说一声,莫要出来撞见,我得脱了衣裳。”吕洞宾莞尔,心下赞叹吴土焙率性,到船舱讲了。回到甲板,只见吴土焙已脱得只穿了一件中衣,露出全身黝黑结实的肌肉,叫道:“来啦!”突的纵身跳入海中。
海水浮力比江河湖泊要大,游动起来本应轻松,可人在海上游水,会莫名有种恐惧之感,吴土焙虽水性了得,开始时也有些害怕。吕洞宾扶舷观看,低声命船夫备好渔枪飞叉,以防有鲨鱼袭击。
吴土焙游了一会儿,只感极是舒畅,忽然心中一动:“将来我要去大黑岛打捞沉船,何不在这里试一试潜水?”向船上道:“放下一根绳子来,不用太粗的。”船夫垂下一根细缆。吴土焙在腰间绑了,说道:“我要潜下去耍耍,有什么不对,我就会晃动绳子,你们把我拉上来。”吕洞宾嘱咐可要小心。
吴土焙深吸一口气,钻入水中,双臂分水,双足蹬摆,向深处潜去。船夫徐徐放绳,眼看着一尺一尺沉入水中,过了一会,竟沉进去五丈之多。船夫水手都是久居海岛,无人不擅长游水,常潜海摸拾贝壳。均知入水之后,每下降一尺,水中压力便大出一些,常人能潜入水下一丈两丈,已是不易,能潜下三丈的,少之又少。吴土焙一口气便潜下五丈,真是惊人至极。众船夫水手啧啧称奇。吕洞宾笑道:“吴大侠在渭水中擒杀大蛟,那是更加了不得。”众人皆叹服。
吴土焙不知自己已潜下多深,但觉胸膛上似压了千斤巨石,很是难受。海上阳光明媚,水下也并非一片漆黑,能看清三两丈远近。光线经海水滤析,一条条变幻浮动,让人几疑身处巨大翡翠之中。吴土焙内功并不深湛,能潜下这等深水,大半靠天生禀赋,他张开口,吞吐海水,想换一口气,哪知海水又咸又苦,刚吞了半口,赶忙吐出,喉间很是涩辣。突见一群红色的小鱼游到,不知几百只,每只不过拇指大小,倏游倏停,片刻不闲。他一伸手,小红鱼倏忽游去,后面跟着的一群黄白相间的小鱼,长相滑稽,也急忙逃窜,消失在幽波邃流之间。吴土焙看得好笑,但觉胸肺间的压力越来越大,反手抓住腰间绳索,便要晃动。忽然之间,眼光触着一物,转头看时,却是一条怪鱼缓缓而至。那怪鱼背黑腹白,中间厚四周薄,身周一圈鳍翅波动,似是一口径可三尺的大锅盖。吴土焙略有吃惊,见它游到身边,伸手轻轻摆动。那怪鱼却似没生眼睛,依然缓缓而游,越过他头顶,触碰他腰间长绳。只见那怪鱼白色的腹部光滑柔软,浑然没有鳞片。吴土焙突然捕获之念大炽,猛伸双手,扣住那怪鱼头侧两道窄薄的腮沟。那鱼受惊,猛力窜游,吴土焙哪里肯放,那鱼鳍翅击在他身上,力气虽不小,却也不如何疼痛。这边一人一鱼相斗,那边水手见绳索晃动,赶忙拉上。
吴土焙升出水面,只听一片惊讶之声。他甩去头脸上水珠,噗地吐出一口海水:“道长,你瞧这是什么玩艺?”双手紧抓,生怕那鱼失却。吕洞宾喜道:“啊唷,这是鲽鱼,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吴兄,你怎么抓到的?”吴土焙笑道:“快拉我上去。”
几名水手一齐用力,吴土焙升到船舷时,双手一甩,将那鲽鱼扔到甲板上。鲽鱼挣扎,打得甲板啪啪作响。早有几名水手上前按住,一齐欢呼。吴土焙翻身上船,吕洞宾赶紧拿来衣裳替他披上。
这两日行在海上,水手们撒网抛叉,多有捕获。便在上午,还抓了一条大鱼,足有七尺长,水手却也没像眼下这般大呼小叫,兴奋喜悦。吕洞宾喜孜孜道:“吴兄,这叫鲽鱼,你看它像不像一个碟子?”吴土焙道:“是像。他妈的,没这么大劲的碟子,差点打得我认输了。”吕洞宾笑道:“它的两只眼睛都生在头顶上,因此又叫比目鱼。嘴是偏到一边的,也叫偏口鱼。咱们叫它‘高看一眼’。”吴土焙奇道:“怎么又叫高看一眼了?”吕洞宾道:“这鱼两只眼睛生在头顶上,只看上面,不看下面,岂不是高看一眼?”吴土焙笑道:“难怪它游到我头顶上,却看不见我。依我看,叫它势利眼也成。”吕洞宾哈哈大笑,说道:“吴兄却不知这势利眼可是十分值钱。这鱼肉质鲜美,向来是海中珍物,极难抓到,更绝少超过一尺大的。这条却足有三尺,真是高看……势利眼中的极品。”吴土焙未料自己头一回下海便有如此佳绩,笑得嘴也合不拢了。吕洞宾沉吟半晌,说道:“吴兄,贫道想跟你讨个人情。”吴土焙笑道:“你说。”吕洞宾道:“贫道想讨要这条大鲽鱼。”吴土焙有些生气:“我当是什么,这也要讨人情吗?只管拿去便是。”吕洞宾甚喜,嘱水手打取海水,将那鲽鱼养在一个大木盆之内。
大船重新升帆。何仙姑出得舱来,看过那大鲽鱼,也十分欢喜。三人在甲板上说说谈谈,不觉太阳西沉,没落入海,但见晚霞之中,海鸥飞掠,自有另一番美景。吴土焙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想了一想,大声道:“二位,咱们到底要去哪里?”
