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2.0美国中东政策的“变”与“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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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5-03-15 10:55
特朗普2.0美国中东政策的“变”与“不变”
牛新春 / 宁夏大学中国阿拉伯研究院执行院长
【内容提要】特朗普二进白宫,美国中东政策将呈现出“变”与“不变”的双重特征。美国中东战略收缩的态势不会变,美国打压伊朗、推动阿以和解的方向不会变。同时,为适应中东形势新变化,加之特朗普的个性,美国对以色列、伊朗、沙特和土耳其的政策会有明显变化。更重要的是,特朗普政府政策目标会存在诸多矛盾,行政团队内部难以协调,中东形势又变化多端,美国中东政策将呈现明显的不确定性。
【关键词】特朗普 美国中东政策 中东格局
2024年1月20日特朗普二进白宫,其执政风格和近期中东形势的重大变化,将推动美国中东政策向“变”的方向发展。然而,美国在中东的根本利益及其基本目标具有相对稳定性,并不会因美国总统更换、政党轮替而迅速改变,因此美国中东政策也具有一定延续性,呈现出“不变”的一面。“变”与“不变”都是特朗普2.0美国中东政策的主要特征,也是矛盾的一体两面,是观察美国中东政策不可或缺的两个视角。
特朗普2.0美国中东政策的三个“不变”
美国中东政策是其全球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全球格局和美国全球战略并没有因特朗普上台而改变,美国中东政策的基本方向也不会大变。回顾2018年以来的美国中东政策可以发现,2017年特朗普没有逆转奥巴马的基本方向,2021年拜登没有推翻特朗普的主要政策。2025年特朗普也不会摧毁拜登的基本政策框架,其中东政策会有相当大延续性。过去10年,美国中东政策的根本目标是遏制伊朗、改善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关系。美国对伊朗软硬兼施,对以色列小骂大帮忙,对巴勒斯坦口惠而实不至,区别仅在于软和硬的比例、骂和帮的程度、口惠的频次。特朗普2.0也不会例外。
首先,美国中东战略收缩的态势不会变,主要体现是美国不会再打一场大规模中东战争。2001年“9·11”事件爆发后,反恐是美国全球战略的中心,中东处于关键地位。2011年美国从伊拉克撤军标志着反恐时代结束,美国开启中东战略收缩,中东地位下降。2020年美国成为稳定的石油净出口国,实现能源独立,中东地位进一步滑落。2022年版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宣布,“后冷战时代结束,大国竞争时代开始”。[1]大国竞争时代,美国要把战略资源集中到欧洲和亚太,中东战略收缩的压力更大了。奥巴马曾这样总结美国中东战略收缩的原因:美国没有能力治理中东,治理的想法是错误的;即使中东对美国特别重要,美国也没有办法改善那里的形势。[2]
避免卷入大规模中东战争,特别是不参与地面战争,是美国中东战略收缩的核心。冷战时期,美国在中东实施“离岸平衡”,不直接卷入战争,在当地几乎没有驻军。冷战结束后,美国在中东实施大规模军事干预政策,先后发动海湾战争、伊拉克战争,巅峰时刻派出53万军队,美国开始在中东建立永久性军事基地,保持数万人的常驻军。2011年美国开始战略收缩,虽然军事存在和开支没有明显变化,但是再未直接参与地面作战。2012年叙利亚在“化学武器问题”上越过美国红线,奥巴马按兵不动;2014年恐怖组织“伊斯兰国”兵临巴格达城下,奥巴马没有出动地面部队;2023年加沙冲突伊始,拜登就确立了“不出动地面部队”的基本原则。除非美国人、美国财产受到大规模直接攻击,未来美国卷入大规模中东战争的可能性非常低。
美国不愿意为中东而战,这个清晰的信号中东各国都接收到了。美国的对手受鼓舞,美国的盟友受困扰,这是战略收缩必须付出的代价。2015年以沙特为首的多国联军空袭也门,同年俄罗斯军事介入叙利亚问题,2023年底也门胡塞武装袭扰红海,2024年伊朗袭击以色列本土,同年土耳其主导叙利亚政治过渡,这些事件或多或少都与美国战略收缩有关联。曾在里根时期担任国家安全委员会中东事务主任的坎普对此表示,“我从来没见过美国在中东的影响力是如此之小。”[3]
