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把钥匙(二)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杀妻案,故事
  • 发布时间:2014-03-28 10:08

  6 曾经甜蜜的时光

  外面飘雪了,雪花在窗台上积攒了半尺厚。朝霞在雪后格外耀眼。蒋涛在医院的洗手间里叼着烟卷,想起半夜小猫的电话。假如不是陪妻子看病,他会不会在风雪夜出去陪她呢?不知道,他的世界里没有假如。

  一根烟抽完,他转身回了病房。

  周敏躺在病床上,眸子里的光亮在幽暗的病房里像一团将要熄灭的火苗,她两腮绯红,鼻子堵塞,只能用嘴呼吸。蒋涛心疼地问她:“想吃什么,我买上来。”周敏说她妈一会儿带吃的来。岳母来照顾周敏,蒋涛放了心。有个早会要参加,他给妻子掖掖被角,从病房退出来。

  开会的一个小时,他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小赵的,汇报医院里的苏醒玩绝食。第二个电话是一个叫老五的线人打来的,问线人费能不能涨点,再不涨价老子不干了。

  开车去苏醒住的二院,他有些惦记在另一家医院住院的周敏。电话打过去,是岳母接的,说不用他操心,让他晚上早点回去,给他炖了排骨牛腩药膳。岳母以为八年了他们没有孩子是他的问题,其实是周敏的问题。周敏八年前流产大出血,子宫就摘除了。怕做母亲的伤心,蒋涛就说是自己的毛病生不出孩子。岳母就变成了圣母,总炖些药膳拿过去给他吃。他也不解释,一切都是因为他。八年前,蒋涛开着捷达带怀孕的周敏去医院检查,途中发现两个抢劫杀害出租车司机的劫匪。那是两个流窜犯,手里已经有五条人命。蒋涛开车去追,被劫匪的车撞到沟里。周敏流产,不仅孩子没了,连带着子宫也拿掉了。周敏伤愈后,却患了心理疾病,蒋涛一碰她,她就能把昨天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那时三中队接到一个绑票的案子,准备化装成家属在给绑匪送钱时,一举把绑匪抓获。但被绑架的人家里都是女性,没有男性,蒋涛打电话求援,想借兄弟单位一位女警,没想到身边跟来的采访记者忽然说:“这点小事还求人,那不如求我。”

  说话的是长发飘飘的小猫。穿着三寸的高跟鞋,涂着亮亮的粉色唇彩,十根手指贴着尖细漂亮的美甲,很像美国大片《猫女》里性感火辣的猫女。蒋涛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小猫像猜透了他的心思,长睫毛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要没本事给你办牢靠了,就进去换人质。”

  刑警小赵冲蒋涛挤咕挤咕眼睛,见他没领会意思,就把他拽到一边,说:“那是我一个学校的师姐,散打冠军,你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蒋涛请示领导后,派小猫解救人质。蒋涛从观测镜里看到,小猫进屋后就把连衣裙刷刷两下脱掉了,对房间里的两个绑匪说:“你看,我不是女警,我什么都没带,就戴着胸罩和三点式,还要我脱吗?当着我小外甥女的面,我都不好意思了。”接下来一个绑匪过去拿钱,另一个绑匪看着小猫的丰乳肥臀发呆。小猫就说:“让我抱抱我外甥女,我太想她了。”她就凑了过去,孩子一到手,她一只手差点没把绑匪的眼珠子抠出来,一脚就把拿着钱袋子扑过来的绑匪踢得躺在地上捂着裆部半天没爬起来。

  蒋涛指挥人马冲进去时,小猫已经变戏法似的穿戴整齐,懒洋洋地靠墙站着,手里不知何时夹了根烟,眼睛斜着蒋涛。那一刻蒋涛有些眩惑,这他妈是女人吗,怎么像猫一样迅捷而又凶狠!

