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腐败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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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6-12-05 10:41
第一章 独夫暴虐祸苍生
我国长江下游南岸有座古老的城池,春秋属吴,战国楚置金陵邑,秦称秣陵。东汉末年,诸葛亮与孙权巡视长江,看到秣陵东有钟山,西有石头山,不禁发出了“钟阜龙蟠,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的慨叹。孙权称帝后,以此为吴国之都,改名为“建业”。西晋愍帝时更名“建康”,公元317年,司马睿在建康即位,史称东晋。
公元420年,东晋大将刘裕废晋恭帝而称帝建宋,历八主。479年,萧道成废宋顺帝自立,创建南齐。
永泰元年(498)七月,齐明帝萧鸾辞世,临终遗诏,传位十六岁的太子萧宝卷。令六位顾命大臣辅政,时称“六贵”。次年正月,改年号永元。宝卷厌烦朝政,不与群臣见面,数月不批阅奏章。幸亏“六贵”有一定的威望和才干,方能勉强维持政局。生性顽劣暴虐的宝卷发现自己徒有天子之尊,却不能随心所欲,举止屡受六位托孤大臣的裁抑,又受嬖臣茹法珍、梅虫儿的挑唆,顿生恶念,先后诛戮了“六贵”。除尚书令徐孝嗣外,其他五贵皆为宝卷亲戚:卫尉刘暄为亲舅;右仆射江柘、侍中江祀为堂舅;始安王萧遥光、右将军萧坦之为族兄。宝卷六亲不认,杀红了眼,连胞弟江夏王萧宝玄亦成了他的刀下之鬼。株连冤死者无数。不久,他又垂涎大臣曹虎家道殷富,无罪杀之,夺了钱财五千万。还有几位富而吝的朝臣被他谋了性命,占了家财。这一来,众臣人人自危,惶悚不可终日。几位将帅不甘坐以待毙,举兵造反,被他一一荡平。宝卷愈发狂悖骄纵。他喜欢在三四更时分外出游荡,又不愿被人看见。每出,必清街清户。行前令士兵击鼓,居民闻鼓逃匿,缓慢者,随手格杀。
斜月莹莹,疏星历历,夜风翦翦,漏永沉沉。南齐京师建康万籁俱寂。“咚咚咚”,闷雷般的鼓声骤起,皇宫(建康宫)大门洞开,先是数百名高举火把的骑兵开路,随即上千精骑簇拥着少年天子萧宝卷驰出了宫门。
鼓声四起,火光照天,幡戟横路。“皇上来啦!皇上来啦!”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嗓子,划破午夜的宁谧。千家万户从睡梦中惊醒,人们顾不上披衣穿鞋,扶着老人,抱着幼儿便向门外冲去。大街小巷挤满了睡眼惺忪、惶惶不知所措的百姓。
马蹄声如急雨卷来,为首的是个头戴金箔帽、手持七宝矟、龙袍上缀满金花玉镜的肥胖少年,他就是人们谈虎色变的暴君萧宝卷。当他见到吓呆的百姓时,两眼射出凶光,声如夜枭般地哈哈狂笑,骂道:“该死的愚民,竟把朕的旨意当作耳边风,天子威仪何在?”把矟向前一指,喝令随从:“杀!”
那些虎狼之兵举起寒光闪闪的大刀,肆无忌惮地落在像绵羊般奔逃的百姓身上,有的天灵盖被削掉,有的脖子被砍断,有的头颅被劈成两半。最惨的是老弱妇孺,仿佛台风中的小树,被人流推搡得东倒西歪,跌倒在地,后面的人便踩着他们的肉体继续奔跑。兵士紧追不舍,沉重的马蹄又从他们的头上、身上践踏过去。那些人的头部、后背霎时冒出红色的窟窿,鲜血汩汩而流。惨叫声、嚎哭声、咒骂声惊天动地,人神共愤。
一个月中,这种恐怖的场面要出现二十余次,把一个自古帝王州、江南佳丽地的名城变为血腥的屠场。
更令人发指的是出游至沈公城,有一产妇临盆,其夫正在灶下烧水。宝卷看见屋顶冒出的青烟,下马率众跨进堂屋,喝问:“你们怎么不走?”