其次,推动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建交,扩大《亚伯拉罕协议》伙伴国的方向不会变。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的矛盾长期困扰美国。在中东,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都是美国的盟友,阿以敌对甚至爆发战争让美国左右为难。巴勒斯坦问题是阿以矛盾的主要症结,因此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美国积极推动解决巴以问题,以便为阿以和解奠定基础。当时美国、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都认为,解决巴以问题后,阿以问题就会迎刃而解。然而2014年美国主持的最后一轮巴以和谈失败后,美国推动巴以和谈的热情消退,此后美国再未主持巴以和谈。巴以和谈停滞不前,但美国对阿以和解的战略需求却不断增强。美国要搞中东战略收缩,减少对中东的投入,必须让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形成地区多边安全联盟来减轻美国负担。在此背景下,美国和以色列转变思路,搁置巴以问题,优先解决阿以问题。新思路成效明显,2020年在美国斡旋下阿联酋、巴林、苏丹和摩洛哥4个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
2021年拜登上台后,重点推动沙特与以色列建交。在加沙冲突的新背景下,拜登再次把巴以问题摆到美国中东政策的中心位置,试图把巴以问题与阿以问题挂钩、联动,推出沙以建交的一揽子“大交易”方案。根据这个方案,以色列要承诺推进“两国方案”,美国同意向沙特提供具有条约性质的安全保障,换取沙特同意与以色列建交。这个交易需要同时满足多个前提条件,美国和以色列都不同意沙特提出的条件,“大交易”最终胎死腹中。但是阿以和解符合美国根本利益,更何况《亚伯拉罕协议》是特朗普第一任期最大的外交成就,特朗普势必重拾《亚伯拉罕协议》。
第三,制裁、削弱和围堵伊朗,改变伊朗行为的政策方向不会变。伊朗一直被美国视为在中东最大的对手,美以与伊朗“抵抗轴心”的对抗是中东最突出的矛盾之一。2002年伊朗核问题出现后,美国与伊朗的矛盾更加尖锐和紧迫,冲突与战争的风险不断累积。从那时起,美国频繁交替使用制裁与谈判两手策略,目标就是改变伊朗在核、导弹和地区问题上的行为。
2009年奥巴马上台后,美国制裁和谈判的两手同时强化,美国与伊朗的对峙加剧。2011年美国首次大规模制裁伊朗石油行业,2015年谈判取得成果,美伊签署核协议。2018年美国退出伊核协议,对伊朗“极限施压”,谈判的一手明显削弱,制裁成为主旋律。2021年美伊重启核谈判,谈判又回到中心位置。最终,谈判无疾而终,伊朗核能力反而取得前所未有的进展,首次生产出丰度为60%的浓缩铀。同时伊朗突破美国制裁的努力也取得成效,石油出口量达到200万桶/日,几乎回到2016年制裁解除时的水平。伊朗问题再次变得突出和尖锐,特朗普将会采取制裁与谈判的双轨政策,但制裁的一手更重、更优先。
特朗普2.0美国中东政策的四个“变”
特朗普有相当强的反传统、反建制倾向,对出人意料的“大交易”有特殊偏好。同时,同2021年特朗普离开白宫时相比,中东形势已经发生巨大变化。这些因素决定了特朗普2.0时期的中东政策必然会与拜登时期有较大不同,甚至可能有一些前所未有的举措。特朗普首次就任总统时,美国就退出了伊朗核协议,承认耶路撒冷是以色列首都、戈兰高地是以色列领土,这些行为明显背离美国中东政策的传统。
特朗普2.0面对的是一个新中东,全球、地区和国内三个层次上的权力结构同时重组。全球层次上,俄罗斯因叙利亚局势剧变而影响力下降;地区层次上,伊朗因“抵抗轴心”受挫而处境困难;国内层次上,叙利亚、以色列、巴勒斯坦、黎巴嫩和伊朗等国家都出现内部权力失衡。整体看,中东形势的新变化对美国有利。美国中东研究所研究员法迪·尼古拉斯·纳萨尔说:“这是多年来华盛顿决策者只敢在梦中想象的事情,如今在现实中真的发生了。”[4]结束旧战争,避免新战争,减少美国投入,达成举世瞩目的“大交易”,是特朗普中东政策的主要目标。
