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落款的邮件(二)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多伦多,DNA
  • 发布时间:2014-09-27 15:13

  十二、电话无人接听

  多伦多的华人超市大多被福建帮垄断。刚偷渡来的大陆人去别的地方打工没人敢用,就在华人超市里做工,薪水很低。福建帮利用各种渠道赚钱,互助会也是他们敛财的一种手段,踩界,但不违法。加国的法律并没有限制它的发展。

  前台小姐问我找谁,我说找他们老总。小姐愣怔了一下:“有预约吗?”

  “有。”

  “什么时间?”

  “就现在。”

  “老总有客人,再说,还有几位先生在等着呢!据我所知三天之内的行程里没有你的名字。”

  “五年前就定下了这个约会,不信给你们老总打个电话。”

  小姐半信半疑地拿起电话,电话打过去之后,她吃惊地看着我。

  “您稍等一下,老总有客人。十分钟后您乘电梯上去,1045房间。”

  十二分钟后,我坐在1045房间的沙发上,对面坐着高进,一颗光头锃亮。

  “还以为把四哥忘了呢,喝茶还是咖啡?”高进多年前在国内有几个拜把兄弟,他排行老四,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四哥。其中一个把兄弟就是福建帮的,他来到加国之后,进入商会做事。

  高进吩咐旁边的秘书:“沏一壶碧螺春,小唐也是大陆来的,苦不拉叽的咖啡喝不惯。内个啥,你在饭店给我定个房间,不用太大,就我和小唐两个,还有,饭前的所有约会都推了,不见客了。”

  他还是那么霸道。

  “你成这里头牌了,挺红的。”我开玩笑。

  五年不见,他依然眼神锐利,这个四十五岁的男人好像比在国内还精神。

  “说吧,找我啥事?你的脾气我了解,无事不登三宝殿。”高进靠在沙发里,两眼含笑地打量我。

  说实话,如果有别的选择,我绝对不会来见他。但现在涉及案子,只好硬着头皮来。

  “有个案子,当事人是福建人,在你们互助会借过钱,偿还偷渡费。”

  “叫啥名?”

  “木兰朵。之前还了三万块,不知道还欠互助会多少没还。”

  “就这事?”

  “木兰朵失踪快三天了,不知道在没在你们的眼线之内。”我准备处理完一个疑点再问下一个。

  高进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打:“玛丽,你查一下互助会那面借贷的事,有个叫木兰朵的,钱款两清没有?”

  打完电话他又坐到我对面。秘书已经将茶送上来,他给我续满茶水,笑着说:“还没到三天呢,着什么急,说不定正跟老外起腻呢。”

  我笑笑,没说话。

  “小唐你说这五年,我能不想你吗?可你一直惦记着考警察,我嘚瑟地去打扰你,要是知道你跟我这种腥得蒿的人接触,警察署说不定不录取你。咋样,警察当得还舒坦吗?”

  高进凑过来,眯缝着眼睛仔细端详着我的脸。

  “别端详了,我这脸要有花都让你给看开了。”我端起茶杯喝茶。碧螺春,久违了,春天阳光的味道。

  玛丽敲门进来,把材料递给高进:“木兰朵的欠款已经还清。”

  “给小唐看。”高进吩咐玛丽。

  玛丽不情愿地把材料递给我。

  材料上显示,木兰朵欠款已经还清,连本带息一共还了八万加币。

  “这么多?将近五十万人民币?”我把材料递给玛丽,问高进。

  “在加拿大挣的是加币,别啥都换算成人民币,out了。”高进突然蹦出个英语。

  “这么多钱,是一次性还的?”我有些疑惑,按摩院的日本女人不是说木兰朵还欠着许多没有还清吗?怎么一下子就把钱都还上了?我看到材料上显示最后一笔五万加币是在半年前还的。

  “一个叫罗城的人给木兰朵还的。”玛丽看了一眼高进,眼神有些暧昧,“老总,那个罗城你也见过,就在你这间办公室,用刀切掉一截小手指。”

  我心里一动,罗城左手小指少一截。

  “那个傻逼呀,我想起来了,要我给他女人的欠款再拖延半年。我本不想开那个先例,再说是下面的事,犯不着我去做主。结果他跑到我这儿,拿刀子剁下一截手指,说半年内指定还上!我能说啥?答应了呗!妈的,那个小子,我还给了他一千块医疗费呢!”高进说。

  最后一笔款子不是木兰朵还的,那她的八万块加币呢?

  罗城为了木兰朵剁掉一截手指,还替她还了五十万人民币的欠款。这男人为木兰朵付出那么多,木兰朵移情别恋,按照大众的想法,他太有理由怎么着她了。

  “既然你们商会的钱她已经还清,可你们的人却在三天前去她的按摩屋,用刀子威胁她交什么费用?”我盯着高进。

  高进一愣,一字眉蹙起,不高兴地说:“你调查我还是调查木兰朵?”

  我笑了:“生气了?我以为四哥来到多伦多改头换面立地成佛,原来还这么听不进去话。我现在就是个三流警察,您的案子如果犯了,还轮不到我来调查您。我也就配查个失踪案。木兰朵要不是华人,我肯定不登您的门槛。您的门槛太高,弄不好就整我一身不是,四哥您说是不是?”

  高进盯着我的脸,半晌没有说话,对一旁的玛丽说:“能是谁干的?”

  玛丽犹豫着说:“刀四他们不能这么胡来吧?”

