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山志--茶山行

  孔子曾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智者动,仁者静。

  山对于芸芸众生来说,也总似乎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是生命对自然的呼唤还是生命本源的归依,不得而知。山的恣肆、单纯、包容,对都市的丛林里的人来说,最渴望的也许就是这样带有潮润山林暮霭的气息。

  寄情山水,更是一种回归内心的渴求。山水之乐,往往在探求的过程中。小溪琤琮或者流瀑碎玉之地的遐思,碌碌红尘中,能寄情于此的,怕只有香茗一杯。“汲来江水煮新茗,买尽青山当画屏”,始终是对山水之情的渴求和怀念吧。

  古徽州的茶和山

  就那样随意的一把茶投下去,水雾翻滚,细细的白沫间,茶如同惊散了的鱼儿般起落。看着逐渐绽放的茶,茶汤的颜色也呈现出一种静谧的黄绿色。举杯而啜,那种质朴和清朗的香气和味道所交织的是一种犹如归乡般安定的感动。

  茶里的内容很深,直如月沼深潭般泓静。茶的含蓄诉说也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容易倾听。自视一个爱茶人,对自然也有很多内在的亲近。最喜欢徒步游走,仔细检视间,有意无意总在与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中。每每举起小小一杯,眯眼透过茶香氤氲间就看到那一方山水。

  黄山西南麓的宏村,早已是声名遐迩

  还记得那年秋风刚起的时节,我在黄山西南麓的宏村落脚。黛瓦粉墙的宏村,早已是声名遐迩,即便是穿梭往来游人的嘈杂,也笼罩在历史积淀下来的静默里。

  敬修堂--四、五百年历史的明代老房子,晨曦透过色彩早已斑驳的木门照在木高桌上。老家具也透着沉稳的愉悦。房子的主人李阿姨热情请我喝茶,一只纸杯,一撮当年春天的黄山毛峰,还有一铁壶刚从老虎灶上提过来的开水。

  当年春天的黄山毛峰

  就那样随意的一把茶投下去,水雾翻滚,细细的白沫间,茶如同惊散了的鱼儿般起落。看着逐渐绽放的茶,茶汤的颜色也呈现出一种静谧的黄绿色。举杯而啜,那种质朴和清朗的香气和味道所交织的是一种犹如归乡般安定的感动。

  一杯茶留底再续水,我想在整个村子里游走,那种亲切是之前从未曾有过的,当然出门前没有忘记叮嘱李阿姨,杯子里的茶不要倒掉,我要回来继续喝。

  所有的茶器都有一个独特的故事,得自一些奇妙的因缘,背后都铭刻着朋友的情谊……

  触碰黄山的发肤

  黄山毛峰一直是徽州非常有名的烘青绿茶,所谓烘青绿茶指鲜叶经过杀青、揉捻、而后烘干的绿茶称为烘青绿茶。黄山毛峰的历史并不长,出现在清末。喜欢黄山毛峰,是因为它特有着徽州的灵秀和质朴。黄山毛峰的香气是一种类似空谷幽兰般的气息,那香气似乎不是嗅到的,而是喝下去,在身体里如同萦绕黄山的薄雾,一层层飘至眉心。

  第二天一早又回屯溪至汤口,准备登黄山。自都市淤积于内心的浮躁也逐渐在山间草木气息的清凉中一丝丝化去,所以没有刻意的安排时间和行程。拿着一张手绘黄山西海大峡谷梦幻景区的地图就这样进山了。

  没有选择索道,过午才登到了预定的北海宾馆。饭后休息两个小时的时候心里在是继续进梦幻景区还是明天再去之间斟酌。这时候,外面已经开始小雨濛濛。落地窗前的一玻璃杯太平猴魁,看茶在杯中几度起落之后,内心笃定的感觉做了决定。

  进山了,呼吸因渴求也变得有些紧促。让人觉得燥气尽褪,饱含水雾的山野气息似乎和身体的血脉联通了,全身的毛孔畅快的呼吸着,人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高高低低的林木和姿态万千的野草,都带有丰盈的光泽。看到满目的苍翠,内心舒畅的感受其实更多来自对生命的天然赞叹。草木是山的发肤,那种充盈就像年轻富有光泽的青春肢体,充满活力,律动的是生命的节奏。而在肌肤包裹之下的血脉才是生命的源动力。

  饱含水雾的山野气息似乎和身体的血脉联通

  云雾苍茫,感叹移步易景的同时,我发现自己迷路了,因为梦幻景区不是旅游团的游览路线,所以人迹疏落,现在已经看不到人了。连路标都是隐藏在不起眼的角落,还是找到了,大约一个小时前就曾在此发现这个路标。天色渐晚,雾又升起,内心有些急躁升起来。终于看遇到几个伐木工人,经他们指点,如果要按照常规路线,离宾馆还很远,不如走他们的伐木栈道抄近路。只有一个手掌宽的木栈道,我只能横着身子挪动脚步,两只手抠着山石向前走,还有两个想抄近路的女孩也一起尝试,刚走到接近一半的路途,她们因恐惧发出的叫声响彻山谷。也难怪,背后面就是云海苍苍,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还好路不长,转过去之后,依然没有方向,因为地图上看景区是一个大环套一个小环。我应该走光明顶向排云楼方向的小环,却没想到向谷底走过去。但是以经验来说,只要不离开人工所砌的石路,就不会陷入荒野。就在太阳余晖最后快要隐没的时候,我走过了最险要的鲫鱼背。细雨淅沥中的山路并不那么好走,没有灯光的山野让人心生恐惧。