第一,美国可能减少对以色列的政策约束,放任以色列构建“中东新秩序”,但是由以色列自己承担后果和代价。此轮加沙冲突中,拜登既要价值观利益又要现实战略利益,既要打击敌人又要避免冲突升级,美国中东政策因此前后矛盾、言行不一和优柔寡断。拜登不断给内塔尼亚胡出示黄牌甚至红牌,曾反对以色列对加沙的地面战争、对真主党的战争和对伊朗本土的袭击,但最终均为以色列的上述行动提供了强大的军事支持,以色列因此拿捏住了美国的软肋。《纽约时报》披露,2024年9月27日以色列定点清除黎巴嫩真主党领导人纳斯鲁拉前,内塔尼亚胡认为,如果事先通知美国,拜登一定会反对,即便不通知美国,美国也会帮助以色列对付伊朗的报复,因此不需要通知美国。[5]
特朗普也支持以色列,但是同拜登的做法会有明显区别,这是由特朗普本人及其共和党内民粹主义者的价值观决定的。普林斯顿大学教授约翰·伊肯伯里认为,特朗普挑战美国自己建立的自由国际秩序的每一个要素:自由贸易、对移民开放、多边主义、安全联盟、民主国家团结和人权保护。[6]特朗普对人道主义危机、巴勒斯坦人权和以色列民主制度等议题不敏感,对以色列的政策将更直接、简单,伸缩空间更大。
经过一年多的战争,以色列对哈马斯、真主党、叙利亚和伊朗造成沉重打击,“抵抗轴心”处于崩溃边缘,以色列的战略处境已经明显改善。借此机会,以色列要继续扩大战果,改变游戏规则,建立“中东新秩序”,将军事胜利转化为政治和战略优势。之前,以色列对哈马斯实施管理、控制政策;未来,以色列要消灭哈马斯,永久性控制加沙局势。之前,以色列与真主党之间形成心照不宣的战术平衡,小打小闹而不突破红线;未来,以色列要彻底解决真主党武装,把真主党赶回到黎巴嫩利塔尼河以北,保持随时打击真主党的态势。之前,以色列只打击叙利亚境内的伊朗军事目标,不打击叙利亚政府;未来,以色列明确警告,如果叙利亚允许伊朗在其境内活动,以色列将直接打击叙利亚政府。之前,也门胡塞武装主要由美英军队对付;未来,以色列会亲自动手,声称要定点斩首胡塞武装全部领导人。之前,以色列对伊朗实施“影子战争”,不直接打击伊朗本土;未来,以色列打击伊朗本土的可能性大增。若要建成这样的“新秩序”,以色列需要持续不断地对周边国家实施军事打击,拜登政府曾强烈反对以色列延长和扩大战争。
特朗普可能为以色列的军事行动开绿灯,但美国不直接卷入,甚至不公开提供实质性支持,让以色列自己承担代价。2024年11月特朗普胜选后,立即向真主党和哈马斯发出信号。特朗普威胁,如果真主党、哈马斯拒绝达成停火协议,就会放任以色列扩大战争。这样的威胁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真主党与以色列达成停火协议,哈马斯回到谈判桌。目前,以色列的战争目标转向了胡塞武装,并且寻求同美英联合作战。特朗普给以色列开绿灯的可能性较大,但是联合作战的难度大。毕竟,一年来美国已经在红海危机中花费10亿美元,没有见到任何成效,这样的投入不符合特朗普实用哲学。
第二,美国将利用伊朗的弱势地位,兼用“极限施压”和“军事打击”两大威慑手段,同时敞开谈判大门,迫使伊朗改变其行为。拜登既要保留经济制裁,又要恢复核协议,还要避免冲突升级。而特朗普将推出更严厉的“极限制裁”2.0版,尽最大可能卡伊朗经济的脖子。特朗普会默许甚至支持以色列打击伊朗本土,这意味着美国政策的重大转变。历史上,美国多次抑制以色列打击伊朗,特别是2012年制止以色列袭击伊朗核设施。据《华尔街日报》报道,特朗普认为伊朗地区影响严重削弱,美国可以采取更大胆的行动,向中东部署更多的军队、战机和军舰威慑伊朗,向以色列出售更先进的武器,使其有能力打击伊朗核设施,美国只有一个前提:不发生战争。[7]
当然,军事打击和经济制裁都是手段,美国的目标是改变伊朗的行为,并且不以战争为代价。同其他几任美国总统相比,特朗普非常喜爱“大交易”,希望成为首位访问伊朗的总统。同时,伊朗政府也有达成协议的强烈愿望,希望美国解除对伊朗的经济制裁。伊朗负责战略事务的副总统贾瓦德·扎里夫在美国《外交事务》撰文指出,伊朗政府已准备好处理与美国的紧张关系,美国刚刚选出一位新总统,让我们不要错失这个新起点的机遇。[8]