其夫忙跪下,哀声道:“皇上开恩,小人妻子就要分娩,待生下孩儿,小人背负回避就是。”
宝卷冷哼道:“妇人分娩有血光之灾,朕贵为天子,岂能受此戕害,须找个替死鬼才行。你就代朕去死吧。”举矟迎头猛击,那男子脑浆迸裂,当场死去。
产妇挺着大肚子,从床上爬起来,扑向宝卷,厮打哭骂:“昏君,还我丈夫,还我丈夫,我跟你拼了!”
宝卷一脚把她踢翻在地,用脚踩着她凸起的腹部狞笑道:“贱妇,想跟你死鬼男人做伴,朕成全你。先看看你肚中的杂种是男是女?”把矟递给随从,拔出佩剑,剖开其腹,血流满地,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一个胎儿手脚乱舞,哇哇大哭。宝卷笑道:“嘿嘿,好玩!好玩!”用剑尖挑起胎儿,举着问众人:“是男是女?”
“是个丫头。”
“呸!晦气!晦气!走!”宝卷将声息全无的女婴甩下了地,率众扬长而去。
女人从昏迷中醒来,搂住死婴,指着宝卷的背影诅咒:“无道的昏君,天地不容,你不得好死!”
宝卷回头,嘻嘻笑道:“我死你是看不见了,你一家三口的死,我已经看到了。甭着急,你就一丁点儿、一丁点儿慢慢地熬到断气吧。”
回宫途中,一老僧跌断了腿,躲在草丛中被宝卷发现,命左右放箭,老僧矢集全身如刺猬而死。
新主登基才一年多,已是罪恶累累,罄竹难书。
宝卷凶暴嗜血如恶魔,更贪淫好色如疯兽。皇后褚令璩的母亲是宋文帝之女庐江公主。皇后虽知书识礼,却容貌平平,宝卷望而生厌。太子生母黄妃略有姿色,却已亡故。宫中尽是父皇留下的残脂剩粉,宝卷一见那些半老徐娘,便气不打一处来。
佞臣茹法珍、梅虫儿揣摩主子心意,不待宝卷下令,便主动采选了数十名美女进宫。其中余、吴二姬最漂亮。宝卷大喜,重赏了两个宠臣,封余氏为妃、吴氏为淑媛,昼夜宣淫。又花费万两黄金,在后苑造了一座地下宫殿,富丽堂皇,赐名“邃宫”。宝卷令后宫百余名姬妾赤身进入邃宫,一个个貌美如花,体莹如玉。宝卷淫性大发,也脱得一丝不挂,杀入粉阵脂围,纵情猎艳,满心欢畅。昏君如此荒淫,还嫌不够刺激,竟召来文武大臣与宫嫔裸体相戏,饮酒作乐,席地交媾。凡略识廉耻的妃嫔与臣子不肯胡搞,皆遭斩首。
很快,宝卷就玩腻了邃宫中的美女,觉得她们索然无味,没有一个能引起他的兴趣。心情一烦躁,侍候的宦官宫娥便倒了霉,动辄得咎,轻则鞭挞,重则砍头。
茹、梅二人看在眼里,琢磨开了。茹法珍对梅虫儿说:“以前皇上嫌皇后面貌平庸,时时外出游走。后来咱俩给他物色了许多美人,把他拴到了裙带边,这才少出外游荡,也少作孽害人。如今后宫粉黛如云,却无绝色佳丽。我想,动人春色不须多。一个妹喜、一个妲己、一个褒姒,就颠覆了夏商周三朝。咱们一定要帮皇上寻觅一个娇欺楚女、美赛西施的尤物,哄得龙颜大悦,咱哥儿俩就有好日子过喽!”