何仙姑道:“神仙岛啊。”
吴土焙指着船头道:“昨夜这船是向正北,早晨是向东,怎么这会儿却又向南了?”
何仙姑见他疑问在此,不禁咯咯一笑:“我们所居的那个神仙岛,去崂山顶不远了。咱们从蓬莱出来,经崆峒岛、威海、成山角,绕过整个胶东半岛。大约再过三个时辰,过了莫邪,就一直往西北方向走,大约明天午后能到。若不是怕我们几位道兄等得焦急,这一趟海路,原本应陪吴兄好好游览一番。”笑容颇有歉意。
吴土焙想起吕何二道在蓬莱时说过自己是崂山而来,登时放心,笑道:“实话实说,是我多心啦。”
他心想将来自己要去大黑山岛,那须得懂得海航,当下向吕洞宾请教。吕洞宾拿出罗盘、风信子,教他如何使用,吴土焙用心记住。吕洞宾取出一个油布小包,打开来,却是一张羊皮纸,上面绘着一道道线条,纵横交汇,线上圈出一个个红点,写着“芝罘”“崆峒”“莱州”“虎头”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吴土焙问道:“这是什么?”吕洞宾道:“这是渤、黄二海的海图。”吴土焙心中一个激灵,接过来细瞧,果然在那海图左上角看到“大黑山”三个小字,说道:“这东西可有什么用?”
吕洞宾道:“吴兄,人在海上,所见皆是一片汪洋,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岛屿,大多没人居住,你连这岛屿的名字都不得而知。因此就算你知道这岛屿的方位,没有海图,也或许走错。贫道常在海上,这海图可是无比宝贵。”他熟读天文地理,又多次出航,此图是他亲手绘制,比之大明官制海图详细准确许多,实为平生得意手笔。当下指给吴土焙观看,哪里有暗礁,哪里有港口,何处到何处相距多远,一一细说。吴土焙越听越惊,暗道:“难怪那涂老贼与白贼已经知道了宝船沉没之处,仍要割取师父刻在肌肤上的地图。”目露珍视之意。吕洞宾笑道:“吴兄送给我一条鲽鱼,贫道正愁无以为谢,这张海图,权当谢礼如何?”
吴土焙本来确实想跟他开口,要照着这图临摹一张,听他竟然毫不迟疑将原件相送,意外之下,大是感动,说道:“啊呀,这可怎么成?”吕洞宾笑道:“不妨,贫道回去后,另行画一幅,也是一般。”瞄一眼何仙姑,压低声音道:“吴兄一语道破贫道多年心事,当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吴土焙会意点头,心道:“他前头向我讨要那只势利眼鱼,原来不是势利,是为着送我这件好东西。”深觉此人深厚重情。两人对望一眼,但觉顷刻间莫逆于心,相对大笑。
晚饭过后,分头歇息。吴土焙睡到半夜,被尿意憋醒,怕惊动旁人,悄悄起身,来到船尾,正要解手,忽听有人低声说话,却是何仙姑。这一惊险些将尿洒在裤子里,连忙屏住呼吸。正听何仙姑道:“……这么些年来,只有今天我才最快活。师兄,你为什么一直不跟我开口?”吕洞宾道:“我们兄妹八人,情同手足,身心一体。我虽有这心思,可只怕说出来后,被你一顿抢白骂回去。那我还怎么有脸皮和几位兄弟朝夕相见?再说,我又以为你对我跟对大哥、二哥、三哥、六弟、七弟、八弟他们一样的。”何仙姑嘻嘻一笑,道:“那今天怎么又敢跟我说了?”吕洞宾道:“吴兄猜的,未必尽错。嗯,就是这八个字,让我大了胆子。”何仙姑道:“你平时就没看出来我……我的心思么?”吕洞宾道:“天地良心,真没看出。我看你跟其他兄弟们爱说爱笑,对我反而冷淡。”何仙姑叹道:“呆人,我对你故意冷着、凉着,这便是另有心意了。”