  “去查!要让我知道谁干的,把他的腿撅折!”高进说。

  玛丽临走前,看我的眼神能吃了我。这女人与高进的关系非同一般。

  “这事不是三五分钟能办妥的。走,到饭点了,吃饭去。”高进站起来。

  “案子缠身,没办法,改天吧,肯定陪四哥喝点。”我站起来告辞。

  “有你这么求人的吗?说完事就走?饭店都定了,你不去我也得花钱。”高进不高兴。

  “那个玛丽,估计很想你请她吃饭。”我说。

  “我说你呢,别跟我扯别人。”高进神秘地凑近我,“不想知道小平的事?”

  我一惊,脸上不动声色:“他能有什么事?”

  高进说:“他进监狱了。”

  “啊?”我的惊讶,还是泄露了我的心事。

  “知道他怎么进去的吗?”高进盯着我的眼睛。

  我一阵心慌。他进监狱我心慌什么,关我什么事?

  “想知道吗?他五年前就进去了。”高进说。

  “怎么进去的?”我问,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不告诉你,自己猜去。”高进像个顽童一样眨着狡黠的眼睛,“要不你陪我喝点,我可能就会告诉你。”

  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耍无赖。

  “国内的事离我太远了,您保重。”我走向门口。

  高进站起身,跛着一条腿走到我面前,伸出双臂抱住我。

  他的两条手臂箍得我肋骨疼。

  我没有拒绝。拥抱,是我和他能做的唯一的亲密动作。

  回来的车上,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直抖。他怎么进监狱了,为什么?他可是警察啊!他每个节日给我发的邮件难道都是在监狱里发出的?我不相信!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大雨。我把车子靠在路边停下,拿出手机,颤抖着手指拨通那个熟悉得恍惚已经忘却的号码,通了,我却慌忙挂了电话。

  该死的高进,他敢骗我!魏平的电话既然通着,就说明他没事。

  真的没事吗?

  十分钟后,我又拨通了号码,电话里一直响着,却无人接听。

  十三、乔治无罪释放

  分局的询问室里,李正宇坐在罗城的对面。李正宇的眼里已经有了不耐烦,但脸上依然带着孜孜不倦的笑容。对于李正宇提出的疑点,罗城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我拿了搜查令带人去罗城家进行搜查,没有发现疑点,不过,发现车库里还有一台车,跟外面罗城开的车型号和颜色都一模一样。

  再次回到分局,莫妮卡向我招手。

  “木兰朵按摩屋的房东来了,说他一个工人看见凌晨两点左右罗城在皇后大道的电话亭打过电话,那人还和罗城打过招呼,他们认识,之前跟木兰朵在农场打过工。”

  从敞开的门里,我看到房东欣喜地向我招手:“好市民奖我有份了吧?”

  我走进询问室时,罗城看也没看我,依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空气。

  我把手里的两杯咖啡一杯递给他,一杯递给李正宇。李正宇接过咖啡出去了。

  罗城接过咖啡,咕咚咕咚地喝着。

  我打开随身带着的包,拉开拉链。罗城虽然没有看我的包,但他的耳朵轻微颤动了一下,在听我拉拉链的声音。我从包里拿出一个汉堡包,递给他。这次,他抬眼看了看我,接过去,三口两口吞掉了。我把纸巾递给他,他拿去擦了嘴角,左手小指的断指很明显。

  “你真不认识我了?”我在他对面坐下。

  罗城不说话。

  “五年前,韩国机场,保安,报刊,小偷,当然,你不是小偷。”我说。

  罗城依然保持沉默。

  “木兰朵失踪,请你来喝咖啡,你不想说点什么?”我问。

  “她失踪跟我无关。”罗城终于开口。

  “你在半年前去福建商会替这个女人还五万加币?你把手指剁掉一截给商会?你说你跟她无关?现在这个女人失踪,很可能遭遇不测,你不着急?”

  罗城不再开口。

  “木兰朵的儿子杰克说,昨天凌晨两点左右给他妈妈打电话的是你。你又在同一时间开车去过乔治的家,现在按摩屋房东说有个工人在凌晨两点送货时看到你在皇后大道的电话亭打电话——你们认识,还打了招呼。你却说你整晚没出去过,让你母亲为你做伪证。还有,我现在很想知道五万加币你是从哪来的?修理工不会让你积攒那么多钱,况且你的钱大多用在现在居住的房子上。”

  罗城保持沉默。

  “现在这个案子交到法庭上,法官未必会判你赢。何况你母亲涉嫌伪造证词,扰乱侦破工作,只要到了法庭上,无论你有罪无罪,你母亲都会因为给你伪造证词而被拘留。”我说。

  罗城的眼皮不规则地跳动了两下。

  他把母亲接到加国,他是个孝子。

  “如果你再不开口,我会请你母亲来这里。”我站起来,拿起包要走。

  “是我卖了房子——”罗城说话了。

  我站在桌前,看着他,没有催促。

  “我卖了国内的房子,凑足钱给她还了商会的钱。”罗城有些吃力地说,“前天是七夕节,也是我们认识的纪念日。那天晚上,我本来想去按摩院看看她,但邻居说店很早就关门了。我想给她打电话,可手机没电,我就找个电话亭打过去,她接了,但什么也没说就挂了,我再打,她就关机。估计是怕乔治知道是我打的电话吧——我心情不好,去乔治家附近绕了几圈,早晨才回家——就这些。”

  “那你为什么对我们撒谎?”