  祁门红茶

  大约接近凌晨2点钟才摸到宾馆,惊魂未定,过度的紧张和疲劳反倒让人难以安眠,在宾馆的茶区,用一壶祁门红茶平复惊颤的内心和安慰早就疼痛不已的膝盖。夜已深,大堂的灯光熄灭,值班的小妹体贴地送来蜡烛。烛光里,喝到的这大概是此生最让我着迷的红茶,普通的白色瓷壶和瓷杯,茶汤倒在里面,在烛光下璨若红宝石。

  淡淡的玫瑰香气,温热的茶汤入喉,细细的一线如同最温暖的酒。回想不在预料中的惊险和平淡的转换,却让人猝然感受到隐匿在细节中的种种张力,每一次茶的如缕香气和回荡在舌尖的味道交织成一幅廓然的时空。似乎无来无去,在极度紧张之后的间隙,是那么渴望时间停滞的永恒,而内心却是难以言喻的平静。

  而烛光终于淡淡隐去。

  黄山毛峰

  古徽州文化的形成,是和独特的山川风貌分不开的。一方水土一方人,茶亦如是。安徽名茶甚多,代表性的是黄山毛峰。

  黄山山脉南北东西,都产名茶,比如列入中国十大名茶的除了黄山毛峰、太平猴魁等绿茶之外,还有与印度大吉岭、阿萨姆并称于世的三大高香茶之一的祁门红茶,而祁门红茶的香气被称为“祁门香”,在欧洲又被雅称为“王子香”。

  秋天的灵隐茶会

  “天下名山,必产灵草;江南地暖,故独宜茶”,明代许次纾在他的《茶疏》中的开篇之言,把茶与山的亲密描述的简洁明了。地处江南的杭州,历来名山秀水,自唐以来就佳茗辈出。

  去年的秋天,一时兴起和一位爱茶的朋友相约在苏州。听说灵隐寺有一场我期待已久的人文茶事,一天内自苏州辗转上海到杭州去参加这一场“云林茶会”。(灵隐寺在清代康熙提名云林禅寺,因此也称云林。)

  夜晚的灵隐寺是另一种感觉,灵隐寺坐落于飞来峰与北高峰之间灵隐山麓中,因此坐望西湖。一路上掠过西湖胜景,灯光树影,繁华喧闹。到灵隐山下望去,却发现阒静一片,暗蓝色的夜空之下,山峦重重黑影犹如重彩水墨,与喧嚣的西湖恰如对比。自山门向上,除了同行的朋友并没有其他人,难免有些让人诧异。一路上除了凭借暗淡的月光,无言前行,甚至有些恍惚,不能很确定方向是否正确。

  步行到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二十二张由台湾茶人铺陈的茶席已经虚位待客。取了写有名字的铭牌,选好一席的位置,把牌子安放好,就可以四处欣赏用心安排的茶席。其实,晚上的茶会,更多意味是在清幽寺院、夜深共语的雅集。自古以来,名山古刹清修之地,往往有名茶。早在唐代陆羽《茶经》中就记载“杭州钱塘天竺、灵隐二寺产茶。”这茶唐代即为贡品,日后更成为乾隆珍爱的绿茶名品西湖龙井。

  当晚的茶会处处流露出雅事风流,茶人们身着素洁的明式茶服、颇有山水意境的茶席陈设传递的杯盏茶香、席间有江南笛王之称的杜如松先生的笛音时而低廻时而高亢,袅袅余音如烟弥散在寺院和群山之间,一切都令人顿生今昔何昔之叹。

  第二天在朋友陪同下一起再次探望龙井茶园。桂花香里,满山都是修剪成半球形的齐腰茶树。因为不是制茶季,龙井茶叶已经大开面,如同一片片绿色的革质小扇,而枝条是刚刚修葺过的断口,让人隐隐有些凄然。

  这样的茶园,因为市场化得需要,最大限度的向土地索取,包括修剪也是以多生枝杈,求得来年多生枝芽的目的,欲望的扩张带来的往往是创伤。

  西湖龙井是杭州地区的炒青绿茶,现在按照产量和品质优异分为狮峰龙井、梅家坞龙井,其他的西湖产区统称为西湖龙井,非西湖地区的其他浙江茶区的龙井茶只能称为浙江龙井。以清明前采制的为贵,古时被称为火前茶。火前,即明前,因为古人在寒食节有禁火三日的习俗,三日内不生火做饭,故称“寒食”,寒食节是清明节前一天。

  每一个茶都对应着一个人,不禁问自己,你有没有找到自己的茶?