两人说话都极轻,但语声中的喜悦意味,别有一番动人。吴土焙悄悄探头看去,只见二人并肩坐在船尾下跳板上,都面对着大海低语,星辉海光照映下,神色都极为温柔,然而都正襟危坐,连手也没拉一下。吴土焙暗暗好笑,忽想到自己与阿依古丽初识时的情景,心道:“这两个人,武功相貌,都远胜于我,可论到男女情爱,给我当徒弟都差得远。”真想上前拉过两人的手合到一起,说一声“应该这么着!”,却知这事毕竟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己只有干着急的份,外加有尿得憋着。只听吕洞宾道:“师妹,这些星星可真好看。”何仙姑道:“是啊,多好看哪!”吕洞宾道:“师妹,我可真欢喜。”何仙姑道:“我也是。”过了一会儿,吕洞宾又道:“我好高兴。”何仙姑道:“我也是。”二人仿佛连互相看一眼都不好意思,只是语声中微微发颤,显是内心欢喜之情,着实汹涌激烈。好长时间,二人都不再说话,只听两人呼吸之声悠长,似是要在轻轻的海风中嗅闻彼此的气息。
吴土焙突地闪过一念:“二人武功高强,我方才踢踢拖拖找地解手,便是常人,也早听到。他二人所以毫无觉察,只因全神贯注,心潮荡漾。他们看着大海,见到的却是对方。”不知怎的鼻子竟微微一酸,悄悄退回来,到船头方便了,回到舱中。琢磨二人的对话,倍加思念妻儿,过了一会儿,又想起天刀门各项事务,思绪纷纭,良久进入梦乡。
第二日醒来,已是半上午。来到甲板,吕洞宾正吹笛自娱,见他出来,收笛笑道:“吴兄睡得可真香,贫道没忍心叫你起床吃饭。莫怪,莫怪!”吴土焙笑道:“睡得也不是很好。兄弟做了个梦,梦见出去看星星了。”吕洞宾一怔,脸上微微一红,笑道:“这趟没遇到顶风,吴兄,前方便是神仙岛了。”伸手一指。
只见前方遥遥露出一点山尖。吴土焙手搭凉棚看去,随口问道:“怕还有好几十里吧?”
吕洞宾道:“要论里,那得有几十里,论海里,却不过一二十里了罢。”
那海岛渐渐看清大略,到得午后,相距已经不远。吕洞宾命水手升起一面船旗,说道:“吴兄,这面旗子,是要告诉岛上朋友,我们请的贵客已经到啦。”喜孜孜望着岛上。过了片刻,脸色却渐渐凝重,咦了一声,说道:“不对,不对。”
吴土焙道:“什么不对?”吕洞宾不答,只缓缓摇头,瞧他神色,好像自己也拿不准哪里不对。何仙姑道:“莫非大哥他们不在岛上?”吕洞宾道:“应该不会。师妹,你瞧,那是什么?”只见岛上也打出一面三角黄旗。吕洞宾与何仙姑神情立变。吴土焙奇道:“怎么啦?”
何仙姑道:“岛上发生了变故。”吴土焙道:“什么变故?”何仙姑道:“眼下也不知道。但愿……但愿……”口气殊无把握,自是知道这“但愿”八成落空。吕洞宾下令将船开过去。岛上黄旗摇得更快了。何仙姑道:“师兄,岛上弟兄让咱们别过去。”吕洞宾道:“不行,岛上定是遇到莫大凶险。我们八人生死一体,岂能离去?”令水手加速划桨。何仙姑还想再说什么,看吕洞宾神色,便不再多言,将后领上插着的雷霆拂拿到手里。再驶近数里,看清那岛边情形,只见一人渔夫打扮,正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使劲摇晃着小黄旗。那渔夫见大船仍然要上岛,扔了小黄旗,两手比划,催他们赶快掉头。不知为何,却不开口说话。见比划无效,突然从大石上跑下,跳到一条小舢板上,向大船划来。蓦地里从两侧奔出十余名汉子,均是一身红衣。为首一人喝道:“教主有令,任何人不得离岛,你赶紧回来!”