  “你说她失踪了,我不想被牵连。”

  “可你车上的一些皮屑跟木兰朵的DNA吻合,你怎么解释?这说明她在失踪前坐过你的车子。”

  “她四天前坐过我车子,我就再也没有清洗过。”

  这混蛋,这么解释也合理。

  “你那天凌晨没见到木兰朵?”

  “没有。”

  谈话继续到这里,陷入僵局。

  李正宇叫我出去,四十三分局的同事找我,他们送来一个暗娼。该女人在性服务时,顺手牵羊偷客人的东西。被举报后,家里遭到警方的搜查,其中有块名贵的手表,手表背面刻着“乔治·坤桑”的名字。警官想让乔治做证,女人说手表是乔治送的,但警官认为是她偷乔治的。

  乔治见到这个女人,急忙指着她对我说:“就是她,木兰朵从我家里走了之后,我开车出去找的女人就是她。”

  “你认识她吗?”我问女人。

  “认识,我们是朋友。”女人一边说,一边飞了乔治一眼。乔治也跟她调情。

  “哪天,具体几点几分?”

  “那天我生日,我记得很准,无聊地在大街上溜达。我生日不想一个人过,就站在街边等。后来乔治来了,我坐上他的车,我们很谈得来。我把他带回家,到家的时候不到两点。天亮之后,我洗澡时,看到乔治扔在地板上的手表。他既然不是很爱惜他的手表,那么送给我,我想乔治是不会介意的。”女人边说,边跟乔治飞媚眼。

  “这么说你是偷的。”四十三分局的警官呵斥女人。

  “等等,等等先生。”乔治听明白了女人的叙述,因为她成了他不是凶手的证人。他对四十三分局警官说:“也许那个时间,她只是喜欢那块手表,希望我回去找表再一次去见她。你知道的,警官先生,一见钟情嘛?每个人都会有的,你不能因为她是一个年轻女人就忽视这一点,也不能因为我没有小伙子的力气就判断我缺乏激情——”乔治喜笑颜开地转头注视着女人,说,“这块手表送给你了,算作迟到的生日礼物。宝贝,生日快乐!”

  妈的,乔治当场释放,我们白忙乎了一圈。乔治还给那个暗娼交了保释金,把女人也领走了。他倒有情有义,但愿他对木兰朵也不曾心狠过。

  十四、罗城出事了

  罗城出事了,他躺在地上,身体抽搐得像一只虾,惨叫声惊心动魄。

  大雨中,警车呼啸着将罗城送到医院。

  我开车去了罗城的家。坐在罗家客厅沙发上,想起视频里前几天的这个时间,罗城突然抽搐痉挛,心里有些隐隐的慌乱。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眼前这个母亲的事。

  罗女士给我倒了杯茶,坐在我对面,忐忑不安地看着我,猜测着我的来意。

  “您能讲讲他和木兰朵的事吗?他沉默,不说话。”我问。

  罗女士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张着有些干涩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睛里有颗泪,悬垂在眼眶里,说话的声音大一些,似乎都会把泪水震落。

  “儿子以前不这样,被木兰朵甩了,他才变得像石头一样沉默。我儿子用中国的钱替那个女人还加币,还完债她就不跟我儿子好了。她榨干我儿子的钱,跑去和乔治同居,我没见过那么下贱的女人……我儿子为了她拼命工作,做好几份兼职,结果累病了,发了一次高烧,人也烧坏了,后来就经常抽搐。”罗女士的泪水一滴滴地落下来,砸在她的膝盖上。她捏紧拳头,用力地捏着,仿佛拳头里面捏着一把匕首。

  原来罗城的癫痫症是那次高烧落下的后遗症!

  “乔治不像我儿子那么好糊弄,他是个疑心很重的男人,发现木兰朵跟陌生男人过密接触就揍她。她跟我儿子分手后,我去找过她,想求她看在我儿子为他付出那么多的分儿上回心转意,她骑虎难下,不敢离开乔治。乔治扬言她敢离开,就杀掉她和儿子杰克。那两次我都看到她胳膊上有伤痕。该!活该!这是报应!她死了我才开心!”罗女士的脸因为愤怒,渐渐变得狰狞起来。

  原来,多么美丽的女人,发怒都会让她丑陋不堪。

  十五、谁才是嫌疑人

  痒,难以名状的难受,却又似乎不是挠挠就能遏制的。我把自己泡在热水里,让身体一点点地埋在水中。

  很多时候,我想让自己的身体全部没入水中,可是窒息却让我一次次地钻出水面。我还是想活着,哪怕痛苦。因为死了之后,再想活就没有机会了。

  电脑里收到一封邮件,是魏平发来的。

  “问暖。我最近打电话不便,有事给我发邮件,回家时告诉我一声。”

  依然没称呼,没落款,可却忽然让我泪流满面。

  我再次拨打他的手机,依然不通。

  忍不住我把电话拨给魏平的同事兼死党小展。我这里是半夜,国内应该是正午。小展很快接了电话,第一句就说:“是你吗?”

  我哽咽了,说不出话。

  小展说:“一看国外长途就应该是你,魏哥的事知道了?”

  “我才知道。”

  “都怪魏哥,在法庭上抢守卫的枪,还开枪打伤特警,被改判十五年。想跑路也早点啊,整到法庭上开枪,傻不傻呀?”