第三,美国可能转换思路,另辟蹊径,让沙以建交、巴勒斯坦建国和美沙防务协定三者脱钩。过去4年,沙以建交不仅没有进展,反而走入死胡同。新一轮加沙冲突爆发以来,沙特国内反以情绪空前高涨,沙特要为建交付出更大的代价。沙特王储萨勒曼说,若沙特与美以签署一揽子“大交易”方案,他可能被阿拉伯街头极端分子暗杀,重蹈埃及总统萨达特的命运,[9]因此,沙特要价提高,美以难以满足。
特朗普可能转而采取经济手段,摆脱在双边防务协定和巴勒斯坦问题上的困境。推动经济转型,落实“2030愿景”,是沙特最重要的国家战略。如果美国能够提供足够的经济利益,不排除沙特妥协的可能性。美国或将推动美国、沙特、以色列三方私营企业在高科技领域的合作,召开《亚伯拉罕协议》+沙特的科技峰会,由美国、以色列出技术,沙特出钱,把沙特打造成中东北非地区最大的芯片、人工智能中心。这也是沙特梦寐以求的。
沙特不满足于只做美国的小兄弟,而是想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地区大国。拜登给予沙特一定程度的外交灵活性和回旋余地,但特朗普不太可能提供同样的自由度,而会要求沙特回到美国阵营。[10]为此,在吸引沙特同以色列建交的议题上,美国还必须拿出经济利益之外的更多利益,才能让沙特动心。在沙特所担心的安全问题上,特朗普可以向沙特提供正式条约之外的安全帮助,甚至支持沙特成为地区安全体系的重要伙伴,满足沙特成为地区强国的愿望。在巴勒斯坦问题上,特朗普可能会向以色列施加压力,邀请沙特、阿联酋参与战后加沙重建和政治过渡,毕竟以色列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方案。特朗普和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或许能够达成出人意料的交易。
第四,美国将承认土耳其在叙利亚的主导地位,减少美国对叙利亚事务的直接干预。短期看,土耳其是叙利亚政权更迭的最大赢家。目前,土耳其在叙利亚有驻军,也有代理人“叙利亚国民军”,还同“沙姆解放组织”保持着密切关系。不论是美、俄等全球性大国,还是伊朗、以色列和沙特等地区大国,在叙利亚问题上都有求于土耳其。俄罗斯、伊朗在叙利亚的影响力下降后,美国在叙利亚没有重大战略利益。2019年叙利亚各派达成停火协议后,美国把驻叙利亚的军队减少到900人,不再积极介入叙利亚内部事务,政策目标是维持现状。叙利亚政府垮台后,美国势必调整现行政策。
特朗普第一任期就想从叙利亚脱身,但因美国国内矛盾而没有实现,叙利亚新变局为特朗普提供了机遇。打击“伊斯兰国”,清除俄罗斯、伊朗影响力,影响叙利亚政治过渡进程,是当前美国在叙利亚的主要利益。在这些方面,土耳其可以帮助美国,掌握着与美国交易的大牌。美国对叙利亚也具有强大影响力,经济制裁和国际承认就是两张大牌。只要美国解除经济制裁、承认新政府,叙利亚新政府的外部困境就会迎刃而解。美国与土耳其之间最大的矛盾是库尔德武装“叙利亚民主军”问题,土耳其要消灭“叙利亚民主军”,美国则视其为有用的盟友。若土耳其同意美国的相关要求,美国放弃“叙利亚民主军”、撤出全部驻叙美军的可能性存在。
特朗普2.0美国中东政策的不确定性
特朗普政府政策目标存在诸多矛盾,行政团队内部难以协调,中东形势又变化多端,因此不确定性是特朗普第二任期美国中东政策的重要特征。特朗普以出其不意、让盟友和对手都难以预料而自豪,这进一步增加了形势的不确定性。
中东正在经历新旧权力格局转换,这个阶段往往伴随着动荡、冲突和混乱,特朗普政府的政策目标会使中东乱上加乱。而结束“没完没了”的战争,是特朗普中东政策的首要目标。同时,支持以色列、削弱伊朗也是特朗普的目标。结束旧战争、避免新战争,美国需要耐心地平衡、巧妙地周旋、机智地妥协,这些都是对特朗普政府的考验。以色列的军事冒险主义和伊朗的核威慑主义,是当前中东最危险的两种动向。特朗普公开支持以色列的军事冒险主义,并频繁地打这张牌来压真主党、哈马斯、伊朗。如果美国放任以色列大规模打击胡塞武装,胡塞武装可能袭击沙特、阿联酋;如果以色列袭击伊拉克民兵,伊拉克民兵可能打击美军驻伊拉克基地。特朗普越是对伊朗实施“极限施压”和军事威慑,伊朗越是感到不安,推进核威慑的动力就越强,最终可能导致大规模军事冲突。2024年10月,伊朗国内政府高层官员首次公开提议发展核武器。拜登政府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说:“我向特朗普团队通报过伊朗核升级的威胁,这是一种风险。”[11]美国布鲁金斯学会副主席苏珊娜·马洛尼指出,特朗普可能带给中东非同寻常、难以预测、事与愿违的混乱,而且这样的混乱将成为地区常态。[12]