吕洞宾、何仙姑均惊道:“怎么岛上兄弟穿起旗衣来了?”原来他们行事隐秘,暗中一直谋划一件大事,怕被官府查到,都打扮成百姓模样,乡农、渔夫、书生、和尚、道士,不一而足。这十余名红衣汉子却是服色一样,红巾裹头。这种服色,虽是人人都有一套,却是只有在举事之时,才会穿起来。两人相对一望,均是惊讶之极。
那渔夫却不理会,反而更加奋力划船。他臂力极大,双桨一扳,便是丈余。红衣汉子道:“大胆,你敢违抗禁令!”黑衣汉子向大船纵声叫道:“吕岛主、何岛主,你们快走,咱神仙岛给人……”突然红衣汉子一箭射出,从他后心直透前胸,他呼声顿止,栽倒入海。
吕洞宾看得呆了,醒悟过来,喝道:“你胆敢伤害教中兄弟?”那红衣汉子道:“奉教主号令,暂封闭神仙岛。此人不听号令,那便是教中叛徒。杀了又怎样?”手一挥,两名手下奔向岛内报信去了。
吕洞宾道:“教中兄弟,相亲相爱,如左右手。你岂能随意杀人?”口气十分严厉。那红衣汉子向他抱一抱拳,神态却极是倨傲:“对不住,在下却不归你管辖。你说的话,在下只不过当作……当作……”嗤的一笑。吕洞宾厉声道:“当作什么?你擅自到神仙岛来,可有你们旗使的手牒吗?”那头目道:“我们旗使立即便到,你不妨亲口问问他。”吕洞宾吃了一惊:“朱雀旗马旗使当真来了么?”他与朱雀旗使马如龙交情甚好,心想马如龙突然来到神仙岛,其属下任意杀死岛上黑衣教徒,定是有什么变故。一丝喜意,又顿时化作泡影。
何仙姑道:“师兄,这可如何?”吕洞宾道:“我看……我看……”双目露出恐惧之色,“我看”如何,始终说不上来。
吴土焙忽道:“停下!停下!”众船夫见岛上有变,本就迟疑,他这一呼喊,立刻停桨。
吕洞宾道:“吴兄……”
吴土焙道:“神仙岛有什么不对,是不是?”吕洞宾点头。吴土焙道:“来了外敌?”
吕洞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来了厉害人物,但到底是不是敌人……当真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何仙姑道:“吴兄,我们真没想到会是如此,请你到岛上来,却……却……师兄,你说怎么办?”却听脚步响处,又出来五十余名红衣汉子,与先前的十数名红衣人合成一队。当先一人,却是名头陀。那头陀长发披肩,额上勒了一道金箍,脸上自左额至右颌一道长长的伤疤,脸上皮肤被伤疤所牵,歪斜扭曲,十分狰狞可怖。那红衣小头目向头陀躬身禀报了几句,头陀点点头,走上岛边一个简陋码头,冷冷道:“吕洞宾、何仙姑,你们两个回来的正是时候,快随我去听浪阁议事。”
吕洞宾道:“宋头陀,神仙岛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
宋头陀哈哈一笑:“告诉你知道,便是前天的事。教主有令,神仙岛由我们朱雀旗接管。姓宋的被教主新任为朱雀旗护旗使,神仙岛八名岛主、三百二十四位教徒,都由我姓宋的一体管制。”
何仙姑怒道:“胡说!神仙岛向来属青龙旗,怎么会……会归你管制?”
宋头陀又是哈哈一笑:“何仙姑,本使还用给你看看委任状么?眼下铁拐李等六人都已服命,你们两个,又待怎样?难道敢违抗教主的命令不成?”
吕何二人听是教主委任,看那宋头陀情状,说的确实不像假话。吕洞宾道:“朱雀旗马旗使呢?莫非是……”心想旗使要职,一般不会更换,莫非马如龙遇到什么不测?他们干的是掉脑袋的事,入教之时,便知终有那一日。那马如龙在教中为人随和,又极重义气,着实交下不少朋友,吕洞宾听有人接任他的朱雀旗使,知他必定已然就义,不觉心下十分悲痛。又想宋头陀外号送终头陀,虽是武功了得,然而为人刻薄寡义,名声一向不佳,教主为何任命此人做了朱雀旗使?他职司不高,于教中要职人事,却也不敢多问。宋头陀冷笑一声:“马如龙人缘不错啊,到处都有人记挂着他。你们啰嗦什么,还不快上岸!”
吕洞宾、何仙姑虽是满心疑窦,但这宋头陀既是旗使,莫说神仙岛已归朱雀旗管辖,便是仍属青龙旗,旗使说话,也只能听从。当下命船靠近,登上码头。吴土焙心中暗暗打鼓,然而事已如此,只得走一步看一步,跟着上岸。
宋头陀问道:“这人从没见过,是干什么的?”何仙姑道:“这人叫吴阿大,开了条小船也敢下海,结果船沉了,我们救了来的。”吴土焙忙道:“是,是。”那宋头陀冷笑不语。三人从码头走到岸上,众红衣汉子让开一条路来。宋头陀忽地手指一弹,数十名红衣汉子登时围上,将吕何围在核心。每个人头颈上都被刀架住,背心前胸,更被六七件刀枪指定。这一下变起突然,吕洞宾叫道:“做什么?”宋头陀笑道:“你的摩崖剑,何仙姑的雷霆拂,总有点让人不放心。将他们绑了!”早有红衣汉子摘下二人的兵器,拿出牛筋麻绳,将二人绑住。那宋头陀见吴土焙面色黝黑,身上衣衫破旧,真当作是一个渔夫,却没下令绑他。
吕洞宾、何仙姑又惊又怒,大声抗议。宋头陀十分得意,双手背着,在二人面前站定,哈哈大笑。吕洞宾道:“为什么要绑我们?”宋头陀道:“绑你们自然有原因,你们犯了不奉教主的大罪。”吕洞宾怒道:“胡说八道!我们神仙岛八位兄弟,一向遵从教主号令。你说我们不奉教主,这岂不是血口喷人么?”