  我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原来,我没有想象中的坚强。

  “上个月我还去看他了呢,可他谁也不见。五年了,谁也不见,你要在的话,肯定能见你。说啥也白扯了,你也不在。”小展说。

  “他咋进去的?”我问。

  “你不知道?”小展惊诧甚至有些恼怒地说,“为你呀!上面让他去把你带回来,结果他把你弄走自己回来的。倒是找个理由啊,他还死犟,说你没罪。”

  我挂了电话,我不想让小展听到我的哭声。

  我把头埋进浴缸里,我不想看到自己的泪水。浴缸里的水溢到地板上,像我的眼泪,淌得满地都是……

  五年前,高进的公司走私汽车被当时作为记者的我曝光,高进因此被警方列为犯罪嫌疑人。他喜欢我,把什么都跟我说,没有背着我,没想到我却把知道的东西写成报道发了出去。高进恨透了我,想办法报复我。

  当时我采访了市政府的一次会议,会议中的一条消息忽然不胫而走。调查后的结果认为是我泄密,安城的警方随即也把我列为嫌疑犯。我知道是高进的人在背后捣鬼,诬陷我。可我没有证据,没有人听我解释,政府也迫不及待地需要一个替罪羊,谁开口为我说情都可能会被视为同党。我从一个优秀记者转眼变成嫌疑人,面临着牢狱之灾。

  魏平是安城的刑警副队长,我们互有好感,但高进救过他的命,是他的恩人,碍于这层关系,他不主动追求我,也不拒绝我。泄密的案子是由他主抓的,揪出我这个嫌疑人也是他的定论,我恨死了他。在被隔离的宾馆里等着警察用手铐将我铐进警局时,他来了,找途径把我送走。在韩国转机时,我才知道同行的还有高进。也就是说,逃跑的门路是高进帮忙的。

  高进在飞机上对我说:“要不是看在小平的面子上,我一巴掌拍死你!”下飞机时他又对我说:“就是没有小平,我也舍不得看你落难成这熊样。”

  我说:“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被诬陷还不是你一手栽赃的?”

  高进说:“我都这样了还栽赃你?我告诉你小唐,你四哥啥事都干,但损人不利己的事绝对不干。我把你碾死了,对我有好处吗?”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噼噼啪啪,用力地敲击着窗棂,像万马奔腾的蹄音,像十面埋伏的琴音,仿佛永远不会停歇。五年过去,似乎什么都没变,只是华发暗生,皱纹悄悄地爬上我的眼角,我将在异国他乡老去吗?

  世事难料,当年我也是嫌疑人!不由得想起医院里的罗城,想起远隔千山万水监狱里的魏平。谁是真的罪犯,谁只是嫌疑人?

  大雨下了一夜,安大略湖水位上涨,一具女尸漂浮在湖面上,但没有头部和四肢。

  在通航阶段能有尸体漂浮上来,应该是幸运的。一般尸体都已经在江底腐烂,再被轮船的螺旋桨搅碎,漂浮上来的零星部分,则成了湖中鱼的美餐。

  “还不知道是不是木兰朵,需要验过DNA才能知道。”李正宇向我走来,“这个杀人犯很凶残,竟然肢解尸体。”

  “应该不是用利器肢解的尸体,尸体在湖里被水草等物拽去了四肢和头部。”我观察着女尸残缺的躯干切口,那切口处应该不是刀切的截面。

  一帮媒体记者开着车子呼啸而来,有电台的,报社的,拿着录像机等设备在湖边和烧烤屋乱拍一气。我避开了他们。五年前,我也曾是这样热衷于跟在案子后面爆料各种猜测。

  法医的到来,很快证实了我的推断。但是不是木兰朵,还要等DNA的结果。不过,当天下午水面上又打捞起一个女尸的头部和一条手臂,女尸头部虽然已经被水泡涨,依然能辨认出是木兰朵。经过检测DNA,头部和躯干是同一个人。

  “杀死木兰朵的到底是罗城还是乔治呢?”李正宇拧着眉头猜测。

  “也可能还有第三个人。”我说。

  “女人总是怀疑一切。”李正宇说。

  我的手机响了,是高进的电话。

  “我是你四哥,来吧,那孙子找到了!”

  十六、吓唬木兰朵

  的真凶

  皇后大道一家酒楼,我跟着高进走出电梯,楼里某个房间传出的一些声音飘了过来。

  那是一些似痛苦又像是享受,似呻吟又像是欢笑的声音。我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床上做爱的动静。高进什么意思,领我到这地方来听声?高进却看也不看我,他的脚步停在1604房间门口。门口笔直地站着俩年轻人,梳着干净的平头。高进用手指指房间,两人点头。

  叫床声就是1604里传出的。一个平头掏出一根细铁丝,插进门锁,几下将门锁打开。床上两个赤裸的人水草一样纠缠在一起,爱得热火朝天。一听到房门响,床上的男人直接用汉语骂了句“操”,又用英语说:“没到时间就来叫门?”

  两个平头上去把男的拖下床按住,女的尖叫一声拖过被子盖住身体。高进拎起地上女人脱下的衣裙丢到床上,冲门外指了指,女人抓起衣裙遮身跑了出去。

  高进扫了眼光身男下身:“家伙式儿也不咋大,叫唤得那么撒欢穷显摆啥?”

  光身男战战兢兢地说:“高总——”

  “四天前,你跟一伙兄弟揣着刀子舞马长枪去了皇后大道一家按摩屋,老板是个女的,叫木兰朵,你用刀子把桌子角差点没砍下来,有这事吧?”

  “我们啥也没干,就是吓唬吓唬她!”光身男急忙辩解。

  “谁让你去吓唬的?是你老大刀四还是你自己的主意?”高进问。

  “是,是——”光身男犹豫着。

  一个平头上去一拳,将光身男打得满脸是血,一颗牙齿混着血吐了出来。

  “兄弟们手头紧了,想找点零花钱——”光身男说。

  “规矩都忘了?总共收了多少钱?”

