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德令哈……今夜/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一切都在生长/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1988.07.25 火车经德令哈）

　　——海子《日记》

　　今夜我在这里。今夜千人之外有一人出生，千人之中有一人死亡。而今夜我在这里。

　　雨水滴满我的耳朵，灯火渐次熄灭。这座空城对我开启了她的嘴唇，欲言又止，如同七月成熟的麦秆。空空。

　　也许路过的都不再记得。居住的——那些停留较久的路过者，也不曾听见草原的梦呓。野花是她的手帕，石头是她的嫁妆。远方迁徙向更远的远方。

　　今夜这里只有雨水，德令哈漆黑明亮的眼睛半开半闭，浑身潮湿一如谁忧伤的心情。青稞是野草的姐姐，野草是青稞的妹妹。独德令哈无手无足，无宾无友，像诗人那般贫穷。

　　贫穷的诗人，你的歌声果真曾从喉咙里发出么？为什么我见到的你嘴唇紧闭？车窗玻璃上不甚明晰的你，面色苍白，嘴唇紧闭，只从雨水中为我捧出一尾名叫孤独的游鱼。

　　德令哈长满了凄凄的水草。夜说：愿一切得享安息。

　　——2005年，我，在青海，写给海子

　　有多少诗人因为死亡而名声鹊起？

　　每年一度人们照例悼念他，又恰好是春天，刮大风的季节，花开得惨烈的季节。我从超市回来，手里拎的塑料袋里一把芹菜探出头来。曾经最不爱吃的菜，现在总是买。路边，一个眉毛都白了的老人背着手，仔细研究着社区公园的碑记，他可比这碑老多了。红绿灯变换，十字路口的人们顾盼穿行。——忽然之间，我又被那熟悉的隔膜感笼罩，生活的琐细、现实、陌生使我感到惊异，它对于我或许永远是个谜。

　　曾经我想要流浪，我爱摇滚，我写诗；现在我定居，五公里之外举行音乐节我也不去，偶尔还是写诗。我年纪已经比海子老，我知道，每个人内心的秘密、每个人的日记、每个人的谜，对于世界都微不足道。于是也就明白，以他的名义卖海景房的、卖黑框眼镜的、去高原旅行泡妞的，都无可厚非。生活有很多种方式，诗意只是其中之一。

　　最近突然出名的诗人余秀华，被人记住的是一个“脑瘫女诗人”的名号。诗人大多不幸，对痛苦和绝望的理解更为深刻，但是不必因为他们的诗，就爱上痛苦。不必因为他们蔑视物质，就诅咒物质。生活并没有被物质围困，庸碌的人，没了物质，也一样庸碌。

　　最好的东西，其实还是“不关心人类”的“尘世中的幸福”。

　　余秀华也写姐姐：姐姐，我不再说话/姐姐，我只感到手心有些冷

　　张楚也唱姐姐：姐姐，我想回家，牵着我的手，我有些困了。

　　曾经我说，永远年轻，永不原谅。现在我说，永远年轻，但为了“姐姐”们，试着原谅。

　　——2015年，我，在这里，写给你

　　●猫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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