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熟的鸭子飞了

　　肥嘟嘟，油亮亮，香喷喷。堂屋里的八仙桌上， 炖着一大钵让人忍不住流口水的鸭子肉，香味儿 四处飘荡，钻进全村男女老少的鼻子里。八十年代 初，在缺食少穿的农村，要能吃上这么一钵鸭子 肉，一年到头怕是难得遇见一回。村里人习惯称呼 “波儿”他娘叫三婶子。这回，三婶子咬咬牙，杀了 她家唯一的大谷鸭，毕竟波儿相亲的事，要比天大 也比地大。媒婆说是晌午就要领对象“过门”。

　　在乡下，“过门”就是女方头次上男方屋里探 探家底。相亲环节中有个习俗，女方若是满意男方 家庭条件，便会乐意地留下来吃顿相亲饭，女方若 是不满意，自然就会找个理由立马走人。

　　波儿相中隔壁村的俊丫头翠翠。据媒婆说，波 儿和翠翠已经私下见过面。波儿迷恋翠翠的那个 美，翠翠羡慕波儿有文化，要说“过门”无非是走个 过场。

　　翠翠回想她和波儿悄悄碰面的场景，脸蛋上 的两个小酒窝就泛起红晕。波儿读过高中，说话有 水平，翠翠就是爱听。那是夕阳洒满河堤的时候， 怯怯的羞羞的翠翠，不敢看一眼坐在身旁的波儿， 只能瞅着河里成群结队的鸭子。波儿在县城念了 三年高中，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怯”也不 “羞”。

　　翠翠依然瞅着河里的鸭子，没话找话地问一 句：你家有鸭子吗？

　　波儿随口侃起来就没完：有。咱家可是养鸭专 业户，好几百只呢，有公鸭，有蛋鸭，咱家鸭子下的 蛋，那可是绿亮亮的一窝又一窝。你不知道吧，咱 爹因为养鸭子是祖传技巧，咱家就自然成了村里 第一个万元户。这不，前些日子，咱家刚买一台14 英寸电视机，咱家有永久牌的自行车，对了，咱家 还替你准备了一台凤凰牌的缝纫机……

　　翠翠听得心潮澎湃，心花怒放。临走时，趁着 模糊的夜色，波儿便主动地牵住翠翠的手，波儿还 想抱抱翠翠，可翠翠还是怯怯地羞羞地挣脱波儿 的手。翠翠的两个小酒窝泛起红晕。天黑，虽然波 儿看不见翠翠的羞答，但翠翠自个儿感觉到脸蛋 上的火辣。

　　两个娃私会之后。媒婆踏进波儿家的门槛，说是翠翠要来“过门”。三婶子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 嘴，净剩两颗发黄的大门牙。可蹊跷的是波儿一脸 忧愁，一屁股瘫坐在门槛上，没了主意：这该咋办？

　　三婶子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媳妇上门是 天大地大的好事，这咋还发愁呢？

　　紧要关头，波儿只能实话实说：咱上回见翠翠 的时候，吹牛吹大了。咱说家里有几百只鸭子，还 有电视机、自行车、缝纫机……

　　三婶子爬满岁月的脸，气愤得陡然变成猪肝 色。一把抄起院子里的竹笤帚，要不是媒婆阻挡， 波儿险些就挨了“家伙”。

　　稻草说成金条，还是媒婆有主意。等“过门”的 当天，召集全村的鸭子到三婶子家“开会”，借村长 家的电视，用二叔家的自行车，搬姑姑家的缝纫 机，完事以后，咱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嘛？谁家里头 还没个难处。

　　三婶子叹口气，哎，只能这么办……

　　晌午，媒婆领着翠翠跨进波儿家的门槛。八仙 桌上炖着一钵让人忍不住流口水的鸭子肉，肥嘟 嘟，油亮亮，香喷喷。

　　翠翠站在鸭棚边，眼睛不敢眨，数来数去，“嘎 嘎”的叫声此起彼伏，足足有好几百只；堂屋里头， 除了弥漫着鸭肉的香味以外，最抢眼的是14 英寸 的电视机、永久牌的自行车、凤凰牌的缝纫机.... ..

　　媒婆满意地笑，三婶子满意地笑，波儿满意地 笑。可翠翠竟然说她家里的鸭子没人喂食，不在这 里吃饭。傻子都晓得，翠翠在找借口，翠翠不同意 这门亲事。

　　媒婆紧赶慢赶，追问翠翠：好好的，这是为啥？ 翠翠精明地回着媒婆：鸭子的脚脖儿上，有的 系红带子，有的系绿带子，有的系黄带子，分明就 是借来的鸭子；电视机、自行车和缝纫机，咱估摸 也是别人家的。

　　媒婆折回三婶子家，如实相告。

　　三婶子爬满岁月的脸，气愤得陡然变成猪肝 色，端起八仙桌上的一钵鸭子肉，狠狠地摔向屋 外。

　　洒落在屋外的鸭子肉，肥嘟嘟，油亮亮，香喷 喷。

　　作者简介：唐波清，湖南常德人。中国微型小 说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诗集《雾朦胧》，长篇小说《十年一梦》，小小说集《枪杀 心爱的人》《花痴》《两颗香椿树》《轮回》《父亲与经 济学》，日记《在北京的日子里》，论文集《国寿论 剑》，通讯集《国寿传奇》，上架网络小说《我的那些 女人》三部，主编出版杂文集《微美文辞典》四卷。 在《小说选刊》等报刊和公众号上发表小小说500 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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