  “不是,我没收木兰朵的钱,我就是吓唬吓唬她。是一个男的雇我们去吓唬她,那男的给我们钱。他说那女的是他情人,他不想让他情人开按摩屋,就这些,拿了他五千加币。”

  高进拿起桌上的纸巾扔到光身男面前:“瞅你这点出息,你是谁的看家护院啊,这点小钱你也出去得瑟,真他妈丢人现眼。那男的你还认识不?”

  “认识认识。”光身男拿起纸巾擦脸上的血,一个劲地说。

  “把他给我找出来。”高进说。

  “雇我们的人五十岁左右,头发拔顶挺厉害……光身男胆怯地说。

  “不用他找了,我知道是谁。”我说。

  高进回头瞟了我一眼,然后看着光身男吩咐:“让刀四晚上来见我,就说我手痒了!揍不死他个瘪犊子,这么几个半人都管不明白。”

  “别的老总,跟我们小四哥没关系,他完全不知道。”光身男说。

  “不知道就更得挨揍了,手下人成天干啥都不知道,他干啥吃的?我让他来多伦多是跑这儿成天躺床上晒蛋呢?要不就沙楞滚回大陆去!”

  光身男扑通跪下:“跟我们小四哥真没关系!您要打要罚我一个人接着!”

  “还他妈挺护主。”高进从兜里掏出一沓加币,丢给他,“数数,看有没有五千?下次没钱找我来要,再出去瞎嘚瑟我撅折你腿!”

  光身男接过钱,却依然跪着:“小四哥——”

  “沙楞滚蛋!”高进看看光身男还跪着,便说,“我保证揍得轻点。”

  光身男这才拿着钱,拎起衣裤走了出去。

  高进坐在床上,拍拍床的一侧,看着我说:“坐呀,咋的,完事就要走?”

  切,我还怕你不成!你杀鸡不会是给我看吧。

  我坐到他旁边,笑着说:“您帮了我这么大忙,我请您喝酒吧。”

  “我最恨你跟我说您字,一个您字就把我给蹬挺老远。”高进笑着站起来。

  我以为他要走,便也站起来,但还没等我站稳,高进忽然一把将我扑倒在床上,气咻咻地说:“我都忍多少年了,这一路忍着不敢跟你说话,怕一说话就控制不住。妈的,实在控制不住了,咱俩好一回吧。”

  他说着撕开我的警服,死死地按住我。

  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疯狂!我一脚将他踹到床下。

  他没防备,后退了几步咕咚坐在地上。

  门从外面开了,一个小平头惊愕地看着地上坐倒的高进,说:“老总,要我们帮忙吗?”又戒备地看着我。

  “瞎捣啥乱,出去出去!”高进摆摆手,小平头出去了,关严房门。

  我站在镜子前整理警服,一颗扣子竟被高进扯掉了。我蹲在地上找扣子。

  高进把手伸到我面前:“这儿呢。”他掌心托着一枚扣子。

  我伸手夺过来。

  高进龇牙咧嘴地站起来,自己打着圆场:“我就是想试试你的身手。魏平这瘪犊子给我出的啥破主意,要试不他妈自己来试,我这身子骨架得住这么摔吗?再摔两回我就零碎了。”

  “魏平让你干的,你不说他在牢里吗?”

  “想打听他的消息?哪天想好陪我一夜,我就告诉你。”高进冷笑着走了。

  十七、圆润的凶器

  尸检那面还没有出结果。李正宇去调查木兰朵的账户。福建商会的钱罗城已经替木兰朵还了,木兰朵那笔钱可能汇给国内的父母,也可能随着她的失踪被人抢走。

  乔治派人吓唬木兰朵,木兰朵没听话,他会不会起杀心?我派人跟踪监视乔治。罗城在医院里住院治疗,也派了人看守。

  法医室里,法医在做尸检。

  “女尸死亡前遭到过暴力击打,致命伤在头部后脑,致命凶器应该是尖状物体,但不是刀子锥子等锐利的刀器,因为伤口的切口不是刀子切割的那种整齐,而是圆润,可能是桌子的一角磕撞导致。女尸下体里没有精液,没有遭过性侵袭——”法医说着他检测到的结果,“女子身体有许多旧伤,应该是半年内遭受过毒打。”

  是乔治那个混蛋的杰作!

  我去休息室抽烟。李正宇从外面进来,木兰朵的八万块还是没有下落。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他的目光在我胸口停住,“你那里,好像被强暴过!”

  我低头一看,是我警服的扣子忘记了钉回去,就那么敞着领口,更可气的是衣服上面还露出一截线头,显示着那颗扣子是被人暴力拽掉的。

  “老大,你昨天是不是有艳遇,回来时脸蛋红扑扑的!”李正宇笑。

  我将半截烟头弹向李正宇。他伸手去接,烫了手,哎呦哎呦地叫疼。

  十八、承认犯罪

  法医那边有了新线索。尸体解剖后,胃里还有没消化掉的食物。经过检测,证明死者生前吃过羊肉和蛇肉。

  一般的饭店不出售蛇肉,但安大略湖沿岸有许多烧烤屋出租给过往游客,有些商贩会把蛇肉直接卖给游客烧烤下酒。

  我和李正宇带着外勤人员在安大略湖附近的烧烤屋进行地毯式搜寻。在一间烧烤屋里发现了血迹,而烧烤台的一角也有血迹。

  案发现场没有指纹,只有血迹,可能是凶手擦干净指纹,在收拾血迹时,遇到外在的情况而不得不停止,随即离开。

  血迹样本取回交到证物组,结果显示血迹是两个人的。一个跟木兰朵的DNA吻合,说明木兰朵死前在烧烤屋驻足过。而另一个人的血迹很可能是凶手的。

  罗城在即将出院时,被李正宇带回分局。他的DNA跟烧烤屋另一个血迹吻合。当我们出示了烧烤屋的照片,并把尸检结果告诉他时,罗城只说了三个字,就再不说话,沉默得像一只坏掉的古钟。

