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接班人

  上一代的帝国管理者为做好权力的传递工作,除了人事铺垫,还要完成对子辈的性格塑造,或者说性格改造,其宗旨在于使继承人的性格不会构成一种风险,一种倾覆帝国的风险。

  以李世民父子为例,第一任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被淘汰,主要还是因为性格问题。李承乾过于焦躁暴戾,喜爱作秀,这可能让李世民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李世民一代英主,还可以主动自我改造,但即使这样都已经很辛苦了,一部贞观纳谏史,就是一部李世民改造性格的天人相争史,但对于从未有过创业历练的李承乾,可别做这样的指望了。

  魏王李泰城府过深,精于算计,可能让李世民想到了更远的隋炀帝,这更让他胆寒。二人的性格,已经构成了倾覆帝国的风险因素,这让李世民一度陷入绝望,从胡床上滚下来,甚至要拔刀自戕。一个成熟的帝国,一个已经走上正轨的帝国,需要一个性格不张扬,沉稳,仁慈的管理者,而在废除李承乾的那一刻,李世民的脑子一时处于短路状态,因此有了以上那种寻死觅活的表现。等脑袋一根筋的状态过后,其他的选项才浮现在李世民眼前,“仁孝”的晋王李治成了引导他走出黑暗绝境的明灯。因此,他如释重负地说:“我欲立晋王。”

  本着让帝国沉稳运行的目的,李世民开始了对继承人的性格打造。我们从琐碎的记录看这种教育:某日,吃饭,太宗对太子说:你要是知道耕种的艰难,就不愁没饭吃。某日,骑马,太宗对太子说:你要是节省马力,就能经常骑它;某日,泛舟,太宗对太子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唐太宗教育太子时经常使用的语气就是:“可不惜哉,可不慎哉。”

  一个惜字,一个谨字,都是保守语气,蕴含着降低帝国运行风险的期望,好比一个教练对考驾照的人说:“小心,避开,绕弯。”

  爱惜民力,仁慈节俭,谦逊礼让,对于一个中国古代帝王而言,是绝对正确绝对神圣绝对不可少的品质要求,李世民的教育没有多少创意,但也是必不可少的。

  然而,李世民似乎没有注意到差异教育。他没有注意到,他强调突出的教育内容,其实是太子本身就不缺少的,李治在仁孝方面的素质,不需要太多的栽培了,唐太宗却还在重复教育,在某一处土壤上反复施肥;另外方面的素质,例如果敢,英武,能断,却不能补上来。

  其实比李世民早六个多世纪的三国时代,已有人注意到这一点。蜀国大臣孟光问太子刘睿(阿斗的儿子)的教育,老师郤正说:“太子侍奉双亲虔恭,接待大臣仁恕。”孟光不以为然地说:“这些都是普通人家的教育,我问的是权略方面的培养。”他的意思是,太子将来要掌国的,不光是恭敬仁义,还要有权谋方略的教育,要塑造他的管理者性格。

  李世民这样教育的结果就是,李治先天卑弱的性格,没有从父辈那里得到矫正,史书记载:“高宗为晋王,以文德皇后最少子,后崩后累年,太宗怜之,不令出阁,至立为太子。”李治一直到立为太子才出来见大世面的。他此前一直生活在一个保姆、奶娘和姐妹包围的世界,唐太宗当初并没有将他当成接班人培养,后来意欲当成接班人培养,却还是在他卑弱的土壤上浇灌仁孝的营养,整个程序是有问题的。

  也许,我们没有理由责备李世民的教育,因为一个成熟的帝国,确实需要一个性格上没有风险的管理者。然而,悲剧的是,李世民根本没有意识到,走上正轨的大唐帝国,在继承人机制上却仍不成熟,仍然遵循丛林法则,李治的这种性格,无法保证李氏政权在血统上的一贯性。武则天的出现,不是大唐帝国管理上的悲剧,却是李氏血统的悲剧。

  历史的必然性就在这里,一个帝国的命运有它自己的规律,不是通过精心塑造继承人的性格所能去掌控的。李世民,你没有做错,也没有做对,你只是做了。

  刘黎平 这是一个早就发生在无数对父子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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