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里的寡妇院

　　明清两代，每逢皇帝驾崩，新登基的皇帝便不能与前朝嫔妃同居在东西六宫，先帝带不走的皇后嫔妃们，就升级为太后或太妃光荣“退休”，哪怕她们还只有二三十岁，都得在紫禁城西北部的慈宁花园过起隐居生活，直到死去。有人把慈宁花园称为故宫里的“寡妇院”，也有人戏称其为“老干部活动中心”。

　　一

　　对于那个名叫布木布泰的小姑娘来说，13岁，成为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分界线。因为这一年，她嫁给了后金大汗努尔哈赤的儿子皇太极，变成了庄妃。

　　布木布泰所在的博尔济吉特氏家族，是成吉思汗所属的孛儿只斤家族的后裔。铁木真成为大汗以后，只有铁木真兄弟五人及其后裔使用孛儿只斤一姓，这个家族被称为蒙古的“黄金家族”。

　　大婚那年，皇太极出城十里迎接。庄妃却没有想到，其命运因一个人的到来而改变了。那个人竟是自己的亲姐姐海兰珠。

　　海兰珠是在后金天聪八年（公元1634年）入盛京福宫的，比庄妃晚了九年。博尔济吉特氏一家两代，三位美女，都成为皇太极的福晋（那时皇太极还没有登基称帝）。渐渐地，美艳无双的海兰珠（宸妃），竟然成了皇太极专宠的对象。崇德元年（公元1636年），宸妃被封为东宫大福晋，成为四宫之首。

　　清崇德二年（公元1637年），宸妃在关雎宫为皇太极生下一名皇子，虽然皇太极已经有了七个儿子，但只有这第八名皇子是由五宫后妃所生，因此一出生就被皇太极定为皇太子。可惜，皇太子不到半岁就夭折了，连名字都没留下来。

　　第二年，后宫的情况就发生了逆转，庄妃终于生了一个儿子（此前她已经为皇太极生下三个公主）。皇太极和哲哲皇后为新皇子起了个吉祥的名字：福临。

　　福临三岁那年（公元1641年），宸妃终于带着无尽的伤痛和遗憾香消玉殒。正在锦州松山与明军进行关键性战役的皇太极闻讯后纵马奔回盛京，伏尸恸哭。

　　宸妃的离去，让皇太极无比痛苦。崇德八年（公元1643年）八月初九，皇太极办完政务返回哲哲皇后的寝宫——清宁宫，坐在南炕上，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二

　　皇太极就这样，在52岁时离开人世，没留下一句遗嘱，激烈的皇位争夺战也就此拉开序幕。皇太极的弟弟多尔衮、兄长代善、皇长子豪格等，都想谋取帝位。

　　皇太极去世五天后，皇位继承人还是没有尘埃落定。崇德八年八月十四日黎明，在崇政殿庑殿举行的贵族会议，三股势力僵持着，没有人后退半步。终于，多尔衮打破沉默，提出了一条折衷意见，那就是三方各退一步，拥福临继位。

　　爱新觉罗家族自相残杀的悲剧就此化解。八月二十六日黎明时分，福临成为顺治帝，他的母亲庄妃也和哲哲皇后一起被尊为“圣母皇太后”（即孝庄太后）。

　　第二年（公元1644年）五月初二，两官皇太后带着七岁的顺治，被先期抵达的多尔衮迎入紫禁城。（公元1653年），16岁的顺治皇帝为了孝敬自己的母亲，下令在明代仁寿宫的故址进行改建，作为母亲的居所，孝庄在这里一住就是30多年。

　　孝庄太后本想在这座宫殿里安心地老去，然而不久，她与顺治的关系却急转直下。一切缘于她亲自为儿子挑选皇后，这位皇后是其亲侄女、顺治的亲表姐。

　　顺冶这位正处在叛逆期的少年，冷落母亲为他选定的皇后，和其他女人亲热。这激起了皇后的忿懑，她不想再忍，见到稍有姿色的官妃，就恶言相向，甚至擅自裁撤了宫里那群几乎由美女组成的弹唱班子，一律改用太监吹管弹弦。

　　终于，在顺治十年（公元1653年），经过三年冷战，顺治不顾太后的反对和大臣们的进谏，降旨废掉了皇后，贬为静妃，罪名有二：一是奢侈，二是善妒。

　　孝庄太后不能力挽狂澜，只好亡羊补牢，又开始其婚介生涯。这一次，她依旧从科尔沁草原为儿子领来了博尔济吉特氏家族的另外两位格格——自己的哥哥察罕的两位小孙女、顺治的侄女。顺治十一年（公元1654年），顺治帝举行第二次大婚，两姊妹中的姐姐被封为皇后，即孝惠章皇后，妹妹被封为淑惠妃。

　　这位14岁的小皇后，性格比前一位皇后乖巧得多，对孝庄太后也十分孝顺。然而，孝惠的命运比起她的表姑——从前的皇后、如今的静妃，好不了多少。

　　三

　　过尽千帆皆不是。顺治执意寻找自己心爱的那个人。那个人就是董鄂妃。

　　与两位来自蒙古科尔沁草原、对汉文化知之甚少的皇后不同，董鄂氏是内大臣鄂硕的女儿，比顺治小一岁，从小深受江南汉族文化的浸染，灵秀、妩媚、温柔、文雅，她的仪容风度，让顺治朝思暮想。—切仿佛都是当年皇太极专宠宸妃的重演。只是此时的失意者，换成了顺治的第二位皇后——孝惠章皇后。

　　顺治十四年（公元1657年）十月初七，董鄂妃为顺治生下一个儿子，排行皇四子，欣喜若狂的顺治却称他为“朕第一子”。不料，第二年正月二十四，这位皇子就离开了人世。董鄂妃肝肠寸断，在顺治十七年八月十九这一天辞世。

　　一年后的正月初七，万念俱灰的顺治皇帝崩逝于养心殿。那一年，他只有24岁。三天后，在孝庄的力主之下，顺治不到八岁的儿子玄烨即位，康熙大帝长达61年的执政生涯自此开始。顺治的第二位皇后孝惠也升级为太后，从坤宁宫搬到慈宁宫这座太后收容所。从20岁起，开始了漫长的太后生涯，直到77岁过世。

　　孝惠章皇后没有生子育女，是顺冶不给她机会。所幸，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枯守中，康熙把她当作亲生母亲看待，极尽孝顺。康熙五十六年（公元1717年）十二月，孝惠太后病重，而康熙大帝，也已是64岁的老人了，同样缠绵病榻，头晕脚肿。但他一听到太后病重，就挣扎着爬起来，颤颤巍巍地坐到软舆上，行至太后床前探视。为了尽孝，病重的康熙还坚持在宁寿宫西边的苍震门内搭设帏幄，自己住在里面，以便日夜照料孝惠太后。三天后，太后结束了她凄清的人生。

　　据说自孝庄、孝惠以后，除了雍正皇帝的贵妃、乾隆皇帝的生母孝圣宪皇后，以后的太后、太妃们都不敢再在这座尊贵的“太后宫”里居住。乾隆二十五年（公元1760年），为皇太后70圣寿庆典，在院中添建一座三层大戏台。嘉庆四年（公元1799年）又将戏台拆除，扮戏楼改建为春禧殿后卷殿。此时国力已衰，慈宁宫渐失往日辉煌，变成一片荒芜。

　　（夏雨山荐自《中国青年报》）

　　祝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