宋头陀摇头笑道:“你们奉的是哪一个教主?”吕洞宾气道:“自然是唐教主。白莲教又哪有第二个教主了?”
吴土焙听得大惊:“白莲教!原来他们是白莲教的!”
大明律法,严禁传播白莲教,将之斥为邪教异端,一人入教,诛连九族,百姓早将白莲教徒视作洪水猛兽、毒蛇魔鬼,恶而避之。吴土焙听吕洞宾亲口承认自己是白莲教徒,不由得双腿一颤,心道:“完啦,这客做的麻烦大了!”
宋头陀冷冷一笑,忽然厉声道:“给我听着,那姓唐的过了约定期限,却迟迟不见,已被逐出我教。现下我教,是奉丁教主主事。”吕洞宾、何仙姑均惊道:“哪个丁教主?”
宋头陀双拳一抱,斜敬南天:“教主名讳,上骄下阳。”吕洞宾、何仙姑倒吸一口冷气,失声笑道:“丁骄阳?丁骄阳做了教主?”吴土焙听二人口气,知丁骄阳定是不怎么高明,他当上教主,实是令人意外至极。不过他兴冲冲前来做客,上岸便遇上这档子事,大半心思都在如何应付,以确保自身周全上,于谁当教主,都是一般。吕洞宾、何仙姑却气愤至极,吕洞宾道:“丁骄阳多年前便图谋毒害唐教主,幸唐教主有佛母保佑,识破这厮奸计……”啪的一声,脸上已挨了一掌。宋头陀又一个耳光批下:“老子说什么来着,早已断定你们不会奉丁教主,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老子可说对了没有?”他这两掌都使了三分内力,吕洞宾顿时面颊红肿,鼻子流出血来。何仙姑见爱侣挨打,又气又急,不假思索,飞足踢出,正中宋头陀胃脘。红衣汉子大声喝斥,有人挥刀便向她腿砍去。宋头陀道:“慢着!”那红衣汉子单刀凝住,只离何仙姑大腿不足一寸。宋头陀怪笑道:“乖乖,这力气当真不小。嘿嘿,从我第一回见到你,我就知早晚得挨你的打。”涎皮怪脸,两眼色迷迷的,又道:“何仙姑,以前我不敢动你,眼下不同啦。”
有一年白莲教大会,宋头陀头一次见到何仙姑,见她美貌,曾借酒动手动脚,其时宋头陀已是朱雀旗副使,却被何仙姑当场打了一记耳光,更被教主大加责骂,要革除教籍。宋头陀跪地磕头,痛哭流涕,与他交好的一班人又苦苦求情,方得保住教籍。不过副使一职,被一撤到底,成了一名职位最低的教徒。此时旧恨新仇,更令他觉得这美人儿又漂亮又够味,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一捏:“这一下打,我姓宋的且记下,咱慢慢来。”何仙姑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啐去。总算他已有预料,头一低闪开,恼怒之下,一拳打过去,中途硬生生收住,喝道:“带走!”
若论武功,吕何二人均有非凡造诣,一对一与宋头陀对阵,不一定占赢面,以二敌一,便有把握胜他。然而一上岸便被制住,此时脖子上架着刀,背心上顶着枪,被红衣汉子层层押住,稍有异动,便给砍成七八块,只得跟着向岛内走。二人都已觉出,这场变故非止神仙岛,整个白莲教,无不牵涉在内,心中害怕,委实难以形容。原来数年以来,白莲教便生也维艰。大明官治很是严厉,除去征徭服役,百姓一律不得外出。假若有事外出,必得经乡邻担保、里长签具、县府审批,才能出行。白莲教徒隐秘身份,明里农学,暗中传教,既要防备官兵捉拿,又要警惕叛徒出卖,只能将这掉脑袋的事干的小心翼翼。早在三年之前,教中传出副教主丁骄阳叛教的消息,传下教旨,号令白莲教众,通力追查丁骄阳。吕何二人陡闻丁骄阳的消息,却是已当了现任教主,只觉得满天乌云密布,大祸已经临头。
两人都是面色惨白,被押着深一脚浅一脚向岛内行去。吴土焙虽没被绑起来,背后却也有两把刀指着。他跟着走了半里许,只见前面山石间露出几片檐角,心想到了那里,只怕自己也跟着倒霉,心中一急,胆气顿生,忽然大声道:“你们说要借船给我,让我回家跟老婆孩子团聚的,说话还算不算哪?”急走两步,抢到吕洞宾、何仙姑二人身侧。
宋头陀喝道:“啰嗦什么?”吕何二人一时不明所以。队伍全都停下。
吴土焙显得一肚子道理,非要讲出个黑白是非:“我在海上翻了船,你们两个不救,别人也一样会救。把我带到岛上来,又不借船了!大和尚,我瞧你说话管用,这事你来办行不行?”