“有理!有理!皇上沉迷酒色,无心问政,咱就可以独揽大权,为所欲为啦!事不宜迟,从今天起,咱就分头去访艳探娇。”
包藏祸心的奸佞小人茹法珍、梅虫儿,为了邀恩固宠,仿佛两条猎犬,伸长了狗鼻子为主子搜找猎物。功夫不负有心人,打探得青楼名妓潘玉儿姿韵绝佳,遂花费重金,带回宫禁。
潘玉儿见了宝卷,忙轻折纤腰,俯伏在地,口呼:“陛下万福。”声如莺啭,甜润悦耳。宝卷见她明眸皓齿,桃腮笼艳,樱唇含媚,喜得神魂俱无处安排,大叫:“美哉!天人!”当即封为贵妃,拥入罗帏。茹、梅俱官升三级。
潘妃出身娼门,撒娇耍赖,打情骂俏乃看家本领,与贪色淫荡的昏君臭味相投,堪称绝配。也许是年幼时受尽了贫困的折磨和凌辱,基于补偿的心理,一旦富贵,穷奢极欲。宝卷为博潘妃欢心,不惜以倾国之财供养。服御之物,精选极品,珠翠琳琅。一对琥珀镯,价值一百七十万。宝卷特为她修建仙华、神仙、玉寿三殿,俱用黄金装饰。国库黄金告匮,便向民间搜刮。连寿塔、佛像所镀金箔,也都刮下来。宝卷还以麝香涂壁,四面绣绮,椽桷悉垂玲珮。把阅武堂改作芳乐苑,山石涂于五色。民间有嘉树美竹,不惜毁墙拆屋,运进宫苑。又命工匠凿金为莲花贴地,令潘妃踏花而行。宝卷见爱妃裙袂飘飘,步履盈盈,似一朵春云冉冉,大悦道:“此步步生莲花也。”后人作《步步生金莲赋》赞之曰:
彼美人兮,神眸秋水,状比芙蕖。擅东昏之宠信,驰南国之芳誉。雕饰则金作屋,轻盈则步亦凌虚。摹花影于波心,天然绰约;度香风于舄下,行自纡徐……
第二章 昏君舍命不舍财
割据的王朝,本钱有限。宝卷虽被尊为皇帝,但有效统治区域,不过江南数省而已,怎经得起大兴土木,今日造殿,明日修苑,费用日繁。内帑外库,俱已空虚。于是敲骨吸髓,盘剥小民,千科百敛,无止无休。百姓膏血已尽,号泣盈路。自潘妃得宠后,本为市井地痞恶棍的妃父宝庆恃势作奸,吞没平民资产无数,有司不敢诘责,民怨切齿。宝卷在糠皮子般的穷人身上实在榨不出油来,便把黑手伸向脑满肠肥的官僚,减俸削薪,摊派征收。这一来,可捅了马蜂窝。俗话道:十个梅子九个酸,十个官儿九个贪。千里为官只为财。先帝在时,俸禄优厚,并且逢节必赏,过年必赐。百官安享富贵,自然歌功颂德,勤于王事。新皇登基后,重美色而薄臣下,非但逢年过节无分毫赏赐,反倒要群臣出血奉献,真是岂有此理。满朝文武怒发冲冠,尽怀异志。
平西将军崔慧景功劳高,资格老,桀骜不驯。茹、梅等弄臣常在宝卷面前说他的坏话,宝卷声言必杀之。崔慧景惧祸,在广陵(今江苏扬州)召集诸将说:“吾荷先帝厚恩,当顾托之重。幼主昏狂,朝纲紊乱,诛戮大臣,不恤生民。欲与诸君另扶明主,共建大功,以安社稷,如何?”
