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莉:为诗歌僧侣造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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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9-03 14:17
每个人必须是自己的太阳,靠自身发光。凡高和卢梭都未曾受过专业训练,也不懂得当时的绘画潮流,他们不属于任何一派,只是按着自己的心意画画。在我内心里,绘画是有色彩的诗歌,诗歌是有韵律的绘画。诗歌与绘画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相互印证,它们是我的连体孩子。
艺术家介绍
马莉
画家、诗人、散文家,2009年开始创作中国当代诗人肖像系列油画,2011年在北京今日美术馆举办个展“触·马莉中国当代诗人肖像”画展。
心探索:你为中国当代诗人造像的系列作品《诗人肖像》得到了许多专业人士的认可,但你并未接受过专业的美术训练,你是如何无师自通的?
马莉:说来我与绘画真有缘,读小学时就喜欢在作业本上涂鸦,那时正值文革,学校停课,父母给我买了大量的小人书,我画过书里的很多人物:铁扇公主、倒骑毛驴的阿凡提、苦大仇深的渔家女“珊妹”……除了画画,我还用零钱买来彩纸,在纸的背面画上小猫、小狗、小人,然后用父亲的刮胡刀片一下下刻好。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悄悄画了挂在家里,在家中办自己的小个展,以此自娱自乐。2011年在今日美术馆举办我的画展,有个西安美院的学生对我说:“马老师,你画中有那么丰富的灵感、直觉和想像力,这都是我在大学四年里被所谓的专业训练给‘训练’掉的!”凡高和卢梭都未曾受过专业训练,也不懂得当时的绘画潮流,他们不属于任何一派,只是按着自己的心意画画。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原创能力,每个人必须是自己的太阳,靠自身发光。
我画画有一种轻松的玩票心理,更多的是不落窠臼的率性创作,潜意识里也有着一种对我们已熟视无睹的绘画界劣质的、油腻腻或甜腻腻的所谓当代艺术的傲视吧。我自称是业余画家,陈丹青老师说:“‘业余画家’这句话,十分骄傲的……这些年,我也成了不折不扣的业余画家,乐意和马莉站一边。”
心探索:那么多的诗人肖像你是如何创作出来的,这些作品最为触动你的是什么?有哪些难忘的故事?
马莉:在画诗人肖像之前,我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人物的面孔。平日里对一个人的记忆只是片刻的音容笑貌,不可能对一双眼睛或一条额头上的纹路凝神注视,但画面孔的时候就不同了,非得仔细注视不可。这一注视,你就会发现有趣的甚至是妙不可言的东西。
我从诗歌中寻找诗人的独特气质,画他们的诗歌形象。譬如画诗人顾城,我熟悉他的诗歌和人生经历。1985年5月初,《诗刊》社举办诗人笔会,我第一次见到顾城,他坐在靠窗的一张圆桌边上,默默地看着一个很深、很远的地方不说话。他的孤独气质和独特眼神抓住了我。画他的时候,我观察到他的眉毛竟然像一把刀或斧,让我大吃一惊!是否应验了这位天才诗人后来在新西兰用斧子杀妻后自杀的血腥行为,我不能断言。由于太过于专注他的神情,以至于我感觉到他从画布中活了过来,瞪大眼睛对我说:“马莉,你好!”那个夜晚又把我吓了一大跳!
画女诗人李轻松时,读到她的一首爱情诗:“这是我的,放在这边儿/这是蜻蜓、蝴蝶以及一切飞行的动物/放在那边儿……”没等读完,灵感就向我敲门了,它说,画吧画吧,把一只大蜻蜓戴在你的好朋友头顶上……于是我被灵感之手牵引着,兴高采烈地画起一只大蜻蜓。有趣的是,画到夜深人静时,那只大蜻蜓仿佛扇动着翅膀飘飘然飞舞起来了,在轻松的额前俯首跟我软语,商量着有关着色的问题……有朋友对我说,那顶蜻蜓帽子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这样戴过。
心探索:你被喻为跨界诗人的标本,既是诗人也是画家,你是如何将诗歌融入到绘画中的?
