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不问缘由,遗忘就好。
前几天偶然翻阅十几年前的日记,我竟对其中一些话困惑不已,诸如“今天是个极倒霉的日子”“今天是个刻骨铭心的日子”“就这样的老师,也配给我上课”,这种结论式的句子总是用大字占满了一页篇幅,下面缀着日期,但是没有具体的事情揭示。
我斜倚在床上,窗帘低垂,在午后慵倦而安静的气氛中潜心回忆,结果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某个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倒霉事。我有些害怕。
日记是上师专时写的,距今时间也不算很长,何以把往事忘得这么干净彻底,难道是记忆力衰退了吗?
为了验证自己的记忆力,我便又回忆童年时的一些往事。很奇怪,我竟能清楚地记得六岁时同母亲绕道三合去漠河的情景,记得临上船时一只鸡掉到江水中扑通不休,也记得用晒干的苞米棒子为外祖母挠痒痒。甚至在雨天喝的最香的一顿粥,除夕时因为害牙痛而愁眉苦脸面对鸭肉的情景,我都清楚地记得。
记忆力没有出现大的问题,那问题出在哪里?难道说往事出了问题?我开始假设,我在某年某月某日并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只不过有些小小的不愉快,因为远离家乡和亲人,在校时又内向孤僻,所以把那些事情看得过于敏感,而无形中夸大了事实。这是我遗忘往事的一种可能性。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确实发生过曾触动我神经的事,只不过由于我的世界观发生了变化,对于某些自己当时格外看重的事情已经不看重、不介意了,所以便超然忘却了那一切。因为那时正处于好激动的年龄,而现在内心平和,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大喜大悲。这样一想,虽然安慰了自己,但仍不免有些恐惧:一个人不再大悲大喜,是否是心态老化、生命走向迟暮的一种表现?
恐惧、灰心、失望笼罩着我,一些逝去的人和事彻底地死在了我的记忆中。“这太可怕了。”我只能这样对自己说。我遏制自己去回首往事。既然当时能引以为刻骨铭心的事都会忘记,看来人世间并没有令人刻骨铭心的事,或者说我经历的并不是刻骨铭心的事。人太健忘了。
大约半个月前的某个正午,我在回家的路上,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我站定,望着那人,觉得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说:“看着像你嘛。咱们大概有八九年没见面了。”我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付:“就是,好多年没见面了。”我一边和他寒暄,一边竭力回忆,最后总算想起——在大兴安岭师专时,他作为支边的英语教师曾与我共事过一段时间。人的身份想起来了,这使我倍受鼓舞,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的名字,这使我极其心烦。回到家,为了放松情绪,我放了一段轻音乐,静下来听了不久,这个人的名字竟然奇迹般地浮出脑海,恍若初秋屋檐上的白霜一样鲜明地呈现。我这才长吁一口气。
能够遗忘的事毕竟也是我不该记住的,所以就不再深究它们。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记住了一些人和事,某一条河流、某一处旅馆、某一顿晚餐、某一次海滨话别、某一个人的眼神、某一段非同寻常的旅行……至少如今我记着这些,将来是否会记得,就不得而知了。
一个要继续活下去的人得学会常常遗忘一些人和事,否则往事的重负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尤其是那些美好的往事,能忘得越干净越好,因为美好的东西是极易伤人的。
只有遗忘一些往事,才能记住正在发生的一些事,而当正在发生的一些事也已成为往事的时候,我想恐怕我就真的老了。
我想我老时也许是个糊里糊涂的老太太,在老眼昏花地望着窗外陈旧的风景而唠唠叨叨的时候,想不起自己的一生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事。
摘自《快乐阅读·开心辞典》
佚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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