众皆响应道:“愿以将军马首是瞻。”
崔慧景本是名将,一路上攻城破隘,很快便陈兵建康城下。台城告急,齐室慌乱,宝卷忙召豫州刺史萧懿勤王救驾。当时萧懿正在吃饭,接诏立即放下筷子,率精兵三千,从采石(安徽当涂县西北)渡长江登陆,抵达建康,平定叛乱。围城十二天的慧景父子兵败被杀。
宝卷见萧懿仅以三千兵马,破十万叛军,解台城之围,于是提拔萧懿为尚书令、都督征讨水陆诸军事。
萧懿出将入相,威望极高,九个弟弟悉居朝廷要职。茹、梅二奸畏忌他位高权重,独居朝右,不断向昏君进谗,朝臣俱为萧懿捏了一把汗。
宝卷明知茹、梅等幸臣缺乏才干,好用没有用。难得的是萧懿这个忠臣好用又有用,故不予理睬。两个奸佞着急了,不拔掉这个钉子,自己难有出头之日,遂使出最恶毒的一招,向皇上密报萧懿图谋篡位。宝卷虽昏,但在猜忌防范重臣方面特有灵气,马上下了收捕萧懿及其诸弟的命令。
公元五○○年十月三十一日,宝卷派茹法珍持鸩酒到尚书省,赐萧懿自尽。至死仍对皇室愚忠的萧懿服毒前说:“家弟(萧衍)在雍州,很替朝廷担忧。”
萧懿遇害后,其弟及子侄大都逃出建康,隐匿民间,仅一人被杀。
宝卷本以为经过对功臣宿将一系列的清洗和残杀,能巩固皇位,不料适得其反,削弱了统治基础。他万万没想到,御赐萧懿毒酒之日,便是自己的生命终结之时。他的愚蠢,为一个传奇人物的崛起创造了条件。他就是萧懿的三弟——雍州(治所在襄阳,今湖北襄樊市)刺史萧衍。
萧衍之母张尚录的祖先是西晋宰相、著名文学家张华。张氏怀孕时,忽见庭前菖蒲开花,光彩异常,便问左右侍从,俱说未曾看见。张氏道:“吾闻见菖蒲开花者当大富贵。”摘而吞食,遂生下萧衍。
萧衍诞生奇,体貌更奇。据《南史·梁本纪》中谓:“帝生而有异,日角龙颜,重岳虎顾,项有白光,身映日无影。有文在右手曰武。”就是说,萧衍身上带有多种特征:额骨中央隆起,形状如日,面部似龙,回顾如虎状。人站在太阳下,没有影子。右手天生一个“武”字。
萧衍天资英特,自幼博览群书,饱读经史,文武兼备,深得爱才尊贤的齐竟陵王萧子良敬重。萧子良开西邸广延宾客。许多贤达雅集门下,最富盛名的有萧衍、范云、王融、谢脁、沈约、陆倕、萧琮、任昉,时称“竟陵八友”。萧衍怀经济之策,负济世之才,出类拔萃,远胜其他七人。尚书令王俭性格沉稳,谨言慎行,极少褒奖人,但与萧衍一席畅谈后,深相器异,赞曰:“萧郎三十内当做侍中,过此则贵不可言。”并指着他对亲友说:“宰制天下,必在此人。”
萧衍的堂舅张弘策与衍年龄相当。一次,两人饮酒半酣,星月之下议论时局,萧衍曰:“汉北有失地气,浙东有急兵象。看来齐朝气数已尽,楚汉之地当有大英雄兴。”
张弘策问:“此英雄在朝庙乎?草泽乎?”
萧衍笑道:“汉光武帝刘秀说过,安知这个大英雄就不是我吗?天下之事,可以卧取之耳。”躺在床榻上,便能夺人社稷。这是何等的胸襟气度,又是何等的自信自负。
弘策马上听出了他的帝王之志,肃然而起,说:“今夜之言,乃是天意,请定君臣之分。”
从此,弘策死心塌地跟定了萧衍,出谋划策,竭尽辅佐之力。
萧衍为雍州刺史时,推荐弘策为襄阳县令。时“六贵”秉政,萧衍与弘策商议道:“一国三公,国犹不堪其扰,今六贵同朝,势必大乱。避祸图福,此地最好。”两人着手起事的准备工作,招贤纳士,训练骁勇,制造武器,多伐竹木沉于檀溪。
萧懿驰援京师时,萧衍派亲信赶到建康城下劝阻萧懿说:“平乱之后,你便立下使皇帝无法赏赐的大功。即使遇到明君贤主,亦难自保,何况是昏君呢!若诛杀盗贼,你率军入宫,行使伊尹、霍光辅弼幼主的大事,为万世难逢的良机。或班师回历阳,则威振中外。一旦放弃兵权,灾祸立见,追悔莫及。”