“以升级促降级”“极限施压”和“战略边缘”是特朗普惯用的政策手段,往往产生难以预料的后果。2018年特朗普对伊朗搞“极限施压”,伊朗鼓动伊拉克民兵打击美军基地。作为报复,美国定点清除伊朗革命卫队圣城旅指挥官苏莱曼尼。作为反报复,伊朗对美军驻伊拉克基地实施大规模导弹袭击。一时间,美国与伊朗离直接军事冲突只有一步之遥,“升级”没有导致“降级”,反而带来更高的“升级”。目前伊朗实力受到削弱之后,美国认为伊朗妥协的可能性更大。[13]但是另外一种可能性是,伊朗越脆弱越可能采取冒险政策。
更重要的是,虽然美国高举“战争边缘”的旗帜,但是美国不愿意再打一场大规模战争的底线被中东国家看得清清楚楚,因此相关国家看到的是“边缘”而非“战争”。2019年沙特石油设施被袭击、2020年美国驻伊拉克军事基地被伊朗导弹袭击、2020年美国造价1.2亿美元的无人机在波斯湾被伊朗击落,特朗普均没有采取大规模军事行动。特朗普多次抱怨,过去20年美国在中东地区花费7万亿美元却一无所获。[14]美国“战争”喊得越响,威慑的效果就越差,反而会被对手认为是纸老虎。
特朗普自视“大交易”的高手,中东各国却视无原则、无底线的交易偏好为特朗普的软肋。同特朗普一样,沙特王储穆罕默德、以色列总统内塔尼亚胡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都认为自己是交易高手。为实现目标,没有什么不可以交易,这就让中东像一个没有市场机制的黑市,靠的是胆量和运气,交易成本大涨,不确定性大增。2024年12月8日叙利亚政府垮台后,土耳其想同特朗普交易叙利亚库尔德人的利益。土耳其外交部长费丹说,“从美国的角度计算一下,土耳其重要还是库尔德工人党这样的恐怖组织重要?特朗普马上就能看出其中的道理。”[15]伊朗想同美国交易核项目,沙特把沙以建交作为筹码,每个国家手里都有牌。没有基本的原则和规则,国际政治将变得更加凶险。
虽然特朗普亲以,但美以关系也具有非常大的不确定性。不论是结束加沙战争,还是推动沙以建交,特朗普必须向以色列施加压力。特朗普会怎么做,效果怎么样,是个巨大的问号。以色列右翼的议事日程同特朗普相左。以色列财政部长贝扎雷尔·斯莫特里赫预测,2025年将是“犹太和撒马利亚的主权之年”,意思是以色列正式兼并约旦河西岸领土。特朗普的优先议程是推动沙以建交,其中东事务顾问布洛斯表示,一旦沙特和以色列达成协议,至少会有12个阿拉伯国家跟进,这是最重要的事情。[16]2020年《亚伯拉罕协议》签署时,作为阿联酋与以色列建交的前提条件,以色列承诺暂停兼并约旦河西岸土地4年,2025年初正好结束。目前,以色列没有一个主要政党支持“两国方案”,74%的以色列犹太人反对巴勒斯坦建国。[17]2024年7月21日,以色列议会还以68对9票压倒性通过决议,反对巴勒斯坦建国。因此,特朗普必须向以色列施加压力,停止修建定居点,允许巴勒斯坦权力机构参与战后加沙管理。同拜登不同,特朗普面临的国内政治压力小,有条件对内塔尼亚胡施压更大压力,但特朗普政府可能缺乏这样的政治决心,无疑将增加美国中东政策的不确定性。特朗普宣称美国要“接管”加沙,但是美国既不出兵也不出钱;特朗普既要对伊朗“极限施压”,又要同伊朗实现和解。这些自相矛盾的政策,只能加剧中东动荡。
本文是2022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阿拉伯文明西传的路径与影响研究”(项目批准号:22&ZD251)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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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The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ctober 2022,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2/10/Biden-Harris-Administrations-National-Security-Strategy-10.2022.pdf.