  晚上的庆功会上,两人都喝了酒。蒋涛开车送小猫回家,车上问小猫,你咋那么勇敢进去救人质。“猫有九条命,没一条我还剩八条呢。”小猫淡淡地说,半晌,低低的声音又说,“我家就我一个人,我死了没人伤心。”

  蒋涛对小猫多了几分心疼。

  路走了一半时,小猫说:“别送我回宿舍,我不想让同事看我喝成这样,送我去酒店吧。”蒋涛说:“那正好,我也不想让我老婆看到我喝成这样,我也去酒店住吧,咱俩搭伙,房价还能少花一半。”小猫说:“看你是个男的,怎么越看越不像呢,不就一宿的住宿费,姐花了。”

  进了酒店房间,小猫绊了个跟头,蒋涛急忙扶住了。说扶住不准确,应该说是抱住了。酒精,夜晚,孤男寡女,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就高了八度,划根火柴就能着。蒋涛看着小猫的眼睛说:“你不是说我不像男人吗?你要不要认真地了解了解我?”

  小猫迎接着蒋涛的目光说:“好啊,谁怕谁?”

  蒋涛的身体开始噼里啪啦地冒火星子。他把小猫压到床上,做了一个男人最想做的事。事后却发现洁白的被单上竟然有朵绚烂的罂粟。

  “处女还勾引我?”蒋涛狠下心板着脸,怕小猫赖上他。

  “你是怕处女,还是怕我赖上你?”小猫就像看透了他心思似的,瞟了他一眼,穿上衣服,开门走了出去。

  手机一阵狂响,打断了蒋涛的回忆。是小赵的电话,说苏醒咬舌自尽,差点没把舌头咬断了。妈的,想死不早点!蒋涛加快了速度,一踩油门,破旧的捷达立刻像一匹失控的老马向前冲去。

  到了二院,蒋涛进了病房,直接把苏醒从床上拎起来,掐着苏醒的脖子问:“你是不是想隐瞒什么才千方百计想自杀?我告诉你姓苏的,你现在死了,我就去长春看看你父母,打扰打扰你儿子。你若是老实呆着,等开庭审理一结案就齐活儿了,我也不再找你麻烦,能不能成交?”

  苏醒闭上眼睛,不搭理蒋涛。

  蒋涛从病房出来,一旁的小赵说:“你下手再重点,他就省事儿不用自杀了。”

  “放心吧,他不会再自杀了。”蒋涛说。

  “你怎么知道?”

  蒋涛没说话,他的手机又响了,是那个吵吵要线人费涨价的老五:“哥,我这次要发财了。那回你让我上网看你们通缉的死刑犯,我发现了两个。真的,这两个我对照过网上的通缉照片,肯定是。”

  “哪两个?”蒋涛边下楼边问。

  “抢劫出租车还杀死五个司机的那俩傻×,一个叫谢华,一个叫彭天德。”

  蒋涛的心脏怦怦直跳,他能听见血液在身体里哗啦哗啦奔腾的声音。他嘱咐老五稳住架,别惊动两人。下了楼,把捷达开得像头疯牛。他找这俩鳖孙找了八年,他的生命就是为这俩孙子活的,他必须抓到这对孙子,给周敏一个交代!

  7 再次冒险

  小猫再一次来到幸福小区二十八号楼,进了苏醒居住的单元,敲开对门,想采访苏醒的邻居。

  “十一·二”血案她还在跟进,她觉得苏醒说出的杀妻理由总是有点牵强,小猫想要找出真相。

  对门的房间打开一条缝,从门缝里探出半颗头。小鼻子小眼睛,他的目光一跟小猫接触,就立刻闪出光芒,说:“你是苏醒杀人那天来的记者,是采访我来了吗?他们家的事没人比我更清楚。”

  小猫想起来了,这个小伙子就是那天她来采访时,凑到她摄像机镜头前给她留电话的那个。她问:“你清楚?那你能说说他家的事吗,他们夫妻平常吵架吗?”

  “吵架吗?你应该把吗字去掉,他们成天吵架,要有一天不吵架,那就有问题了。满楼的人都会奇怪他们家今天怎么没吵架,不会是姚玉环把苏醒杀了吧?”