  他说:“我杀的。”

  夜,漫长而倦怠。我到休息室吸烟。李正宇拿着两盒饭走进来,递给我一盒,自己拿着另一盒到桌前去吃。我没有胃口,继续一根接一根地吸烟。

  “这个混蛋,一直不交代杀人经过。都过去一天了,他还是不交代——我没见过这样的罪犯,杀人都承认了,经过却不交代。”

  “杀死的是自己深爱的女人,无法重复那段经过吧?”

  桌子上放着一张《明报》,头版头条醒目的标题写着:

  “华裔女子木兰朵被杀,死尸从湖里浮现”。

  下面的小标题:嫌疑人男友已被警方控制。

  正文的内容是:在安大略湖发现木兰朵被杀现场。记者看到房间有血迹——

  “可以定案了,你怎么还这样子?”李正宇不再称呼我组长或者老大,而是经常使用“你”。

  “你怎么知道我跟福建商会的老总有过节?”我逼问李正宇。

  他一边吃饭一边笑。脸上那种笑让我恨不得扑过去掐死他。

  每个人都有暴力。每个人的身上都关着一只叫作暴力的魔鬼,一旦锁头打开,放出暴力,谁都有可能瞬间变成杀人犯。

  魏平是那样一个冷静谦和的人,竟然在法庭上抢枪袭警!

  我为何想到魏平?我应该想想那个沉默的嫌疑人罗城!

  “不想说?还是不能说?”我再一次问李正宇。

  “你们中国的孙子兵法里不是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给你做下属,当然要先摸清你的底细,我才能当好你的下属。”李正宇往嘴里塞着泡菜。

  我不相信小眼睛说的是真话。

  “我现在除了吸烟就想睡觉。”一阵疲倦袭来,我放弃了跟李正宇的争执。不过,我早晚会问出来的。

  “我给你找个帅哥,陪你一夜春宵,又睡觉又解乏,如何?”李正宇说。

  “这主意不错,就你吧!价钱贵我可不要,你知道,我的薪水没比你高多少。”我把半截烟蒂丢进李正宇的泡菜里。

  李正宇气急败坏:“你怎么这么没幽默感,太暴力!我还怎么吃?”

  我已经走到门口,头也不回地说:“我不信你会饿着。”

  走到拐角,透过玻璃门,看到李正宇拿起送给我的那盒饭,大口吃起来。

  十九、救子自首

  又下雨了,今年夏天多伦多的雨水真勤,很像安城的夏天。

  我把车子开上公路。

  一个人影突然向车子扑过来。我急忙刹车,但人影还是被车子刮倒。

  我跳出车子,扶起跌倒的人。

  “您怎么样?我送您去医院吧?”我心慌意乱地看着扶起来的女人。

  女人苍白的一张脸,是罗城的母亲。她浑身已经被雨水浇透,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颊上,她的裤子膝盖处已经跌破,瘸着腿站起来,冷森森的眼睛像一颗尖锐的子弹射向我。她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她把那东西杵到我胸前,一字一句地说:“我儿子没杀人,他绝不会杀人!你们抓错人了!他胆小,他爱那个女人,他能为那个女人死,他绝对不会杀她——”

  “他杀没杀人不是我说了算的,法律会公正地处理。”我试图说服她。

  她手里拿着的是一张《明报》,报纸上醒目地刊登着木兰朵被杀,嫌疑人被警方控制的报道。

  “我不相信法律,这上面说的都是谎话。我只相信我儿子是好人,不是杀人犯,你们凭什么抓他,凭什么?你们为什么不抓乔治,凭什么抓我儿子!”罗女士指着我,歇斯底里地喊。

  “对不起,我不能回答你太多。”我说。

  “我求求你了,告诉我吧,我儿子是无罪的,要说有罪是我有罪,我不该把他生下来,不该让他出国,求求你——”罗女士声泪俱下,突然在我面前矮下半个身子,双膝着地,跪在我面前。

  我措手不及,慌乱地往起扶着罗女士。但她坚决地跪着,不肯起来。

  “案发现场有你儿子的血迹,做过DNA鉴定。”罗女士的样子让我不知该怎么办。

  “发现了我儿子的血迹?不可能!”罗女士说得斩钉截铁。

  “可你儿子已经承认。”我说。

  “你说什么,他承认他杀人了?”罗女士呆住了。

  “对,他承认了。”

  “他连杀鱼都不敢看,他怎么杀的?我不相信,他说他怎么杀的?”

