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生命真正的意义

　　——对话著名作家雪漠

　　雪漠的作品都很有佛性，而作品的佛性源于作者的佛心，雪漠很早就跟佛结缘了，“因为凉州是历史文化重镇，也是佛教的一个重镇，在那个文化圈中，几乎所有人都不知不觉被打上了佛道的烙印，佛道文化已经变成凉州的地域文化了。在那里出生的孩子，耳闻目染就会信佛。”仿佛这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与生俱来的被环境熏陶着，十七八岁——生命里最好的年纪开始了真正的与佛接触，亦是这个年纪，他用自己真挚的初心叩问生命的意义，而在雪漠看来，人不一定非要有宗教的信仰，他更加看中的是对生活本身的修正，他的文字亦是自身心路历程的写照，或许，这才是禅生活本真应有的状态，它让我们更接近自己的禅心，在与雪漠先生对话的过程中，更加被他的智慧所感染，感谢先生接受本刊专访，与读者再此敬享一段美好时光。

　　写作：听从内心的声音

　　“‘金刚心’代表一个人不懈的追求，也代表人类不懈的追求，以及对信仰的追问，等等。”

　　记者：您曾说“自己是在修行中写作，把写作当作一种修行”，这二者在您的生活里是怎样互相作用的呢？

　　雪漠：当你修到一定的时候，就会进入一种境界，我们称之为真心、明空、真如，以及光明等等，就是一种如如不动、了了分明的境界。进去之后，刚开始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保任，保任成功之后，你会一直在那种境界中，即使进入世俗世界，写作也罢，行住坐卧也罢，都丢不掉。这时写作也是修行，修行也是写作，因为无论怎么样，你修成的那个境界都像你生命中的空气一样，你是丢不掉的。到了那个时候，也就没有什么相互作用的问题了，因为一切都达成一味，也就是变成一体了。所谓的一体，就是你所有的人生都在那种智慧之中，你所有的行为都是那种智慧的妙用。

　　记者：《无死的金刚心》是一部有关寻觅心灵的史诗，这是否也是您个人的心路历程呢？如何解读“金刚心”？

　　雪漠：严格地说，《无死的金刚心》就是我本身的一种心灵历程，许多故事都发生在我的灵魂深处。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天路历程》那样的东西，它其实不仅仅是一种艺术的构思，而有着灵魂和精神意义上的真实。“金刚心”代表一个人不懈的追求，也代表人类不懈的追求，以及对信仰的追问，等等。

　　记者：您在文学和修行上都取得了不可替代的成就，在您看来，写作和修行的过程具有阶段性吗？是什么让您一直坚持不懈地走下去？

　　雪漠：有阶段性。我的修行早于写作，真正意义上的写作大概从25岁的时候开始，修行大概从十八九岁就开始了。修行本身也有阶段性，一直从十八九岁修到32岁左右，就真正地明白了。我所说的明白，就是见性，明心见性。这需要印证，我的明心见性就是印证过的。此后，经过漫长的保任，大概有十几年的时间，才让我见到的那个光明心遍布整个生命时空。写作也是这样，其实我在写作和智慧上的开悟非常相近，智慧上一开悟，写作也就开悟了。开悟前的写作，属于写作技巧方面的训练，完成这个训练之后，智慧一开，写的东西自然就好了。《大漠祭》就是顿悟后的产物。

　　是什么让我坚持不懈地走下去呢？我之所以能坚持，主要原因是没有功利。我觉得活着就该这样，就该修行，就该写作，这是本来的东西，就像给一个人装上程序之后，他自然而然就会按照程序设定的那样去生活。也像电脑里装上程序之后，没有人会问电脑为什么要这样运行，因为程序本身就是这样的。所以，修行、写作、读书是我生命中本有的程序，其他的都是病毒，我尽量地清除病毒，让程序正确地运作。

　　禅与生活：明白生命真正的意义

　　“以平常心观照的时候，行住坐卧、人间烟火、衣食住行都是修行，因为平常心的境界中，行住坐卧都是平常心的妙用。”

　　记者：说到禅，人们容易想到玄妙的禅门智慧，那么禅究竟是什么呢？与我们的生活又是怎样的关系？

　　雪漠：禅其实是一种放下和看破的智慧，看破欲望对生命的诱惑，看破欲望对生命、对智慧的障蔽，然后放下，那么就会进入禅。禅是让我们能看破、放下的智慧。生活中其实不一定要有宗教信仰，只要能看破虚幻，放下，明白生命真正的意义，其实就能接近禅。所以，很多人其实不谈禅而自然参禅。许多大师都是这样，万法归宗，九九归一，最高境界都非常相似。

　　记者：今天，越来越多的人试图通过宗教获得内心的安宁，包括社会的各界人士，您如何看待禅修渐渐成为当今另一种时尚走进人们的生活？

　　雪漠：社会进步之后，人类就会面临一些过去不曾有过的痛苦，很多人追求一种内心的安宁，这时，禅就会自然进入人的生活。不过，禅是向内求的，不是向外求的，它是一种无条件的放下、安乐和清凉。所以，禅进入人的生活，是必然的，因为当人类的物质需求解决之后，精神需求就会上升到最为重要的地位。就是说，当物质文明建设完成之后，紧接着的任务，就是精神文明建设。真正的精神文明建设，应该是远离痛苦，远离物欲，远离贪婪、仇恨、愚昧对生命的毒害，这时，就需要从禅里面汲取智慧。

　　记者：如何不离禅法，在生活中提高我们的人生境界？

　　雪漠：生活中其实无禅，法其实无法，禅也罢，法也罢，只是一种生命的感悟，是放下后的那种轻松、安详、快乐，所以，只要能放下、安详、快乐，远离欲望，活出内心的明白和清凉，我们的人生境界就自然会提高，也就是所谓的“有容乃大，无欲则刚”“无欲品自高”。