  “你说错了吧?是苏醒杀了姚玉环吧?”小猫纠正他的话。

  房门后突然伸出一只大手,薅住脖领子把小伙子拽进门里,然后伸出一张脸,冲小猫冷冷地说:“你去别家打听吧。”咣当一声,门在小猫面前重重地关上。

  小猫愣了一下,抬手想敲门,想想算了,不愿意接受采访可以理解。她特意赶在上班前来采访,就是希望多采访几个人。但是整栋楼却对小猫的采访都保持缄默,谁都说没听见什么。小猫下楼路过三楼小眼睛的门前时,就想改天再来他家,希望小眼睛能多跟她说点苏醒的事。

  小猫往酒精炉里丢个酒精块,把打着的打火机凑过去,酒精块噗地一声,燃起蓝汪汪的火苗。她把小铝锅坐在火苗上,端着土豆到走廊的水池去洗。

  宿舍走廊的甬道狭窄而逼仄,又阴暗潮湿,冬夏都有股发霉的味道。从脸盆大的西窗口射进一束橘黄色的夕阳,从鸡蛋黄一样的光束里走来一个颀长的身影。小猫微微哈了腰,目光从那束光线下打量来的人。

  阳光里走来的是徐良生。

  小猫那天早晨坐火车重返大安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回到报社的单身宿舍。她想给徐良生充分的时间,也给自己充分的时间冷静。

  这几天她继续跟踪苏醒的案子,又去了两趟姚玉环的学校。

  “她就会给家长打手机,让家长回去收拾我们。她一天换一套衣服,买衣服的钱都是我们爸妈给她送的礼。原定寒假补课,她的语文课两个月收费一千元,谁要不去她在课堂上就总是批评谁……”一个姚玉环任教四年级三班的男学生忿忿地说。

  “她还用粉笔头打过我,还有一次她按着我们班张翠翠的头往黑板上撞!”又一个女生说。

  在家备受欺负的姚玉环到班级时发泄心里的郁闷,还经常暴力对待学生?

  小猫情不自禁地拿苏醒跟徐良生比。假如苏醒是魔鬼,那徐良生就是天使。有天使陪伴的女人,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宿舍里很冷,只有一桌一椅。地上摆着一只老旧的电炉子,电阻丝充电后通红通红的,发出咝咝的声音。小猫蜷缩在旁边的椅子上,把土豆放在电炉子边坏掉的一组电阻丝上,用旁边通红的电阻丝烤土豆。她手里拿着一根细木棍儿,不时地用木棍儿拨弄着土豆。土豆一边烤焦了,再烤另一边。电炉子发出的光泽映照着她的脸,下巴瘦得越发尖细,就像尖尖的笋。

  电炉子上的土豆熟了,徐良生蹲下身子,把土豆扒拉出来,细心地剥掉土豆皮,递给小猫。小猫看到徐良生胡子拉碴,好像从他们分开那天就没刮胡子。她心里一疼,忍不住伸手去摸徐良生的下巴,徐良生一把抱住了她。

  徐良生已从妈妈那里得知错怪了妻子,他还看到沙发上妻子给他织的毛衣。其实妻子没认识他之前堕胎下环儿的事跟他无关,要是真的较真儿起来,是不是也要查查他徐良生之前偷拿女生的胸罩进行性幻想呢?他只要现在的小猫就行了。现在的小猫是干净的,是只跟他一个人的。这就够了。可他却把她气跑了,她会不会去找过去的男人呢?这么一想,他就开始疯狂地找小猫。他喜欢小猫,看到她第一眼就爱上了。之前徐良生没恋爱过,他总是觉得女生太矫情。但小猫不做作,小猫就那么信任地跟他去了他的公寓,睡在他的床上,坦然干净的眸子就像个天使。因为这份单纯的信任,因为那花枝一样的细颈,他就要呵护她一生一世,让她细颈上盛开的脸蛋像向日葵一样永远开放。

  喜欢了就是一辈子,爱了就是一生一世。他要找回小猫,找回最初的爱情。小猫的手机一直关机,他顶风冒雪找了三天,终于在宿舍里把小猫堵住。

  “我们回去吧。”徐良生用手指拨弄小猫的长发,试探着说。

  “钥匙的事儿呢?”小猫呓语似的说。

  “我保证从现在开始努力赚钱,赚一分攒半分,够买房子就给你买房子,够买汽车就买汽车,买什么都写你名字,行吗?”徐良生乞求地说。

  这晚,徐良生一边把种子播撒在小猫的身体深处,—边发泄似的说:“小猫,给我生一只小小猫吧,生一个小徐良生……”但他瞬间又沮丧地想起五姨婆说的话,小猫带着环儿呢,那个环儿不取下来,他再英勇也是徒劳无功。他手里不由地加了力气,小猫的细颈上留下两个青紫的手印。

  小猫起身去了浴室,打开花洒,在冲洗器里灌入大量的温水,蹲下身子,将冲洗器放入身体里,一遍遍地冲洗,把徐良生的种子一颗颗地冲出来。看着地板砖上冲出来的那些细胞,她有些如释重负。春天堕胎时,她直接放了环儿,但她带环儿不舒服,肚子疼,月经也紊乱,就把环儿取出来了。她一直在吃避孕药,也没有刻意瞒着徐良生,但是徐良生今晚说的话,让她心里沉甸甸的。难道以后再吃避孕药,要背着徐良生吗?