  茶,山水的天然意趣

  爱茶人进山的缘由,除了寄情山水外还别有一种期待。唐代张大复的《梅花草堂笔谈》里有这样的描述,“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十分之茶遇八分之水,茶之八分尔。”这不能不说山泉水对爱茶人有极其强大的诱惑力。

  对山水之乐的寄情,常常体现中国特有的人文追求,自唐宋以来的文人雅士,无不以此作为风雅之举。在诸多的创作中也无不以此为题,题写吟哦。一直流传历代文人的怡情之事,在宋代时达到璀璨高峰,由此萌生的人文生活也积淀出让后人艳羡不已的“四般闲事”--焚香、点茶、插花和挂画。这其中,怕茶与山水联系最为紧密。宋代的茶文化是茶文化四千多年来最富有浪漫怀的时代,甚至茶风东渐,成为日本茶道的缘起。当时的文人雅士精于茶道者不胜枚举,苏轼、黄庭坚、王安石、欧阳修……茶的精行俭德、中澹闲洁的天然意趣,让爱茶人和山水之情融合的更为紧密。

  陆羽《茶经》里描述的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的结论是至理名言,进山觅水对爱茶人来说似乎是应分的。往往,山上的草木葳蕤,犹如人之毛发丰盈,其实是血脉充盛,草木是山的发肤,水是山的血脉。这样的山上的泉水,往往是适茶的甘露。

  虽然现代商业的发展已经可以让我们在家不远处的那个大超市买到国内甚至是国外的名泉水,但被现代科技的塑胶筒的禁锢会让水的天然活性消逝殆尽。爱茶人心目中的活水应当是如此自然天性,犹如《楚辞》中“饮石泉兮荫松柏”的意境,或者是宋人的“自汲香泉带落花,漫烧石鼎试新茶”的风致。其实山中取水的深意,也并非仅仅是一种风雅情致,而是说,人在取水过程中的每一瞬才能体会到的,那种用全身细胞呼吸渐入天地融合相接之境,这才是入心的追溯。

  自陆羽时代开始,爱茶人都以善于鉴别水性与茶性是否相合为要,不少名人高士品评天下名泉而排出高下,比如张又新《煎茶水记》里记述了如何实地验证陆羽所评定的二十个天下名泉,甚至到清代的嗜茶帝王乾隆专门打造评水用的银斗,以水的比重来作为衡量标准,认定天下第一泉为京西玉泉山上的山泉水。但我却以为,如果用滋养茶树的泉水来泡茶本身就是一种天然,那一定是人间至味,所以在杭州的龙井茶要用虎跑水。很多时候在当地觉得好喝的茶带回来之后总觉得味道差强人意,水是其中起最主要作用的影响因素。

  山间取水烹茶的讲究

  在山间取水其实也是有很多讲究,节气、气候、取水的时辰以及水源地的位置构筑出复杂细致的要求,比如说不能取暴露在日光直射下的瀑布溪流之水。道理上说,这样的水因水分蒸发而导致矿物质过多,不止泡茶不会好喝,而且易生疾病。

  1、天降雨雪是对山的滋养。所以打水最好的时间是在秋冬季节下雨或者下雪之后的一段时间。雨雪在常被古人称为天水,又被称为无根水,明代田艺蘅的《煮泉小品》中“石,山骨也;流,水行也。山宣气以产万物,气宣则脉长。山泉者,引地气也,泉非出石者必不佳。”经过层层岩矿的过滤渗透之后,又从地下奔涌而出的泉水所带的活跃和能量是能让一切物质为之改观,先是茶,再是喝茶的你我。与天地灵气的衔接的也不过如此简单。

  2、而取水的时间,一般来说最好是早上日出之前,水的甘柔滋味才能有所保留。

  追寻山的味道

  忙里偷闲,在桌子一角摆了一个简约的小茶席,以待两个来访的朋友。有些“倦世情之易挠,乃杖策而寻山”的心绪。虽然茶席简略,却颇费心思,茶是刚过去的冬季的高山冬片。茶席上供赏玩的茶花用一只青花矮瓶配的一支干果。

  这样的选择上内在有很多的隐喻,比如矮花瓶敦实的外表犹如穿着一件厚棉袴,干枝上的枯皱的果子就像经历了山上凛冽的风,带有季节和茶的味道。

  这个时候,茶就成为一个通道,连通我们和心里永远隐隐追寻大山的怀想。茶性各异、滋味万千,但是茶总是会带有它所生长环境的气息,如果对爱茶、懂水、识器,那茶席上的这杯茶汤就能带人进入那片青绿山水间。

  有时候觉得,那些山川,也许是我们心所系却一生都难以走到的地方,凭借它孕育而生的一杯茶,当我们安定专注的聆听茶语的时候,那里的山色、风声、溪流都会真切的呈现在眼前。

  茶席的设计是无字的语言,有内在的逻辑,不是简单茶器的罗列。

  文图/老古

  老古:祖籍天府之国,而长于华北。幼年起随酷爱品茗的父亲喝茶,懵懂间浸润茶香渐聆茶语。年龄日长茶缘日深,领略各大茶类之后深悟茶无高低皆为天地造化之灵秀。后遇恩师研习心饮茶道,融会中国传统文化精萃以茶事精进练心,进而以此成为学习人生之道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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