马莉:唐朝有个大诗人大画家王维(摩诘),苏东坡高度评价他的诗画:“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在他看来诗与画在本质上是相通的:“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
绘画与诗歌从小时候开始就一同伴随着我成长。绘画是空间的艺术,表现为片刻的直观;诗歌没有这种直观,注重形象思维。我觉得文学与思考,对绘画是一种营养,而绘画,对诗歌是一种锦上添花。在我内心里,绘画是有色彩的诗歌,诗歌是有韵律的绘画。诗歌与绘画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相互印证,它们是我的连体孩子。所以我写诗如画画,画画如写诗,诗画同源。艺术没有界线,更无所谓跨界。一个出色的诗人必定会成为出色的画家,而一位出色的画家,也必定会成为出色的诗人。
祈祷
夏天躺在酷日中睡觉
巫师从远方走来,手执艳阳
为苦难的身体涂抹蜂蜜的颜色
为它缅怀一次郑重的雨水,鳞伤的面孔
因为忧愁和污秽,它要抚平你沉默千年的皱纹
直至凝固成金城汤池,多么宽容的太阳
在宇宙中央,祈祷花儿开得更加美丽
祈祷金光如香脂,遍布角落里肮脏的笑脸
当炎热沿季节的边沿消退,凉风停靠在夜的脸上
我给你讲述故事,讲述高贵和清苦的岁月
如今它们无法展开,已被时间卷起
你要放慢脚步,从内心的边沿回到世上
有一天落日带走了我的语言
我就用远去的寂静为你祈祷
--马莉的诗
诗人肖像
明亮的日子使诗人喜悦
诗人的口袋里装着自己的价值
--马莉的诗《凭什么要那样呢》
【海子】
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
【艾青】
你--悲哀的诗人呀,
也应该拂去往日的忧郁,
让希望苏醒在你自己的
久久负伤着的心里:
因为,我们的曾经死了的大地,
在明朗的天空下
已复活了!
【林徽因】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郑愁予】
首日的晚课在拈香中开始
随木鱼游出舌底的莲花
我的灵魂
不即不离
【西川】
有一种神秘你无法驾驭
你只能充当旁观者的角色
听凭那神秘的力量
从遥远的地方发出信号
射出光来,穿透你的心
【翟永明】
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
偶然被你诞生。泥土和天空
二者合一,你把我叫作女人
并强化了我的身体
【洛夫】
中午
全世界的人都在剔牙
以洁白的牙签
安详地在
剔他们
洁白的牙齿
画一双注视万物的眼
我画的森林中的小黑鬼,那是一个自然的象征,宇宙万物本来是具有神性的,人类一切不符合自然规律的行为、加速掠夺都是与神性背离的。如果用我们的肉眼去看大自然是根本看不清的,但是上天有眼,你的一言一行,都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注视着、在记录着,这就是神灵的眼睛。
心探索:陈丹青看了你画他的肖像后说,几块颜色很响亮。评论家栗宪庭也曾评价你的作品,色彩有种金属般的音乐感,像钟、鼓配合着铜管和偶尔出现的一缕丝弦声:明亮,热烈,清脆。你的作品里为何运用了这么多明亮的色彩呢?
马莉:我在南方的海边长大,7岁的一天中午我不想午睡,悄悄从床上爬到床底下,发现了父母当年学习俄语的一箱子书。在一本《俄国文学普及读本》的小书里有一首莱蒙托夫的诗《白帆》,它的氛围和意象像闪光的海浪一样击打着我的内心,深刻吸引了我:“在大海深蓝色的浓雾里,一只孤独的帆闪着白光,它在寻求什么?在这遥远的异地,它抛弃了什么,在那自己的故乡……”,我的小脑袋里反复出现了诗中大海和白帆的意象。或许响亮,明亮,热烈,清脆……这样的节奏与色彩,就是从那一刻慢慢在我内心生长起来的。直到今天,我依然被这种力量牵引着上升……这是一种什么力量呢?我说不清楚,但我感到了某种神圣、优美、孤独的力量。
在我喜欢的众多色彩里,明黄是其中一种,还有宝蓝色和各种紫色。明黄色是月亮的颜色,是夜间的颜色。有一天夜里,我突然醒来,坐在窗前看见院子里一片明亮,葡萄棚的方格架子整整齐齐地倒影在地面上,明黄的月亮把她的玉辉洒向大地,我看了很久,感动得几乎落泪。宝蓝色是大海的颜色,是我童年看见的一望无际大海的颜色,波涛的颜色。而紫色是爱情,是美感,是圣洁,是内心的秘密,也是很远很远的远方……
心探索:你说作品《女性与神性》组画“小裸女、小圣女,或者在森林中的小黑鬼、小生灵,很美,是一种乌托邦的境界。”说说这组作品的创作灵感来源?
