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扬秦汉精神的当代篆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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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4-23 10:01
我们并无心把齐白石推到近代篆刻的第一把金交椅上,而是试图说明在创作观念上首先具有初成体系的彻底更新,并在创作中身体力行来实现自己艺术主张的人是齐白石。首先,他对秦汉印的艺术价值有了新的认识,对印宗秦汉的口号赋予了新的内容,他说:“……其篆刻别有天趣胜人者,唯秦汉人。秦汉人有过人之处,全在不蠢,胆敢独造,故能超出千古。”(齐白石《题陈曼生印拓》)对秦汉印,他绕开了着眼于平稳、浑厚等表象的认识,而深入研究其哲理,提出秦汉精神的真谛在于“天趣胜人”,秦汉人的创作思想在于“胆敢独造”。这种对秦汉印的理解是与明清文人的金石书卷气有很大不同的。齐白石的“不知有汉”(白石印语),并非无视秦汉,而是要摆脱秦汉模式的束缚,举起秦汉之魂—“胆敢独造”的大旗。
但是,秦汉精神与秦汉作品是不能分割或对立起来认识的,“胆敢独造”并非无法无天。新的创作观念要求更加深入研究秦汉印,掌握其创作规律,并借鉴明清流派印的得失,以此为支点进行艺术创造。“予之刻印,少时即刻意古人篆法,然后追求刻字之解义,不为摹、作、削三字所害,虚掷精神。”(齐白石自跋印语)这段话有几层意思,从篆刻艺术所凭借的篆书基本原则入手,着重研究古往今来入印文字的变化规律,以生动自然的刀法创造不同于秦汉的篆刻艺术。其中对印宗秦汉有这样一个程序:深入研究—扬弃模式—再现精神。显然这种辩证的认识方法比明清人对秦汉印的机械认识具有进步的、积极的意义。
如果说明清文人篆刻创作重内在韵律的和谐之美,那么自齐白石之后则逐渐趋向于重表现力量与势态之美。在刀法上,齐白石选择泼辣峻利的单刀冲进,这各得于自然野趣而少文质彬彬的用刀,正是文人篆刻观念所不屑者。浙派末流,刻意追求斑驳烂铜,形成一套了无生气的程式化用刀,这是齐白石无论如何也不肯俯首就范的,此正是秦汉精神的弘扬!赵之谦以“古人有笔尤有墨,今人但有刀与石”(赵之谦印“巨鹿魏氏”边款)来叹息人心之不古,其实此论不无偏颇。笔墨,是篆刻作品中线条的内涵美,而刀石则是篆刻中线条美的具体形质表现,没有刀石,笔墨也就无从谈起。当代篆刻并非无视笔墨,而是注重通过刀石来反映笔墨,加强作品的表现能力。把刀法置于篆刻诸要素的重要位置,是观念的进步。我们并不认为齐白石的刀法是表现力最强、最完善的,其可贵处在于他创作观念中把刀法摆在绝不逊于字法的地位。
齐白石印中的字法,也已非复秦汉,而是将各种书体、风格,包括实用中的楷书用“移花接木手段”(齐白石印语)糅合,进行“印化”改造。这一点上,黄牧甫在创作中似乎先走了一步。字法处于服从于章法的地位,对于明清印人首重字法的观念无疑是重大变革。白石及其以后印人的章法除于历代印章中直接借鉴之外,更多地从绘画中寻求疏与密、斜与正等对立统一的规律,加强了篆刻中绘画因素和装饰特点,将构成篆刻作品夺人的第一印象—章法因素放在重于字法的地位,从而将明清人单纯的印宗秦汉变为多角度的印从书出、印出、刀出、画出等综合的创作观。
齐白石的篆刻创作,有村气、火气、野气,可统之为俚俗之气,与明清文人的庙堂气、文气、雅气,统之为金石书卷气截然不同。而正是这种俚俗的民间艺术色彩与秦汉古风是息息相通的,它给因因陈陈的明清印坛带来了青春活力。书坛上,曾被文人讥为“古法荡尽”“叉手并足如田舍汉”的颜真卿,竟给唐以后书坛带来了决定性的影响,便是先鉴。
当代篆刻艺术,从篆法、章法、刀法诸方面进行着一场艺术形式的革命,而形式革命是由内容变革所引起的。秦汉印制造目的是出于工具式的实用性,明清篆刻尽管有意识追求审美价值,客观上仍与印章的实用特点难解难分,而当代篆刻艺术相对来说较彻底地脱开印章的实用特点,向纯欣赏艺术发展。这就是当代篆刻艺术形式革命形成的基因。又如明清文人强调人品即印品的观点,今天我们觉得二者之间并无直接的、绝对的联系,人们从这种“天人合一”的派生观念中解脱出来,排除了篆刻艺术本体之外的伦理观念等非艺术因素的干预,相对独立地向纯艺术方向发展。以风格竞奇为特点的当代篆刻,以其宽广的怀抱包容一切,并无排他性。一些持“正宗”的优越感,沉溺于明清观念中陶然自乐的印人,也当有其一席之地。
齐白石的篆刻艺术对于当代印坛的作用,并不在其作品本身,而在于其创作观念的进步。恰恰相反,数十年内师法齐派印者,几乎无人成功,他们亦步亦趋于齐白石的印章面目,将齐白石独特的艺术风格变成一种习气,形成新的模式。若能起白石先生于地下,先生也必哀其蠢蠢。而真正继承白石之道者,是活跃在今日印坛的一批优秀篆刻家。如果说秦汉人制印是一种技艺,明清文人把篆刻艺术作为一门印学,那么今人则把篆刻艺术作为追求艺术理想、倾注创作感情的表现形式;如果说这一代印人是数典忘祖的不肖子孙,那么他们只是不愿将祖宗的须眉鼻口安在自己的面孔上,他们只是背离了秦汉、明清的作品模式而真正继承了秦汉精神;如果说明清是对秦汉从形式上的回归(当然这只是明清印人一厢情愿的,历史是不可能回归的),今天则是秦汉篆刻艺术精神的升华。
文/李刚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