宋头陀怒道:“大爷不是和尚!你小子已经听到我教中秘密,以后就留在这岛上,不用回家啦。”
吴土焙急道:“那怎么行?我老婆刚刚生产,孩子还小……”
转头再与吕何二人讲理,“喂,你们两个,自称是什么八仙,结果却是罪犯!”吕洞宾不知他想做什么,满面歉意:“贫道不是罪犯,这事另有误会……”吴土焙道:“什么误会!不是罪犯,官兵捉你们干什么?”吕洞宾道:“他们……他们也不是官兵。”众红衣汉子听吴土焙将自己认成官兵,无不发笑。吴土焙道:“你却还说!官兵抓了你俩,定要押到法场,砍头示众。你当我没见过么?”吕洞宾心中一凛,暗道:“不错,瞧这情形,丁骄阳反叛已经成功。我们东海八仙,向来忠于唐教主,丁骄阳必定大开杀戒,好吓服教中兄弟。送终头陀这等卑劣小人被任为旗使,我与师妹刚刚互通心曲,却是不敢作好想了!”望一望何仙姑,不由心痛如绞,忽见何仙姑眼神一亮。两人心意相通,他一见之下,顿知何仙姑之想,心中一跳。吴土焙道:“俺们庄户佬最讲说话算话,你们两个,就算要被拉去砍头,也得先把我的船赔了!”左手伸出,作势去揪吕洞宾衣领。刀架在吕洞宾脖子上的那红衣汉子叱道:“赔船,赔你大爷!”刀锋一转,挡在吴土焙面前。吴土焙吃了一惊,向后便跌,众红衣汉子均大笑。突然之间,只听啊的一声,那红衣人小腹中了一刀,跪跌倒地。接着又是啊啊数声,又有两人倒地。吴土焙手中早多了把刀,刷刷几下,逼开近前数人,刀锋一挑,割断吕洞宾手腕上牛筋。人群登时大乱。何仙姑飞足踢倒数人,蓦见左侧一刀劈来,身子一转,将两腕之间凑上去,绳索正被砍断。她拿捏得分毫不差,绳子一断,立即掌劈脚踢,又打倒数人,抢回雷霆拂。转头看时,吕洞宾也已夺回兵器,与宋头陀战成一团。
那宋头陀使的是两把戒刀,行相打扮,学的是武松。人家问他:“你这宋头陀,到底是宋江的宋呢,还是送终的送?”关系好的,他便笑说:“自然是武松的松,宋江算什么?那没出息的头领,我却没看在眼。”关系不好的,他便冷笑一声:“自然是送终的送,你要不要麻烦头陀大爷送你一程?”他为人不怎么高明,手头两把雪花铁戒刀却着实了得,翻翻滚滚,已向吕洞宾砍了十七八刀。吕洞宾展动摩崖剑,勉力接住,只震得手腕生疼。十余名红衣教徒围着他刀枪乱出,吕洞宾避闪不及,右后股挨了一枪。亏是他觉出枪尖近体,立即运气收缩肌肉,那枪尖滑出一道口子,淋淋流血。宋头陀喝道:“你们敢反叛不成?快快束手就擒!”吕洞宾叫道:“谁要反叛?只是许多事让人不明白……”蓦地亮光闪动,宋头陀左刀削他头颈,急忙低头闪避,刷的一声,发髻中刀,数茎头发飘落而下,被宋头陀双刀一搅,断成粉末。宋头陀正待一刀再上,突然间劲风袭面,眼前千丝万缕,尽是根根银丝。他对何仙姑持有歪心,焉能不知她的手段,急忙后退。何仙姑持拂进击,宋头陀怒道:“臭娘儿,头陀不舍得杀你么?”双刀一封,反转刺出。何仙姑已倏忽退去,只听啊啊惨呼声中,几名红衣教徒飞跌出去,不是天灵盖被击破,便是胸肋被打沉。
何仙姑道:“师兄,不可手软,杀人罢!”吕洞宾道:“不错。”摩崖剑嗤嗤响中,登时刺翻数人。红衣教徒惧怕二人手段凌厉,退开围成一个圈子,呐喊声丝毫未减,攻势却大大不同了。吕洞宾道:“大伙儿都是教中兄弟,我们也不愿多伤人命。不要上前来!”宋头陀叫道:“真正反了!”持刀再上,吕何二人联手,一剑一拂,他却抵敌不住,一不留神,脸上被雷霆拂一丛丝线扫中,添了六七道细小口子,外伤并不碍事,那雷霆拂上蓄了内力,直震得他头昏脑涨,摇晃几下,险些坐倒。吕洞宾看那边吴土焙,见他持刀而立,身边躺着几名教徒,另有七八人围着他,却不敢近前,心下一宽,叫道:“快退到码头上去!”吴土焙挥刀开路,何仙姑紧紧跟上,吕洞宾挥剑断后。红衣教徒被放倒几人,不敢堵截,转到他们后面呐喊追赶。宋头陀嘬唇呼啸,声音尖锐,直传出去。吕洞宾心知岛上再出来几名高手,自己等再难走脱,见吴土焙轻功不济,一掠而到,说声“快走”,与他挽手疾奔。何仙姑轻功高妙,反超过二人之前,回头张望,果见岛心听浪阁中出来几个小黑点。她略一停顿,待二人赶到身边,伸手拉住吴土焙右臂。两人加力,吴土焙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转眼间便到了码头。