  对面的镜子里,小猫的颈上有两个青紫的手印。

  8 和好如初

  报社这几天在给灾区捐款捐旧衣服。小猫回到家后,翻箱倒柜找旧衣服。两个人虽是新婚,但过去的衣服也都拿到新家了。小猫收拾了两包。一包是她的旧衣服,一包是徐良生的旧衣服。徐良生下班回来,看到沙发上的两个大包,翻弄了一下说:“我的旧衣服可不能让别人穿,要么继续穿,要么毁掉。”

  “废物利用还不好?”小猫说。

  “你都说是废物了,送给灾区人民,显得咱哥们儿多没诚意多没同情心呢!这样吧,你去买两件新的捐出去,这些旧的我处理。”徐良生说。

  小猫觉得徐良生的话有点道理,第二天采访之后就到商店买了两件小孩的羽绒服,但一想到家里那些旧衣服扔掉可惜,就准备第二天一起拿到单位。

  当晚,小猫先到卧室躺下了。等了半天,也没见徐良生进卧室,以为他在拖地。却隐约听到一种细微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好像是锋利的剪刀咔嚓咔嚓裁剪布料的声音。她支棱耳朵听了半天,声音还在持续不断地响。她光着脚走到客厅,看见徐良生站在沙发前,手里拿着一把雪亮的剪刀,剪着他的一件旧衣服!

  月光下,拿着剪刀的徐良生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忽然有点害怕,假如有一天她跟徐良生过不下去了,要离开他时,他会怎么对待她这个旧人呢?

  这一夜,小猫一直没睡着。黎明时分,她忍不住爬起来,披着大衣赤着脚进了阳台,回手把阳台的拉门关紧。靠在阳台的玻璃上,点燃手里的烟,一边眯着眼睛吐着烟圈,一边在冷寂中打开窗户,仿佛打开灵魂的另一个出口。

  夜色静得能听见空气起伏的喘息。烟雾在夜色里迂回婉转,最终消失不见。

  在淡青色的晨雾里,绯红的朝阳从一群鸽子的哨声中温暖地溢出。小猫趴在窗台上冲着朝阳微笑。她想,朝阳里肯定映出了她的笑容。

  蒋涛的破捷达开到码头的僻静处停下了,他问小猫:“啥破事儿非要我出来?”看小猫不说话,他又说,“你还跑到医院天台上去拍照。报纸上刊登的大幅照片,领导问我怎么回事。把你能的,以为自己是特工啊?”

  黄昏时分的江边冷清而僻静,冬日苍茫的夕阳混沌在西天,一只不知名的大鸟呜叫着,在车窗前倏然飞过。

  车厢里有浓重的酒精味,那是小猫身上的。

  小猫一声不吭地看着蒋涛,眼睛里有些迷离与彷徨。车厢里有点幽暗,她的侧脸有一半隐藏在阴影里,让另一半脸显得异常安静而忧伤。蒋涛心一软,伸手摸着小猫的脸蛋,说:“妹子,有啥委屈说吧,我为你赴汤蹈火。”他的话还没说完,小猫忽然用嘴唇堵住他的嘴,蒋涛干枯了很久的身体呼啦一下星火燎原。

  事后,蒋涛穿好衣服,一回头,看到小猫的脸上都是晶莹的泪水。

  他看了小猫一会儿,抬手呱唧一声很响亮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小猫拿过蒋涛的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这几天徐良生总在小猫耳边叨叨生孩子,尤其在做爱的时候。她怕上床。她知道她三生三世都不会生孩子。昨天她又去苏醒工作的三院,院长看到了刊登在《百姓生活》上“十一·二”血案的后续报道,有些情况要跟小猫沟通一下。小猫在楼梯上又说巧不巧地遇到五姨婆。姨婆笑眯眯地说:“前两天我去工地办事,看到良生了,良生着急抱儿子呢!”