萧懿功高遭诛,竟不幸而被乃弟言中。凶信传到襄阳,萧衍悲忿交加,召诸将商议起兵,众皆踊跃从命。于是取出檀溪竹木组装成战船,并招兵买马,一场争夺皇位的大战即将打响。
永元三年(501)三月,萧衍在江陵迎立齐南康王萧宝融为帝(史称齐和帝),改年号为中兴,遥废宝卷为涪陵王。宝融封萧衍为尚书左仆射、加征东大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
萧衍率大军东下,一路势如破竹,兵围建康。宝卷见军情危急,慌忙做守城准备。十月,义军与南齐十万大军决战于朱雀桥南,齐军土崩瓦解,义军长驱直至宣阳门。萧衍入屯清凉山,东府城、新亭、琅邪等城守将纷纷开城投降,台城失去屏蔽。宝卷命烧六门内诸营署,驱逼官民进入宫城,闭门自守。宫城被萧衍军队包围得似铁桶般严密。
兵临城下,危在旦夕。宝卷昏狂如故,白天睡觉,夜晚淫乐。茹法珍统兵出城,因士气低落,屡战屡败,不得已,叩见宝卷道:“陛下,此刻已到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请发库银犒赏军队,以振士气,鼓舞斗志。”
不料平日挥金如土的昏君竟然暴跳如雷,吼道:“库银一两也不准动,贼兵攻城,玉石俱焚,并不光要朕的头,为什么单单要朕出钱?”
遇到这样不识大体、一毛不拔的蠢猪,茹法珍哭笑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陛下,建三殿尚剩数百根巨木,请发于将卒加固城防。”
宝卷冷哼道:“你别打木材的主意,等贼寇一退,朕还要留着造宫殿呢。还有,你去督催工匠,让他们干活再快一点,雕镂再精致一点!”
茹法珍口称遵旨,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诿过他人,遂又进谗道:“宫围不解,乃诸将不用命也!这帮庸臣真该杀几个才是。”
禁卫军将领闻言大怒,暗中联络合谋,于十二月某夜发动兵变,将正在含德殿笙歌作乐的宝卷砍为两断。百官早就憎恨宝卷,纷纷在降书上署名。用黄绸裹宝卷首级,由萧衍的旧友——司徒左长史沈约献给萧衍。
军士见暴君已除,皆呼万岁。可叹宝卷在位仅三年,却造下无边罪孽,被臣下刺死,终年十九岁。
第三章 灭南齐萧衍建梁
萧衍接到降书和人头,心中大喜。握着沈约的手,笑道:“卿乃吾故人也。请屈尊留下,参赞军务。”
沈约忙道:“正欲效劳。”
萧衍当即封沈约为骠骑将军,在后来称帝的过程中,沈约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萧衍占领建康后,面对复杂的形势,凭着丰富的政治经验,举重若轻,打了一套漂亮的组合拳。效仿西汉宰相萧何,一进咸阳,不是争抢金银财宝,而是搜集户籍典章。派卫尉卿张弘策先行入宫,封存府库图籍。兵屯阅武堂后,怕将士掳掠,失去民心,严申号令:“士卒入城,有擅取民间一物者斩。”假传宣德太后懿旨,追废宝卷为东昏侯,葬以侯礼。褚后及太子诵降为庶人。凡昏制谬赋,淫行滥役,悉皆除荡。将潘妃赐死狱中,斩奸佞茹法珍、梅虫儿等四十一人于市曹。以宫女两千分赏有功将士,群情大悦。同时报捷江陵,宝融遣使慰劳建康。
次年正月,宣德太后进萧衍为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不久,宝融进大司马位相国,封十郡为梁公,备九锡之礼。萧衍专权朝政,大杀齐明帝萧鸾诸子。宝融再下诏增封梁公十郡,进爵为王。至此,萧衍登上帝位,已是众望所归,指日可待矣。