船夫水手都被从船上赶下来,蹲在码头,由十数名红衣教徒看押。何仙姑大叫道:“上船,上船!”雷霆拂挥动,打得两名红衣教徒满脸是血,余者皆散。船夫水手轰然站起,奔到船边。吕洞宾、何仙姑将吴土焙一提,轻飘飘飞掠上船头。一名水手早解了锚索,众水手跳入水中,推大船离开码头,纷纷爬上船,操桨划动。顷刻间船离开码头十数丈,便是轻功再高超之人,也跳不过来了。
只听岸上宋头陀率人追到码头,大声喝骂。除了数十名红衣教徒,还有五人与他并肩站立,一老一少一僧一尼,还有一个胖胖的妇人。那老者越众一步,道:“吕洞宾、何仙姑,你们几位兄长都已经尊我为教主,你们还要逃到哪里去?回来罢,本教主既往不究,咱们大家还是好兄弟。”
吕洞宾呆了一呆,低声道:“师妹,丁骄阳……丁骄阳真的已经当了教主。大哥他们都已尊从他号令,咱们走是不走?”何仙姑摇头道:“我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大对头。”吕洞宾道:“是啊,假若我们真弄错了,这一走,便是……便是叛教。”教规之中,叛教被列为十恶不赦之罪,处死之后,尸体扔到野地里喂狼虫虎豹,白莲教信徒,无不视叛教为世上最可耻之事。只听丁骄阳又道:“回来罢,眼下教中多事,正是用人之际,你们二人,我要一并重用。”吕洞宾不禁犹豫,沉吟不决。
吴土焙向那丁骄阳看去,只见他大袖飘飘,一副白须,满面红光,生得跟个活菩萨似的,让人不自禁便心生好感,忍不住骂道:“这老贼不是个好东西!”吕何二人正感无计,齐声问道:“吴兄怎么知道?”吴土焙冷笑道:“这等生着好相的老头子,我也曾经见过一个。他娘的,我也曾经把那厮当作好人。你们两个只消一回到岸上,这老贼必定要取你们性命。”见吕洞宾仍有些拿不准,大声道:“倘若你们大哥已服他管辖,为何不出来跟你们说明白?这老贼张了网,单等你们跳进去。”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吕何二人均道:“正是,正是!快些划船!”船夫加力,大船行驶更速,离码头越来越远。丁骄阳见状,从属下那里接过一张弓来,嗖的一声,箭羽破风,强劲异常,朝何仙姑当心射到。然而到底隔了六十余丈,射到之时,箭已力弱,吕洞宾挥剑击落箭支,横下心来,纵声叫道:“丁老贼,你倘若敢害我大哥,姓吕的便是钻天入地,也自当报仇!”嗖嗖两声,丁骄阳又是两箭射来,吕洞宾一一打落。再走远些,箭便射不到了,落入海中。丁骄阳白胡子一掀一掀,显得气怒无比。
吴土焙道:“奇怪,奇怪。”吕洞宾、何仙姑已将他视作明见万里之人,问道:“奇怪什么?”吴土焙道:“他们怎么不另开船追来?”吕何二人也均觉蹊跷,微一作想,说道:“定是岛上再没有船只了。”说话之间,只见岛坳里开出一条大船,向码头依靠过去,丁骄阳跳上船,追将上来。
吴土焙道:“啊哟,这可糟糕。我总算到神仙岛上来过一回,沾了仙气,说话真灵。”吕何二人知他心中埋怨自己,但见丁骄阳那条大船离港十余丈,便停住打转。宋头陀等大声喝骂,船夫忙着定桨、安舵、升帆。
原来前面没有准备,临时出港,登时搞了个忙手乱脚。吕洞宾道:“丁老贼等怕岛上兄弟逃出,因此命令他们卸了舵帆。哈哈,这可真是自作自受了。”何仙姑道:“朱雀旗的兄弟们不懂得海航,使船的还是咱们青龙旗神仙岛的老兄弟。师兄,咱们让他们别听丁老贼的话。”吕洞宾道:“那便害了他们性命。”何仙姑道:“是。”命水手加速离开。真是老天作美,说话间西风渐大,水手升起满帆,大船行驶越来越快,初时还能见到敌船升起船帆,不知怎么又落了下去,等再升起帆来,两船相距已经有数里,说什么也追不上来了。