  “他沉默,就是承认他杀人了。”

  罗女士放开了我,颓然地跌坐在大雨中。我过去拉她,她站了起来。我想扶她上车,但是她离开了,缓慢而坚定地走进夜雨里。很快,她的身影被黑漆漆的夜和沉沉的雨水淹没了。

  我重新发动了车子。倒车镜里,我忽然看到警局门口站着李正宇。他没听到我跟罗女士的谈话吧?但愿他没听见。

  当晚,我坐在电脑前,给魏平写信。

  但是写了无数个开头,我都没有写下去。对于一个坐牢的人,自由才最重要。他五年前给了我自由。可我现在给不了他自由。

  躺在床上,很久都睡不着。我只好爬起来,打开房间的跑步机,在上面跑了一个小时,又在地板上走了一个小时,才稍稍有了倦意。我躺下刚刚入梦,就被电话吵醒。

  “出事了。”莫妮卡在电话里说,“罗城的母亲给分局打电话,说她杀了木兰朵,跟她儿子无关。”

  “什么?”

  “警长已经带警察去了罗城家,让你们快去罗家。”

  我来到罗家,罗家已经被黄色的警戒线围了起来。

  “昨晚在分局门口,你跟罗女士说了什么?”李正宇也在,低声问我。

  “放屁,我能说什么?”我心里一慌,我对她说了什么?

  二十、融化在雨中

  罗女士自杀了,自杀前写好遗书,端端正正地放到桌子前。她打电话向警察报警自首,说她杀了木兰朵。警察赶到时,她已经用刀子割断喉管。我进到房间时,她的身体虽然温热,但灵魂已经飘向天堂。

  遗书写得简单明了:

  我杀了木兰朵。我儿子罗城是替母顶罪,他是无辜的。

  木兰朵榨干罗城的钱,然后离开他,让他痛不欲生,我因此痛恨木兰朵。半夜我开车出去,在皇后大道的电话亭给她打电话,我没用手机,我担心杀了她之后警察会从电话上找到我。

  我约木兰朵在烧烤屋见面,用淡蓝色的塑料布包了一些蛇肉和羊肉,跟她在烧烤屋里边吃边聊,希望她能回心转意。但她说只把我儿子当朋友,不再爱他。我趁她不备将她推倒在烧烤台上,想用刀子杀死她。结果她后脑磕到烧烤台的角上,流血不止,她浑身软软地躺倒了,并没有费我再补上一刀。我用淡蓝色塑料布将她包裹,绳子上还系个漂亮的蝴蝶扣,将她的尸体扔进安大略湖。

  我重新回到烧烤屋,凡是我碰过的东西我都擦干净。当我擦血迹时,外面有动静,好像有人走过,我急忙开车走了。

  我儿子是个孝子,他是替母顶罪。他是无辜的,我才是凶手。

  事情就这么疯狂!罗城没有杀人,杀人的是他的母亲。

  之前的证人只能证明木兰朵失踪的凌晨,罗城的车子出去过,但没有看清车子里到底是罗城还是罗城的母亲。

  在案发现场的烧烤屋,没找到任何人的指纹,只发现血迹,这跟罗女士遗书里的细节相同。

  就算我跟罗女士透露了罗城没有讲述案情经过的事,可罗女士只凭借跟儿子的血迹DNA相同,就来代替儿子杀人之罪的话,也说不通。因为那些杀人的细节如果没有亲临现场,是不会猜测到的。比如木兰朵胃里的蛇肉,木兰朵后脑的伤口。这些细节报纸上的那些记者都采访不到。

  罗女士有杀人动机,有遗书做证,还有罗女士跟我接触几次留下的那些疑点,完全可以判定罗女士杀人罪行成立。

  多伦多的媒体开始大肆渲染罗城的孝顺,说他在多伦多辛苦打拼,接母亲过来养老,知道杀死木兰朵的凶案现场有跟他DNA相同的血迹之后,已经猜出是母亲杀了木兰朵,于是替母顶罪,承认他杀人。

  罗城无罪释放。

  罗女士的葬礼那天,外面下着小雨,那场雨一直下到深夜。

  罗城一直站在雨中,从正午站到日暮。

  我和李正宇在车上看着雨中的罗城,后来雨下大了,罗城好像也变成了雨,融化在雨水里。

  二十一、残忍的

  真相

  找个机会,李正宇去乔治家里收走了摄像头,怕老头将来发现它投诉我们。既然凶手已经尘埃落定,就不用再监视乔治了。

  但罗城家里的摄像头没有拆下来,对此,李正宇解释说,没有机会收回来。

  隔三岔五,我和李正宇会打开视频,观察罗城的动静。我知道,他跟我一样,总是觉得罗城可疑。罗城整日的工作就是收拾房间,收拾前后院的菜园和花园。这是他在家的时间,其他时间他又找了份修车工作,按时上下班。

  在罗城回到家的当天,他在门口的邮筒里收到一个快件。他回到房间后,坐在沙发上,打开快件,里面是一张卡。

  木兰朵葬礼那天,罗城没去,他整夜没睡,就靠在沙发上,望着某个地方出神。杰克在葬礼之后跟亲属回了大陆,房子委托中介出售。

  这个案子即将被人遗忘。

  一个月后,乔治在家里被人勒死!

  法医在乔治的房间里,没有找到凶手留下的指纹和皮屑,就好像是外星人进入乔治的房间,勒死他,然后又飞回天上。

  我和李正宇走进乔治的房间,也是一无所获。只是我觉得房间里好像少了点什么,但想不起来究竟少了什么,可能是因为乔治已经死了,少了这个白人老头吧?

