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记梦诗和旅行诗的创作谈

  • 来源:江南诗
  • 关键字:记梦诗,旅行诗,创作谈
  • 发布时间:2025-04-13 14:38

  ◎叶 飙

  记梦诗

  太阳东升西落,我们的日常千篇一律,起床、上班、开会、吃饭、回家,即使是周末,也无外乎固定的几类活动。有时,写诗也是某种如常的活动,它们在驱使着诗人不断做自我复制:写,写下,不断写。而梦境却不一样,它危险又美丽,每次都有所不同。而且,据说做梦来自快速眼动睡眠。快速眼动睡眠大概占睡眠时间的20-25%,睡眠时间占一日1/3,也就是说做梦占生命长度的8.3%。时间如此长的精彩体验,我决定作一番探索。

  在经历过醒来不断的深度回忆,梦境的体验从模糊朦胧的感受(喜悦、惊奇,抑或恐慌),开始变得清晰。我发现,在梦境中我做过各种各样的事情,体验的世界也光怪陆离。我曾经和鸡、鸭、鹅一起跨年,在湖心的石头缝里躺着,看见湖对面城市的烟花开出各种形状。我曾经见到过像瓢泼大雨一般的流星雨,似乎都要把天边划出一道口子,夜晚的草原无比绚烂。我还蹬自行车,去过上海、去过草原,上过坡,也蹬过夜路,甚至超人般日行前行。

  当在梦境中沉浸,日常也将梦幻。我梦到过一朵花,在世界末日般的场景下(大火、洪水),仍然盛开。这朵花我清晰记得它的模样。当我在雨中跨过天桥去上班,去迎接日复一日的生活之雨。这雨不知从何而来又何时停止。我幻化自己成为它。一朵花在天桥上眺望,望见细雨中的车流、高楼大厦。我告诉自己,前行就是一次盛开。我还梦到过穿堂风摸乳房,风又吹过我的脸,让人既清新又沉醉。在梦中,我甚至体验到了,那个乳房它自身被风吹过的感觉。当我和爱人收纳衣服、清理灰尘、厨房备菜的时候,总有一阵风会从半遮的窗户挤进来。这阵风是否是那阵穿堂风?想到此处,总会增益我对爱人的爱。

  日常也将梦幻。这句话的背后,意味着梦境在日常中间抒情。当我一次次回到梦中,我就会获得一种独特的抒情语调。这语调是轻灵、跃动,但又有小块玉石般隽永的质地。最开始,它出现在《到处飞翔》这首作品中,飞翔本身就是轻灵的。后面,它逐渐演化。在《湖心隐》《湿地上班》中,个人的欲念、日常的疲惫,被隐居、公园所抹平,质地上作品又短小精悍。在《去上海》《你家在……》中,旅程的背后是隽永的爱。我试图用这样隽永的语言,把梦幻落实下来,这样它就不会飞走,变得更加实体化。

  有的时候,梦境会替代日常。梦中之物和日常毫无关联。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奇幻冒险,它像是小时候刚刚睁眼看世界的惊奇。为什么塑料鸭子也能产生肉?为什么马斯克会幻化成为雕像?为什么潜泳之后出现在四环的水沟?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梦中我见到过一种不存在的生物,它又瘦又长,但左右两边身子并不对称,一边手长脚短,一边手短脚长,走起路来左扭右歪,但它十分快活。它在山里面吃一种形状像棉花糖的竹子。

  我经常十分费解,这些细节背后的逻辑和意义。按照科学视角来看,快速眼动睡眠(做梦)是在编码记忆,本质是神经突触链接的加强。它让你的各种记忆以“自我”为中心重新做链接,而非记忆自然生成的时间。理论上都可以解释。但是最后失败了,我接纳了这个观念:对于无法解释的部分,它是一种纯粹的体验,甚至,它是我们的本我在对自己做牵引,谜底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刻才能被解开。回味吧,让日常仿佛被梦境,或者被未来代替。

  而在写作上,这些异质化的意象、行为,将会直接带来诗歌上的变异。沉在海底的马斯克雕像,多么费解的形象。它可能代表了一种财富、冒险,也可能代表了我心底对异域的好奇。对雕像打捞后,潜出之后,又来到北京四环的水沟,之后再去聚餐。梦境就是这么简单,能够像拼贴画一样,把不相干的场景捏合到一起。