三月,萧衍派人迎宝融东归。宝融启程后,听沿途儿童传唱“行中水,为天子”的谶语,知道大势已去。行至姑孰(今安徽当涂),被逼下诏禅位于梁。
公元502年四月,萧衍选良辰吉日,即位南郊称帝。祭告天下,建国号“梁”,定都建康,改齐中兴二年为梁天监元年。大赦天下,史称“萧梁”。
登基次日,萧衍下诏废宝融为巴陵王,居姑孰。又下诏封诸弟为王,张弘策等文武功臣十五人为公侯。萧衍欲以南海郡为巴陵国,徙巴陵王居住。问沈约可否?沈约道:“养虎遗患,陛下应知勾践复国故事,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沈约是齐梁文坛领袖、史学家,其诗注重声律对偶,与谢朓等共创“永明体”,是“四声八病”说和文章“三易”说的倡导者。著有《宋书》《齐书》《梁武纪》等史籍。像沈约这样在中国文学史上有一席之位的著名文学家,应该较常人更宽厚仁慈,不料竟如此冷血,毒辣。就为沈约这几句话,断送了弱者的一条性命。可谓舌尖似剑能杀人。
原本萧衍并不想斩尽杀绝,一想沈约的话颇有道理。越王勾践亡国后,忍辱负重,骗取了吴王夫差的信任,结果放虎归山,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复国灭吴。于是再挥屠刀,派亲信到姑孰,赐生金令宝融自尽。十五岁的少年早就明白,这就是亡国之君的必然下场。他镇定自若地说:“我死不需要金子,有醇酒足矣。”好在使者只要结果,不求形式,任宝融取酒畅饮,直到醉得不省人事,才把他杀死。萧衍追尊为齐和帝,按皇帝之礼大殓,葬于恭安陵。
十多年后,沈约年已古稀,病中梦见萧宝融用剑割断他的舌头。沈约因做了亏心事,惊骇之极,请道士向天奏赤章,声明禅代不是自己的主意。事发后,萧衍要治他的罪,经左右固谏而止。不久沈约病死。
一朝天子一朝臣。萧衍称帝后,一班追随他打天下的“龙兴”之臣升官晋爵,乐不可支。前朝遗臣则从天堂堕入地狱,恚恨无比。同年五月,萧宝卷宠臣孙文明等纠集死党数百人发动暴乱,他们将兵器暗藏于芦苇扎成的火把内,烧毁神虎门、总章观,又潜到卫尉府纵火,弘策忙指挥大家救火,被暴徒偷袭杀害,时年四十七岁。萧衍闻知噩耗,想起月下促膝谈心,定下君臣之分。弘策对自己忠心赤胆,出生入死,仿佛是一匹融龙虎雄姿、壮夫意气于一体的神骏,为自己冲锋陷阵,破关夺隘,直到将自己送上了至尊宝座。不料开国仅一月,尚未来得及享受荣华富贵,便猝然辞世。不禁泪下如雨,恸哭道:“痛哉卫尉,天下事当复与谁论!”赠车骑将军,谥闵侯。又下旨将孙文明等几个首恶凌迟处死,灭三族,其余协从一律斩首于市。为冤死的弘策痛快淋漓地报了仇,雪了恨。
第四章 胜负冰火两重天
萧衍审时度势,于公元500年在襄阳起兵,502年四月称帝,仅用了十八个月便底定大业。这是许多开国君主需苦苦经营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实现的宏图大志。凭着神鬼莫测的权谋机诈,炉火纯青的驭人之术,麾下谋臣如云,猛将如雨。萧衍深知,自己平生抱负得展,全靠谋臣的帷幄运筹,武将的沙场驰骋。登基后,他不忘“革命”战友,崇德酬恩,给他们高官厚禄。
