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故事

　　黄昏跟清晨不一样，清晨要出发，黄昏要回答。这也是为什么我想起那个黄昏的原因。

　　有多少清晨，就有多少个黄昏。清晨容易振奋，黄昏容易沉思。上帝安排不同的时间段给人们，想来一定别有深意。

　　忽然，就想起了多年前在中戏读书时一个周末的黄昏。周末，黄昏。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后，整个宿舍楼一下子空了。能走的人都走了或者说该走的人都走了。我站在走廊的尽头。长长的走廊。黄昏的阳光把我的影子钉在水泥地板上，并渐渐拉长。这时，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是矫情，是真的。我很想知道别人都去干什么了。他们为什么总有事情要干。而我却两手空空。看着那些一点点消失的阳光，我忽然感到空虚。我是在干什么，或者我是干什么的？这个问题是不是很简单？可我从来就没有弄明白这个貌似简单的问题。

　　越简单的，往往越复杂。

　　我记起小学时代。我被告知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可那时我也知道，学习不是目的。是过程，对，过程。能过去就成。那时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课本上有一篇课文叫《你长大了干什么》。现在可能没有了。我长大了当解放军。我长大了当科学家。我长大了当老师。我长大了当警察。我长大了当宇航员。我长大了当官。答案五花八门。老师问我长大了干什么，我说我长大了卖糖球。同学们都笑。但那时我觉得卖糖球好。不用种地，走街串巷，又自由又简单又快乐。这可能是一个最没有出息的答案。后来终于没有卖成糖球。后来发现又自由又快乐的工作很多。都比卖糖球好。

　　中学时代是小学时代的延续。至少我这样认为。中学我仍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那时我最想干的一件事情是把我的名字从农村户口本上擦掉。可这只是一个想法，不是一个动作。更不是一生的动作。那时我开始思考。思考是迷惘的开始。我想要寻找意义。我想我应该做有意义的事情。我开始写诗。写诗可以写一辈子。写诗可以和世界发生深刻的联系。写诗可以成名。写诗可以传世。写诗可以言志。那时我不知道写诗还可以让我的成绩直线下降可以让我考不上大学。知道的时候晚了。晚了就是完了。

　　后来我去一家报社打工。写本报讯。写短消息。写长了啤酒肚的乡镇企业家。有人叫我记者。我不敢答应。我跳出三界外不在体制中。我没有新闻出版署颁发的统一规格的记者证。报社分福利的时候只分给我一半。发工资没有工资袋。记者节联欢不叫我去。不叫我去拉倒。有人也还叫我诗人。不知道是不是骂我。管它呢。反正我已经不写诗了。发表一首诗稿费三十。请客一百。不写诗干什么？我又思考。思考是迷惘的钥匙。我想我得找点事儿干。别人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能响亮地回答。不再是半个记者。不再是前诗人。

　　所以我就成了这所艺术院校的一名学生。所以我就站在这所艺术院校的宿舍楼里了。所以我现在还在思考。思考是迷惘的终点。我记得有人说我们现在是搞艺术的。搞。特别狠的一个词。但艺术无处下口。艺术无迹可寻。艺术大而无当。

　　那个黄昏，天就要黑了。我还没有明白。

　　踏。踏。踏。清洁工刘阿姨走过来。收拾着楼道里的垃圾。又多又乱。她走近我的时候，我听到她用江苏方言嘀咕着说，你们这些搞宣传的啊，真难伺候。

　　搞宣传的。宣传。这个词在黄昏一瞬间照亮了我。这个词真他妈好。一针见血。

　　当我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个搞宣传的，我感到一切就变得简单多了。

　　越简单的，越复杂。这是那个黄昏我得出来的一个答案。

　　黄昏跟清晨不一样，清晨要出发，黄昏要回答。这也是为什么我想起那个黄昏的原因。

　　从清晨到黄昏，从因到果，人生充满了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