[2] Jeffrey Goldberg, “The Obama Doctrine,” The Atlantic, April 2016, https://www.theatlantic.com/magazine/archive/2016/04/the-obama-doctrine/471525/.
[3] Joan Polaschik, Geoffey Kemp and Daniel Benaim, “The Future of US Engagement in the Middle East,” Middle East Policy, Vol. 26, No. 2, 2019, pp.5-30.
[4] Fadi Nicholas Nassar, “Under Donald Trump, Washington can decisively Defeat Hezbollah,” December 17, 2024, https://www.mei.edu/blog/four-years-tectonic-shifts-redrew-middle-east.
[5] Mark MazzettiSheera FrenkelandRonen Bergman, “Behind the Dismantling of Hezbollah: Decades of Israeli Intelligences,” December 29, 2024, https://www.nytimes.com/2024/12/29/world/middleeast/israel-hezbollah-nasrallah-assassination-intelligence.html.
[6] Gideon Rachman, “Israel will Spilt the Western Alliance,” Financial Times, November 25, 2024, https://www.ft.com/content/896dac48-647b-4c53-87f6-bcd49ce6446f.
[7] Alexander Ward and Laurence Norman, “Trump Team Weighs Options, Including Airstrikes, to Stop Iran’s Nuclear Program,”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December 13, 2024, https://www.wsj.com/world/middle-east/trump-iran-plan-nuclear-weapons-def26f1d?mod=series_israelhamasnav.
[8] Mohammad Javad Zarif, “How Iran Sees the Path to Peace,” Foreign Affairs, December 2, 2024,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iran/how-iran-sees-path-peace.
[9] Nahal Toosi, “The Saudi Crown Prince Is Talking About An Assassination. His Own.” Politico, August 14, 2024, https://www.politico.com/news/magazine/2024/08/14/saudi-prince-mbs-israel-deal-00173898.
[10] Abdulaziz Sager, “Saudi-U.S. Relations: Navigating a Second Trump Term,” December 16,2024, Gulf Research Center, https://www.grc.net/single-commentary/214.
[11] Lazar Berman, “PM Vows Escalated Fight against Houthis; Officials Said Urging Direct Attack on Iran,” The Times of Israel, December 22, 2024, https://www.timesofisrael.com/pm-vows-escalated-fight-against-houthis-officials-said-eyeing-direct-attack-on-iran/.
[12] Suzanne Maloney, “The Middle East’s Dangerous New Normal,” Foreign Affairs, January/February, 2025,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middle-east/israel-iran-dangerous-new-normal-suzanne-maloney.
[13] Dennis Ross, “Will Stability Rise from the Middle East Rubble,” December 22, 2024, https://www.washingtoninstitute.org/policy-analysis/will-stability-rise-middle-east-rubble.
[14] Amanda Erichson, “Trump Claims the U.S. Has Spent $7 Trillion in the Middle East. It Hasn’t,” The Washington Post, February 1, 2018,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 worldviews/wp/2018/02/12/trump-claims-the-u-s-has-spent-7-trillion-in-the middle-east-it-hasnt/.
[15] Ayla Jean YackleyandRichard Salame, “Syria’s New Government Ready to Run ISIS Detainee Camps, Turkish Minister Says,” Financial Times, December 23, 2024, https://www.ft.com/content/0eca1ff2-c4d1-4cb3-8076-6622795a32f3.
[16] Jacob Magid, “Trump Nominations Set Stage for Fresh Clash between Annexation, Normalization Backers,” The Times of Israel, December 6,2024, https://www.timesofisrael.com/trump-nominations-set-stage-for-fresh-clash-between-annexation-normalization-backers/.
[17] Stephen Kalin and Michael R. Gordon, “U.S. to Offer Landmark Defense Treaty to Saudi Arabia in Effort to Spur Israel Normalization Deal,”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June 9, 2024, https://www.wsj.com/world/ middle-east/us-saudi-arabia-defense-treaty-israel-palestine e2cc1821?mod=middle-east_more_article_pos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