　　记者：人到底有没有灵魂？关于灵魂，自古而今，众说纷纭，从修禅的角度，您怎么看？

　　雪漠：我所认为的灵魂，就是活着的理由，是一个人不懈追求、不懈向上的那种本体性的东西。我眼中的灵魂不是鬼魂，鬼魂存在与否也并不重要。我更在乎的是，在活着的时候，要重塑自己的灵魂。人的灵魂是可以重塑的，小人的灵魂也可以重塑为君子的灵魂，这在于自己主动地选择和实践。人肯定有灵魂，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就在于人有灵魂，人一直在寻找活着的意义和理由，活着的意义和理由就是灵魂。这就是我对灵魂的理解。

　　记者：衣食住行的人间烟火里，转烦恼为智慧，拥有平常心做好本分事，是否也可以看作是一种修行呢，您应该有特殊的思考吧？

　　雪漠：以平常心观照的时候，行住坐卧、人间烟火、衣食住行都是修行，因为平常心的境界中，行住坐卧都是平常心的妙用。但这个平常心不是我们凡夫的平常心，而是圣者的平常心。圣者的平常心就是看破、放下后的安详，是回归自我、自主心灵的那个平常心。能做到这一点，才叫真正的平常心。凡夫所说的平常心，其实是一种虚假的情绪，不是真心。我们谈到的平常心就是真心，就是能够自主、能够放下、能够明白、能够清凉的心。

　　传播：以智慧加持众生

　　“我最希望一些心灵真的拥有文化的力量，远离一些愚昧的、欲望的、物欲的、喧嚣的东西，能够回归自然，能够从我们中国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

　　记者：禅修有很多方法，日常生活中最有效最适合的是什么呢？

　　雪漠：生活中最适合的其实就是一种智慧，比如我们读《金刚经》等佛经时得到了佛经的智慧，就要把那智慧运用到日常生活中去。能让智慧发挥作用，就是最好的修行。读国学经典时也是这样，包括《庄子》的一些著作，《孟子》的一些著作，什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养吾浩然之气”之类的东西，如果你能运用到日常生活中，让人生变得更有质量，那么其实就已经在修行了。修行不一定要有宗教仪式，不一定要有宗教信仰，能够修正自己的行为，远离物欲，追求一种崇高的东西，追求一种生命的意义，追求一种不朽的价值，就是修行。能够看破、不执着，就是最正确的禅修。

　　记者：在您看来，人们有烦恼的根源是什么？如何能转烦恼为菩提？

　　雪漠：人们烦恼的根源其实是愚昧，去除愚昧，有了智慧，自然就不再有烦恼了。什么叫愚昧？很多人并不明白，世界上的诸多东西，是没有办法执着的，世界在飞快地变化着，如果我们想执着一些东西，就是愚昧。一切都像手中的空气一样，你抓不住的。明白这个道理之后，智者就会选择放下，随它云来云去，随它风来风往，而安住自己快乐明白的心。愚者则不然，愚者想抓住一些抓不住的东西，所以会产生痛苦，产生仇恨，产生执着。当你明白这个道理，安住在自己的平常心中，任它云来云去，云卷云舒，春花秋月，山花烂漫，随它自然地来来去去时，烦恼自然就没有了，自然就是菩提。

　　记者：如何放下内心的执念？

　　雪漠：执念其实是一种虚假的东西，它只是念头，所有念头都是抓不住，也留不住的，它就像水泡一样，在大脑中此起彼伏。当你看破它，明白什么都留不住，想执也执不了的时候，就自然会放下。

　　记者：您曾先后在法国法兰西学院、法国文人学会及上海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等高校进行大手印文化演讲，引起强烈反响和广泛关注。在为他人传播智慧的过程中，有哪些难忘的经历呢？您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雪漠：我的难忘经历就是能给人带来快乐、明白，解除一些人的痛苦。我最大的收获其实还是我自己。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我从一个不为人知的人，变成了一个大家都喜欢的作家，有很多非常优秀的读者都认可我，学习、实践我讲的一些东西，传播我讲的一些文化，这就是我最大的收获。我自己其实本来不缺，所以多也罢，少也罢，我都那样，我本来就是那样。或者说，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个世界认识我的同时，我也拥有了这个世界。

　　记者：您的内心是否也存有一个“理想国”呢？

　　雪漠：有的。我的“理想国”就是，让每一个人都能远离痛苦走向快乐，让每一个人都能放下物欲享受内心的清凉，让每一个人都能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得到一种清凉的智慧、得到一种灵魂的滋养，让大家和和睦睦，没有仇恨、贪婪、愚昧，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快快乐乐地度过活着的这几十年，不要有纷争。如果能这样，就是我的理想国。我的理想国其实在人间，它是明白一种文化之后，每个人都可能会拥有的一种生存状态。

　　记者：如果文字是一把钥匙，它可以开启未来的一把锁，您最希望开启的是什么？

　　雪漠：我最希望开启的是人心，我最希望一些心灵真的拥有文化的力量，远离一些愚昧的、欲望的、物欲的、喧嚣的东西，能够回归自然，能够从我们中国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但人心的开启，其实是最大的工程，从古到今，很少有人能真正开启自己的心灵。所以，能够开启自己心灵的人，我们称之为智者，或是大师。我希望所有能够读书的人，都能开启自心，都能拥有智慧，都能为社会做出贡献。

　　雪漠：中国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甘肃省作协副主席，著作有《猎原》《白虎关》《无死的金刚心》《光明大手印》书系，曾先后在法兰西学院、法国文人学会及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等高校进行大手印文化演讲，引起强烈反响和广泛关注。

　　文/林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