猜忌功臣是中国皇帝的通病,萧衍亦未能免俗。张弘策、沈约为开国元勋之首,但张弘策开国初期即遇难。沈约原是萧衍文友,助他受禅登基,但萧衍对他既使用又防范。表面看似优崇,封他尚书令,太子太傅的高位,实质却很冷漠。屡因小事当面训斥或派中使去呵责他。沈约要求外任,萧衍又不答应。老头儿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大祸临头。
萧衍虽心胸狭窄,却不像别的皇帝一头扎在后宫脂粉堆中纵欲丧志,而是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勤勤恳恳打理他的江山。寒冬时批阅奏章冻裂了双手;平时注重纳谏任贤,劝课农桑,宽征薄赋,发展经济;接着又修刑法,定官制,正礼乐。
短短几年,萧衍和他的高级干部励精图治,互相勉励督责,很快便医治了战争创伤,国家建设初见成效。被宝卷糟蹋得十室九空的江南地区从恶运中复苏,欣欣向荣,桑麻遍地,牛羊盈野,一派丰收的喜人景象。民心安定,上下绥泰,人情愉愉。萧衍并未陶醉于自己的斐然政绩中,而是追求更高的人生价值,不甘心仅当江南半壁的小国寡君,他要当四海混一的圣明天子。
立国二十四年的南齐,一直跟北魏干戈不断,时有摩擦。萧衍决心挥师伐魏。他弃曹景宗、韦睿等名将不用,命六弟——太尉、临川王萧宏都督北伐诸军事,众将归其节制,率步骑十万,浩浩荡荡出征了。
沿途民众见到将士们器械精利,甲仗鲜明,军容严整,俱说此盛况百年所未见。魏人闻之,不敢冒进。
按理说,带领如此威武雄壮的军队出征,应有必胜的信心和把握。事实却让人大跌眼镜,主帅萧宏素质之差令人瞠目结舌。
萧宏在南齐只是一个官卑职微的功曹史,相当于郡守和县令的总务长。三哥萧衍称帝,他一步登天,封为亲王。可惜的是,他的能力和权力不能画等号。当他率大军渡过淮河,进入敌境洛口(安徽怀远)时,前锋昌义之已夺取梁城。将士勇气倍增,纷纷请战,懦怯的萧宏竟一口拒绝。次年春,北魏反攻部队集结,号称百万,连城四十余座。萧宏召诸将商议道:“魏兵势盛,不如暂避其锋,全师而归,再图后举。”
左卫将军吕僧珍附和道:“见可而进,知难而退,行军之道也。殿下意不在军,莫沮丧士气,就此班师亦可。”
众将一听愤怒不已,指着吕僧珍质问:“大军所临,何城不拔?而以为难乎?”
“克敌为务,只能决胜疆场,歼灭敌人,何难之避?”
“谁欲退自退,本将宁可前进一尺死,不愿退却一寸生。”
昌义之在座,拔剑击柱,怒道:“吕僧珍当斩!岂有百万之师,不经一战,望风而逃,有何面目见主上乎!”
萧宏见众将怒形于色,不敢再言退兵,只是停军不前,并下令道:“人马有前行者斩!”
魏兵几次搦战未成,主帅中山王元英与悍将杨大眼商量后,摹仿当年诸葛亮激怒司马懿的一招,派人送给萧宏妇女衣冠,并让将士在梁营前拍手跺脚地簇唱:
不畏萧娘与吕姥,
但畏合肥有韦虎。
萧娘指萧宏,吕姥指吕僧珍,韦虎指韦睿。
颟顸平庸的萧宏对此无动于衷。但与韦睿齐名的猛将吕僧珍却气个半死,对同僚抱怨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若是始兴、吴平二王为帅,我为将佐,何至于被敌羞辱,讥为老妪?”诸将俱为血性汉子,相对无言,喟叹良久。
吕僧珍颇具操守,名重当时。出任南兖州刺史期间,廉政惠民,不徇私情,算得上一代良吏。南康郡守宋季雅一向仰慕他,赋闲后斥资一千一百万,在吕宅侧买下房屋。僧珍怪其贵,季雅回答:“芳邻难得,宋某百万买宅,千万买邻。”从此,“千万买邻”升华为成语,堪称一段佳话。
一天夜里,洛口狂风怒吼,暴雨倾注,势如千军万马,呼啸而来。梁兵惊呼:“魏军杀来啦!魏军杀来啦!”