  小猫的身体僵成了一块木头。她在姨婆似笑非笑的目光里,知道五姨婆已经认出她来这里堕过胎,而徐良生已经从姨婆那里知道了她堕胎和下环儿的事,否则这些天不会总跟她磨叽生孩子。她在姨婆面前还能表现得不动声色,但是拐进旁边的洗手间,她一下子就蹲了下去,双手抱紧自己,浑身颤抖得像打摆子般剧烈。

  生活就是这样,你想在一条金光大道上打马奔长安的时候,路上总会出现若干个血滴子。徐良生知道了她的过去,又逼着要她怀个孩子。那么她的过去和孩子这两件事就是她与徐良生之间的鸿沟,早晚这两条鸿沟会把他们冲散。

  她在马桶上枯坐了很久,洗手间里的灯是感应灯,有人进来就亮着,一会儿没声音就灭了。她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想寻找一点光明。蒋涛就出现在黑暗里。但她知道蒋涛不是她的菜。

  那谁才是她的菜呢?

  她从医院出来,没有回家,在街上走了很久,后来在一家饭店里要了盘红焖肉,还要了一瓶老白干。这晚的红焖肉她没吃什么,一瓶老白干却喝得见了底儿。做记者的饭局多,小猫练了一些酒量,但一瓶老白干还是多了点。在酒精的麻醉下,她拨打了蒋涛的电话。她只想得到一些安慰,没想别的。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在蒋涛的车里,男人的身体温暖了小猫。但是从车上下来,小猫又开始觉得冷,她觉得她做了今生最错误的一件事。

  小猫回家时已是掌灯时分,徐良生扎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一看小猫回来了,献宝似的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说:“别进来别进来,今晚厨房归我,看老公给你显一回身手。”

  小猫在门口愣了几秒钟,她只听清了他前面的第一句话。她以为徐良生要将她扫地出门。这房子是徐良生妈妈的名字,钥匙老太太手里还有一把,小猫只是寄宿在这房子里的,只要哪天徐良生不高兴,就可以一声吆喝让她土豆搬家滚球子。

  “你什么意思?”小猫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冰碴。原来一切都幻灭得这么快。原来她好像还很在意这个家,在意这个男人。

  “你收拾桌子,把红酒斟上,这个归你;厨房归我。”徐良生探一下头,又缩回厨房。

  小猫身上的冰碴一点点地被融化,她太紧张了,现在需要放松。她没有摆桌子拿红酒,而是直接进了浴室,用热辣辣的水温暖着她冰冷的身体。刚才那一瞬间她才突然发现,她很在乎这个家,很在乎这个男人。也正因为在乎这个家,在乎这个男人,她才患得患失,才害怕五姨婆挑拨她跟徐良生的关系,才担心失去徐良生。可她却在今天下午,做了一件对不起这个男人的事。

  “红焖肉做好了。”徐良生在门外喊,“我现跟饭店大厨学的,为了学这道菜,消耗了五张老头票——快来尝尝你男人的手艺。”

  小猫哭了,泪水顺着脸颊跟头顶上淋下来的水混成一片,她懒得控制眼泪,她就想哭,好好地哭一场,把身体里从十二岁就开始积累的那些眼泪都流出来。都流出来,以后就不会再哭了,也就不会再委屈了吧?

  “再不出来我可要冲进去了。”徐良生开始敲门。

  小猫不说话,只是哭。徐良生什么都知道了还对她这么好,这个男人是多么的难得。她觉得自己亵渎了老公的爱,不配他对她这么好。

  门哗地一声开了,徐良生出现在门口。

  小猫不想让老公发现她哭了,回身一下把老公抱住。徐良生的身子一激灵,随即像条蛇似的箍紧了她。

  浴室的门忽然在他们身后打开了。一张胖胖的满是皱纹的女人的脸突然出现在小猫面前。

  小猫尖叫一声,吓得魂都没了。

  那是徐良生的妈!