吕何二人暂得平安,却仍是忧心忡忡。回望那神仙岛,只见越来越远。他们明知岛上出了大事,但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却毫无线索。六位结义兄弟是被丁骄阳害死了,还是如何?唐教主莫非已不在人世?教中都发出了什么?天蓝海碧,丽日当空,二人却觉得满眼愁云。
吴土焙见他们六神无主,问起他们打算。何仙姑道:“到了这一步,再不敢瞒你,我们……我们是白莲教的。”吴土焙点了点头:“可惜我知道得晚了点。”何仙姑满面歉意:“吴大哥,今日之事,多亏你见机快,不然……不然我们……”吴土焙道:“你们救我命在先,我救你们在后。两位的确是神仙,能猜到救了我有用处,佩服,佩服。我什么也不想说,请二位赶紧找个近岸的地方靠过去,我改走旱路,好回家。”知道他们是白莲教的,吴土焙不禁心生厌恶,心想若是跟这邪教纠缠不清,今后再也别想安生。吕洞宾、何仙姑知他心中所想,见他生气,也不怪他。何仙姑笑道:“吴兄,最近的岸,便是神仙岛了。”吴土焙怒道:“你……你……”知道再发火也是无用,叹道:“我没头没脑地跳到你们白莲教的浑水里,这可真麻烦得很啦。你们说说,下一步怎么办?”
吕何二人虽非等闲之辈,可到了这种地步,均是一筹莫展。吕洞宾道:“瞧这情势,朱雀旗已经归服丁老贼,加上我们青龙旗的,已经有两个旗了。白虎、玄武二旗的兄弟不知……唉,我们离开神仙岛不足半月,突然就物是人非了。”何仙姑道:“看情形丁老贼已暗中筹划了不少工夫,突然发动,夺了唐教主之位。大哥他们……他们……不听丁老贼号令,被关押起来了。”
吕洞宾道:“大哥自然不听丁老贼号令。说起丁老贼,大哥什么时候不是义愤填膺?但我们青龙旗魏旗使也是反对丁老贼的,怎么青龙旗的兄弟也……”摇头叹了两声,似是感叹人心难测,连魏旗使也变节,弃唐拥丁。何仙姑秀眉皱了一会儿,说道:“若是魏旗使也投降了,神仙岛就不会归朱雀旗管辖。师兄,恐怕连魏旗使也被抓起来,或是……或是……”言下之意,自然是被杀了。说来说去,办法没想出半个,担忧之事倒越来越多。吴土焙听得焦急,忍不住问道:“我听你们说起唐教主,他干什么去了?”
吕洞宾望一望何仙姑,何仙姑点了点头。吕洞宾道:“吴兄,这事非同小可,唐教主的姓名,一般说来,非教中兄弟,断不会听闻。今日我说给你,万望吴兄……”吴土焙摆手道:“就当我没问,你也别说。”吕洞宾神色尴尬,不知怎么说下去才好。何仙姑道:“吴兄,你倘要上岸,我们二人自会送你。可是,可是你今后恐怕是麻烦不断。唉,当真对不住,请你上岛,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形。”吴土焙嘿了一声:“二位,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们究竟为何找我,可总该说一说了吧?”
何仙姑道:“小女子也是这个意思。”给吕洞宾包扎了腿上伤口,三人坐进舱中,何仙姑说道:“咱们大明的天下,是明教打下来的。连洪武皇帝,刚开始也只是明教义军一名小小的马夫。明教义军打元朝鞑子,打陈友谅,灭张士诚,都尊明教教主为王。只是到了后来,明教义军打下了天下,洪武皇帝可就变了。”
史载朱元璋在南京称王之后,设计害死小明王韩林儿,自己登上帝位。他深知民间教门的力量,以此起家,以此为忧,下令严禁各类教会道门,尤其是肃清明教,真称得上是不遗余力。何仙姑对此只是略述,说的是本朝开国的事,距此已经二百余年,吴土焙不甚知晓历史,听得将信将疑。何仙姑道:“后来洪武皇帝更是大开杀戒,将一切有功之臣,几乎一网打尽。吴兄总听说过蓝玉将军的案子吧,那一次牵连了几万人,连韩国公李善长,一家七十余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