马莉:这些创作灵感基于多年来的积淀,譬如我对20世纪法国哲学家、神秘主义宗教思想大师西蒙娜·薇依的作品阅读,对法国画家亨利·卢梭着迷。薇依的精神背景是神秘与上帝,卢梭的精神背景是原始与梦幻,给我带来了心灵的纯静与仁慈,他们的精神基调在我内心荡漾了很久。这样的营养吸取是潜移默化的,以至于突然有一天灵感来敲击我的大脑,按耐不住的冲动支配着我,于是就画了《女性与神性》组画。
森林中的小黑鬼,那是一个自然的象征,宇宙万物本来是具有神性的,人类一切不符合自然规律的行为、加速掠夺都是与神性背离的。如果用我们的肉眼去看大自然是根本看不清的,但是上天有眼,你的一言一行,都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注视着、在记录着,这就是神灵的眼睛。
心探索:“女性”和“神性”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马莉:其实任何作品的命名都是比较单一和模糊的,因为它无法印证和概括对整体精神向度的追求。简单而言,从物质到精神,女性与男性相比都会具有更多神性,女性较男性更爱美、更爱艺术、更渴望爱情;男性较女性更爱社会、爱竞争、爱金钱。在宇宙的时空中,男人是战争,女人是和平。
心探索:你说,过去经常会有一个声音忽然响在耳畔:“你一定要画油画!”是什么让你决定从创作黑白画转为油画?
马莉:我最早画的是黑白抽象水墨。1991年,我把两岁的儿子从北京奶奶家接回广州,一边带孩子,一边自修西方美术史,还经常跑到附近的广州美院听课。有一天孩子睡着了,我给他缝小衣服的扣子,缝好后,我用派克笔画了些图案在上面,画好晾干给孩子穿上,他很开心地拍小手。于是我画满了孩子的每一件小衣服、我自己的衣裳、裙子、桌布、窗帘、碟子、白磁片,甚至汤匙的木把手……
有一次,我牵着儿子去广州美院“105画室”看画展,遇见了广州艺术家画廊的艺术总监陈小丹(lucy),她看见儿子小T恤背后画着好看的画,好奇地问:“这小衣服上的画是你画的吗?太棒了!”我告诉她还画了好多挂在家里。陈小丹兴冲冲地去我家看画,当即拍板要赞助我办一个画展。1991年春天,我举办了第一次画展。
我在整个八十年代自修的就是西方美术史,接触的就是西方油画,我一直对油画心仪已久,所以在尝试了抽象水墨,并举办了自己的画展之后,内心总有一种渴望,直到有一天这个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你一定要画油画,画色彩,你一定行!”我想,这或许是人生的某一时刻,与自己喜欢的事物相遇之后的相互倾心吧。
心探索:第一幅油画你命名为《鸟儿怎样死去》,你说,它是忧伤的,触动了你内心深处的秘密。第一幅油画你是如何创作出来的?为什么说它触动了你内心深处的秘密?
马莉:至今我清晰地记得第一幅油画完成的时刻,我洗净画笔准备休息时,已是凌晨六点,我家对面建筑工地上的推土机开始发动,周边栖息着众多鸟儿的池塘将要被填埋,悲伤的鸟儿逃离到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我牵挂起它们未来的命运。所以第一幅油画取名为《鸟儿怎样死去》,还配了一首诗:
我见过鸟死亡的姿态
在飞翔的途中,却不曾知道
它是怎样死去。一只鸟从远方飞来
死亡跟踪着它,像缠绕的导火线
究竟有多少鸟死于一夜之间
死于一只鸟对另一只鸟的爱情
我见过鸟死亡的姿态,优美地腐烂着
但不知它怎样死去,死在什么瞬间……
为什么忧伤?并不是说我当时处于何种人生阶段才有忧伤,这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康德说过“有思想的人感到忧伤”,其实并不仅是有思想的人,作为有良知的艺术家,忧伤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宿命。帕斯卡尔深切地感到耶稣的忧伤,他听见耶稣对他说:“我在自己的忧伤中思念着你。”忧伤是因为悲悯,因为爱,因为善,也因为喜乐与幸福。
采访、编辑/吴碧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