  李正宇有些懊恼地嘀咕:“乔治这家伙明年再死嘛,估计今年的年终奖飞了。早知道这样,摄像头不收回来就好了。”

  当晚,在李正宇的家里,他妈妈给我们做韩国烤肉,喝了些红酒。饭后有点醺醺然。李正宇的妈妈把楼上的空间让给我们,她很希望我成为她的儿媳妇。我们不好拂了母亲的意,就坐下聊天。李正宇一边拿出木兰朵的电脑,用各种办法尝试解密。

  电脑这次还真的被他打开了。里面的文件夹里只有几个文档,其中一个文档竟然是木兰朵的日记。

  7月2日

  罗城拿刀闯进乔治家,砍伤了乔治。乔治要报案,那样罗城就得蹲监狱。我求乔治放过罗城,乔治说:你如果答应做我情人,我就放过他……

  8月5日

  罗城的妈妈来找我,骂了我很多难听的话,我哭了。我手臂上被乔治毒打的伤被她看见,她骂我是贱人。我无法把秘密跟她说,如果罗城知道我跟乔治同居的原因,他会杀了乔治的……

  9月22日

  乔治给了我十万加币作为我跟他三年的生活费。十万对于有钱的乔治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我,是我两三年的收入。罗城为了替我还福建商会的借款,卖掉在大陆的房子,这恩情我永世难忘。我用两万块开按摩屋,我要自己赚钱,摆脱乔治的控制。把其余八万块存入罗城的卡里,那张卡是罗城送给我的。今天是中国的七夕节,我把卡快递给罗城,算我送给他的礼物,希望他收到卡之后,不那么恨我……

  三年后,如果他没有女朋友,我会再做他的女人,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我……

  这篇日记是最后一篇,因为第二天凌晨,木兰朵就被杀了,沉尸湖底。

  这个傻女人,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不知道危险已经笼罩了她。

  李正宇打开他自己的电脑,查看摄像头里,罗城在干什么。

  今天罗城吃过晚饭,收拾完房间,沏一壶茶水,靠在沙发上看报纸。他的左手少一截的断指看起来很明显。

  “算了,哪天闲着去他那里把摄像头收回来,万一被发现可能会连累你。”李正宇说。我总是觉得罗城的房间里好像多了点什么,可又总是想不起来。

  于是我把之前几天的视频和今天的视频反复对比着看,然后我指着罗城壁橱上的一张照片对李正宇说:“这张照片你看见过吗?”

  李正宇还有个优点,过目不忘。

  他像个女人似的尖叫起来:“啊!啊!乔治家里见过,就挂在乔治家客厅沙发对面的壁橱上,照片是一半,有乔治的那一半没有了!”

  是的,那是在乔治的壁橱上挂着的照片,照片里木兰朵长发飞扬,笑得非常灿烂,乔治搂抱着她,也笑得很幸福。现在,抱着木兰朵的乔治被剪掉了,剩下木兰朵一个人在冲着镜头笑。

  李正宇抓起手机打给分局……

  罗城被抓起来后,依然沉默不语。我把木兰朵的电脑拿到他面前,他看了木兰朵的日记,依然表情冷漠,无动于衷。

  “妈的,这个混蛋,心如铁石。”李正宇少有地骂了句脏话。

  第二天凌晨,去拘留所提罗城时,发现他的床上都是血。他自杀了,用了最残忍的方式,咬断自己的手腕动脉,血流了一床。

  床边的墙上,有一行血字,是罗城死前留下的。

  我母亲没有杀人,她是替子顶罪。那天凌晨母亲跟踪我出来,看到我杀死木兰朵的经过,她在遗书里才伪造了细节。那天我约木兰朵出去,想杀死乔治,她阻拦我,我很激动,不相信她说的,推倒了她,结果她撞在灶台上,再也没有醒来……我不是故意的,可木兰朵却因我而死。乔治是我杀死的,我去他那里取回木兰朵的一切,他咒骂木兰朵是贱人,我无法容忍自己深爱的女人在死后依然得不到安宁和尊重,就杀死了乔治……

  我死有余辜,不能让母亲背负杀人之罪……

  二十二、爱究竟

  是什么

  这晚,我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又下雨了,今年多伦多的雨水太丰沛。

  门前放着一大束玫瑰,卡片上写着:生日快乐!

  字迹是高进的。五年来他送了五束玫瑰给我。我这才想起今天是我生日。

  魏平会给我发邮件吗?

  我点燃一支烟,打开电脑,看到魏平给我发来的一封邮件:

  “生日快乐,我还在,你在吗?”

  我想我必须给他回复几个字,于是我写到:“我在。”

  接下来我不知道该写什么,万语千言汇到指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把那些汉字一个个地敲击到键盘上。我想,魏平那么聪明,我的心思他懂的,我不用多说。后来我就把这两个字发了出去。

  我扔掉烟蒂,再点燃一支香烟时,忽然发现邮箱里收到一封新邮件。打开了,竟然是魏平发来的。我吓了一跳。他在电脑的另一侧吗?监狱里这个时间是放风吗?还是他在监狱里的图书室?

  “这么晚了,还没睡?”他问。

  “还不困,你怎么也没睡?”

  “我这是正午,真想约你出来喝点儿。”

  “我等你约我很久了。”

  “等我。”

  “好。”

  邮件没有再来。

  既然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他为我在坐监狱,我也就不说破。

  爱,究竟是什么东西?它可以让一个警察徇私枉法,放走嫌疑人。

  也可以让一个月薪一千多加币的修理工弄到八万加币替情人还债。

  还会让一个母亲替子顶罪。

  当然,也会让人骤起杀念。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电脑屏幕上,我看到一张哭泣的脸。

  责任编辑 孟璐 文/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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