  当人在决策困难的时候,总是会选择一些神秘主义的方式来寄托希望。但我觉得,梦境本身就是一种存在,它并不意味着成本,也不意味着收益,正如日常其实也并没有太多意义。在两个世界飘来飘去的叶子,把两边的色彩都染一染,然后把自己染得色彩不一般。

  旅行诗

  旅行诗的动机当然来自于旅行。旅行的动机主要有两个。

  第一个是2019年以来经济的下滑。2019年之前,经济是向好的,努力就有回报。接触到的各类金融工具也在放大这种乐观。甚至在某一刻,会感觉到不真实。学过的经济周期理论早就说过,一切都是幻觉。果真,随着经济增速下降,广告主们开始捂住钱袋子,股票市场也因为预期差开启漫漫长熊。一夜之间,各行各业陆陆续续开始降本增效。反映到个人身上,会发现其实努力不一定会有回报,甚至会有负向的反馈。经济学里面有一个叫教育投资回报率的概念。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教育能带来回报。但是一切都失灵了,教育花出去的投资,靠工作是无法收回来的。这一刻,我开始意识到,人生无常。在宏观趋势面前,人类本质就是做布朗运动的分子,一切充满了随机。既然如此,当下才是能抓住的唯一。

  第二个是因为2021年的新疆之旅。新疆的戈壁、草原、雪山,深深震撼了我。我在相关的诗中描绘过这种震撼,这里不再展开赘述。我能得到的结论是,自然通过眼睛、耳朵、鼻子,进入我们的身体,带给我们抚慰。这种抚慰有超越性的解释。自然以其丰富多样吸引我们,然后当我们陶醉其中的时候,会感受到自然的大度、慷慨。于是,我们也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当然,这种抚慰也有生物视角比较务实的解释。我们体内的基因早就把一切编码好了,当我们看见美丽的景色,就会意识到食物也就在其中:甘甜的水果、丰腴的牛羊。还有一种解释我诗中也提到过,那就是应接不暇的事务会占据大脑,大脑这个愚蠢的、只能单线程计算的机器,就会把那“无常”遗忘。

  旅行的动机决定了写作旅行诗的动机。我希望混合自然、历史、现实等多种经验,来书写旅行的体验。写作方式上也采用偏叙事、散文化的诗体。因为经验是驳杂、多元的。我结合旅行的体验,把写作分成了两类,一类偏纯自然风物,一类偏重历史、现实经验。

  纯自然风物视角,我喜欢把自己设置成一个“隐士”。隐士之所以是隐士,是因为风光本身就是无限的。风光可以是意大利公园的某棵树木,也可以是纳帕海草原吃草的牛,可以是阿尔卑斯山三角形的雪顶,是南极洛的湖面。在写作方式上,我喜欢通过冥想的方式,把自己召回到旅行时的场景之中。我会给自己设置一个点。这个点在《想象采尔马特》中,是马特洪峰下某斜坡上的一朵花。而在《初识某树》中,这个点是公园树下的一个长椅。然后,再不断让自己用细节、画面去做回填。当我用大脑完成一次复现,我的诗歌也即得以完成。诗歌呈现的就是初识无限风光的喜悦。《想象采尔马特》中,那朵花也认识到了周边的松林、草原、雪融的瀑布、死者的墓园,当然还有无言的马特洪峰。它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初识某树》中,公园长椅上的隐士,也把某树的生态重新做一次理解,包括树上的蚂蚁、树皮、树叶。在绝美的自然风光面前,我倾向于认为,自然的存在本身即已充盈自身。我经常在想,佛陀在菩提树下静坐,是否也曾有过类似的体验?

  偏重历史、现实经验的作品,我会偏重于以一件事情把细节串起来。在事情推进的过程中,用记事、议论、写景的方式把素材串起来。事实上,这也是旅行的方式:走马观花。我认为比较难的还是如何让自己和事、景能够产生共鸣串起来。无他,唯用心感受而已。我在作品中都试图去捕捉这个共鸣点。在《忆游香港》中,我捕捉到的是“累”。香港形形色色的出租车司机、服务员、天星小轮司机、菲佣,事实上我也是他们的一员。在《忆游大同》中,我捕捉到的是“困惑”,困惑于北方的山,石头的裸露,困惑于佛教的盛行。在《大海》中,因为呛水,我捕捉到的是恐惧,而在恐惧中海上夕阳和白切鸡,才格外美丽。在《大理追光》中,我捕捉到的是自由乱想,并把该感受赋予给了大理的阳光,和阳光普照下的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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