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攀,文学博士,现为《南方文坛》编辑部主任。近年在《南方文坛》《文艺争鸣》《现代中文学刊》《小说评论》《当代文坛》等发表文章近百篇。曾获广西文艺花山奖、广西文艺评论年度奖、《广西文学》年度评论奖等奖项。文章多次被《人大复印资料》《社会科学文摘》《作家通讯》等全文转载。有专著、评论集、译著和编著若干。
王长征的诗歌语辞繁复、绵密,意象的矩阵扑面而来,有时间的纵深感,也有人世的宽广度。尤其眼前这首《码头简史》,写历史、写现下、写传说、写人心,有起有伏、有高有下、有阻塞也有通透、有冲撞也有柔抚,诗歌曲折深幽、厚实有致,不断叠加的层垒感,将形而下的生活和个体的形象,径直推向形而上的意义之门,于焉铺设、推演、辩证,最后将所有的门一齐推开,诸种景象、镜像与气象一涌而现,其中之自然史、生活史与心灵史,从“码头”或回溯、或周折、或直驱,千帆竞发、万象齐聚。
首先,要提及的是《码头简史》中展现的自然史。自然者,并非简单的鸟兽虫鱼、树木花草,其可以是周而复始的历史,又或是某种进化概念的产物。当然,所谓的自然史,事实上也是一种观念的历史,也即基于特定的视野和立场而观取的场域。在王长征的诗中,这样的自然是天地寰宇,然而却时常遭受破坏而倒退、而毁灭;其同时也是价值和文化的界域,不时受到来自人类世界的自我戕残。《码头简史》一开始,就描述了因为战争的苦难而致使的生灵涂炭,人们因此渴望重返自然,回到和平安宁的世界,回到生儿育女、牛羊下括的天地自然之中。随着诗歌的延展,“自然”本身逐渐脱离抽象的范畴,展现内在的多重维度,其既有战火中焦焚的扭曲的自然,也有史前的与民俗的镜像,同时也有想象的与理想的自然状态。全诗一以贯之的,是对于自然以及对于世界的重建的想象性渴求,诗的最后“落日斜照,晚风镀金/宏伟的规划图,给人们/构造虚幻的狂欢……望着机器轰鸣的施工现场/怀想百年以后是否会有/一个同样年轻的诗人/想起这段故事/在時光的痕迹中寻觅前世/翻开推土机掩埋的沉默码头/用笔写下,祭奠早已/逝去光阴的诗句”,《码头简史》试图从动荡而凌乱的历史之变中,重设生命的与人文的谱系,并再度恢复完好健康的自然之景观与自然之理念。
其次,是诗中无处不在的生活史,深入到乡民与族民的日常经验,听其言语,探其举止,在一种存在之维中观照映射。“荷星戴月穿梭于阡陌/见证日升月落、鹊起鸦栖”,《码头简史》铺展了一幅具象的农耕文化生活图景,布满了那片土地中人们的乡土情结。与此同时,言语的多端游弋之中,还推及了一种抽象的生活信条与生命信念,那是几乎无时无刻不占据着人们生活并随时随地自然流淌的祭祀、敬神、祈祷,这些都是人们生活不可或缺的灵魂肌理。“水火无情/掠夺生命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恐惧生出敬畏/有人的地方就有神灵祈求香火/河神与火神,水火不容/码头之上成为奇妙的邻居/大寨主裴员外家大业大/顶礼膜拜黄嘴龟仙/出资建立生祠/每逢水涨必祭牲祈祷”,值得注意的是,这是一种人们深入骨血的思维模式和生活方式。不仅如此,诗中还透露出关于村庄、家族与氏族的传说,鬼神、人间交杂其中,其来有自的文化传承,也型塑了地域性与人文性的日常信仰。“码头”所延伸的“简史”事实上并不简单,那里有刀与火,生与死的考验,有外来者的兴风起浪,更有个中人的生活沉浮。这样的生命境遇,在语言奇诡、气象朦胧的诗歌锻造中,创生出一个史前史与现代史混融的世界。
再次,则是诗中含纳的个体与群体的心灵史。寓于纵向的码头历史的无尽延伸之中,比比皆是的,是从战火到归隐、从动荡到安宁、从慌乱到平静,“春风扬起生命的帆/体内的涛声平息/化为世外桃源的祥和与安宁”。不仅如此,诗中宗教的讲述,是流动历史中心灵的慰藉及灵魂的寄托,其中道长的形象,神诡莫测,又切近及人,指示着心灵的偶像与神像。值得一提的是,这也是一种英雄的史诗,面对洪水侵蚀、冰雹袭击、劫匪横行,豪迈勇杰的人们,不屈不挠,演绎出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诗。可以说,诗歌在历史的宏阔与灵魂的阔大之间,创造出若合符节的勾连,并且由此重整自然的历史的以及人的雄心,当然,这无不需要脱胎换骨的勇毅,需要壮士断腕的决念。
综上,《码头简史》是一出自然史、生活史,也是心灵史。码头是全诗始端,也是归程。河水流向未来,河流也往往沉入灵魂的涵洞,而循此重新冒涌之际,便是自然及内在世界的再造之时,衰微与苦难不过是磨砺的锻造。王长征诗中张扬的,是无尽的悲壮,更是无穷的执念,文化的重建与灵魂的重整,随着精神的聚沙成塔,寻向开阔广袤的世界。也需要指出的是,王长征诗歌语辞的集聚异常绵密,有时显得过于缭乱分散,即如水流涣漫之中,最终码头亦无处可寻,甚至容易被万壑之流所淹没。洞穿隧道的过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是不可企及的,需要的是一种定向的恒常的穿透之力,历经必要强度与深度的穿凿通贯,才能最终得以洞见历史纵深处的光泽。
责任编辑 丘晓兰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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