有过军旅生涯的人都知道,兵营夜惊是常事,不必紧张。而萧宏却吓得魂不附体,慌乱之下,带着几名亲信潜到后营,拨开鹿角,乘小艇连夜渡江,至白石垒,请守卒开门进城。门官登城对他说:“百万之师,作鸟兽散,国之存亡,尚未可知。恐有奸细混入作乱,城门不敢夜开。”
萧宏无言,央告道:“饥饿难耐,请赐食物果腹。”
须臾,城墙垂下一只竹篮,内有馒头、煎饼,萧宏与随从分而食之。天色大亮后,城门始开,萧宏乃入。一头躲进王府,不敢露面。
洛口梁营将士一夜数惊,好不容易熬至黎明,发现统帅竟溜了。霎时军心大乱,丢盔弃甲,为夺渡船南奔互相残杀,死伤五万余人,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已攻占梁城的昌义之军,下邳的张惠绍军,闻洛口败,俱领兵退。魏兵追击至马头垒,一鼓拔之,满载粮草辎重,得胜还朝,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萧衍闻听兵败,忙召萧宏还朝。萧宏自知罪难轻恕,只得硬着头皮上殿,见了皇兄,伏阙痛哭请死。
满朝文武都鄙憎这个置十万将士于不顾,只知逃命的误国庸臣,希望皇上大义灭亲。不料萧衍见六弟吓得抖成一团的可怜样,心肠顿软,非但未加任何指责和惩处,反而安慰他:“胜败兵家常事,朕自即位起,便下决心力避宋、齐两朝骨肉相残的祸端。朕虽不会以一战失利屠戮手足,但亦不能不加惩处。革去本兼各职,保留临川王封号。回去闭门思过吧。”
萧宏忙磕头道:“罪臣叩谢皇上不杀之恩。”
右卫将军曹景宗大叫:“皇上,临川王畏敌如虎,弃军而逃。丢城失地,损兵折将,理应国法军法处置,杀一儆百。”
豫州刺史韦睿接口道:“洛口大败,损失军需辎重无数。圣上不可不追究主帅责任。”
萧衍脸上挂不住了,手拍御案怒道:“你们还有完没完?是你们当皇帝还是朕当皇帝?不错,萧宏贻误军机,确实有罪。朕不是已将他惩罚了吗?难道非要朕大开杀戒不可吗?”
两人只好低头道:“臣不敢。”
群臣对所谓的圣明天子优容权贵,让罪恶滔天的萧宏逍遥法外,大为不满。却也只能腹诽,不敢明言。
与南梁对峙的北魏是一个以鲜卑族为主体的多民族国家,孝文帝元宏五岁登基,二十三岁亲政,是一位目光远大的改革家、政治家。他从小熟读儒家经典,仰慕汉族文明,亲自拜祭中华民族的圣人尧、舜、周公、孔子等人,并将国都从平城迁往洛阳。在他的统治下,北魏开始强盛。南齐内乱不止,元宏在497年率二十万大军南征,赋诗云:“白日光天兮无不曜,江左一隅兮独未照。”意思是:中国广大地区都归我统治,只剩江南一小块地方未由我管辖。魏军连下新野、南阳、彭城,齐明帝萧鸾忧惧而死。元宏也积劳成疾,两年后病逝。由十六岁的次子元恪继位,史称魏宣武帝。
萧衍横挑强邻,虽兵精粮足,但用人失误,主帅逃窜,十万大军风声鹤唳,故遭致惨败。消息传到洛阳,曾随孝文帝南征的王公将军都劝说元恪不要坐失良机,趁梁朝新败,发兵南侵。于是中山王元英与平东将军杨大眼举全国之兵,进攻钟离(今安徽凤阳东北),包围兵力仅三千的徐州。刺史昌义之飞书告急,萧衍这番倒是知人善任,派曹景宗率步骑二十万救之,又命韦睿督军驰援。诸将憋着一肚子气,决心打个翻身仗。他们认真观察地形,商量破敌之计,排兵布阵,乘淮河春涨时,梁军坐船偷袭魏军。魏军仓促应战,节节败退,落水而死者十余万,被杀近十万,丢下兵器铠甲跪地乞降者数十万,沿淮河一百余里尸骸狼藉。元英单枪匹马,奔入梁城。杨大眼右臂中箭,带伤逃逸。梁军大获全胜,俘虏魏军五万余人,战利品堆积如山,牛马驴骡无数,一雪洛口大败之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