  9 被要回的钥匙

  小猫第二天就到婆家要回了第三把钥匙。

  小猫用婆婆的钥匙打开房门,她选在中午老太太午睡的时候进去的。她在婆婆的床前站了很久,挡住了西斜的阳光。老太太好像梦到了什么,忽悠一下醒了,见到小猫赫然出现在她的床头,着实吓了一跳。

  “妈,我不习惯保管别人的钥匙。”小猫盯着婆婆的脸,当啷一声,将婆婆给她的两把钥匙丢在床头柜上,又看着老太太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我也不习惯别人保管我房子的钥匙。”

  其实,她还想说,她小时候跟她妈住房东的房子,有个星期天她单独在家洗澡,房东突然打开门站在浴室门口。她吓傻了,从此租房时她会跟房东把所有钥匙都要过来。

  门在咣当一声响动之后,沉寂无声。小猫细瘦的影子在门后消失不见了。

  婆婆一直坐在沙发上,望着屋门发呆。门框上挂着钥匙圈,钥匙圈上少了儿子房门的钥匙,就像少了一座城池那样空荡荡的。

  自从五姐跟她说过小猫堕胎带环儿的事情,她好几天睡不好觉,总是梦见早逝的老伴。老伴只是嚅动着嘴唇,好像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后来她听清了,老伴说:照顾好良生。

  婆婆想了很久,还是不能跟良生说。小两口的事情,自己去摆布吧。做婆婆的除了出事情替他们揩腚外,没事的时候,千万不能挑事。

  没想到那把钥匙却成了祸根。不过是做了道糖醋排骨,想着良生爱吃,就颠颠地送过去。良生结婚刚刚两个月,人就瘦了一圈。做妈的心疼,又不能说,只能拣儿子爱吃的经常做了送过去。

  但似乎,这也做错了。

  婆婆就一直坐着,像黑暗里的一道影子。

  苏醒的案子已经报道了一个多月。新闻稿的后续报道就是有这点好处,不管案子破没破,总有可报道的,只要跟犯罪嫌疑人有半点关系,都能写到后续报道里。

  主任跟小猫下个命令,让她去采访苏醒的父母和苏醒的儿子。小猫同意了一半。坐车去了省城,她只采访了两位老人,对于苏醒的儿子,她一点也没报道。

  苏醒的儿子在半年前转到长春的贵族学校念书,爷爷奶奶在长春陪读。小猫只是拍了两个老人沉默孤单的背影,并没有跟老人面对面。她不想在老人的心里再捅一把刀,她更没有去打扰孩子。

  大安的其他两家报纸都对此进行了报道,但采访到的新闻少得很。苏醒的父母对案子一个字也不说,只说了一句话:谁敢打扰未成年人,他们就去法院告那些无良媒体和记者。

  小猫把照片交上去后,主任有点不满意,尤其不满意苏醒儿子的东西一点没有。小猫直言不讳地对主任说:“我们是新闻报道,不是娱记,更不是狗仔队。”

  “可我们要跟其他媒体竞争,人家有的我们就要有更新更奇更全面的。”主任说。

  “我去给你找更新更奇更全面的。”小猫背着相机出去了。

  她一直觉得姚玉环的唠叨不是苏醒杀妻的真正动机,什么理由她说不上来,只是这种感觉很强烈,从省城回来,便又想起苏醒那个对门邻居。

  小猫第三次来到幸福小区二十八号楼,她上了楼,来到301,转身,就是对门小眼睛男子的家,抬手刚要敲门,门就开了,好像一直有一个人在门后面窥视。探出来的半张脸正是小眼睛男子。他脸上随即绽开笑容,整张脸全从门后露了出来:“进来坐。”

  男子二十多岁,很热情。不知道为什么,小猫对他有种本能的反感。她没进去,站在走廊上跟他说:“那天你跟我说姚玉环会杀了苏醒,你没说错吧?”

  “姚玉环是个母夜叉,有暴力倾向,成天打孩子打老公,满楼都知道。开始我们都以为他们家打骂吵闹是苏醒打姚玉环,后来我用摄像机拍摄下来,原来是姚玉环打苏醒,那才吓人呢,姚玉环追着苏醒打。她嫌苏醒不能赚钱,想住豪宅开豪车,她也没长那样漂亮的脸蛋啊!嫌孩子功课没打满分。反正成天哭丧着脸,出来进去的,好像谁都欠她八百吊似的。你进来吧,我拿相机给你看。”

  男子又一次热情地招呼小猫进屋。小猫一进房间,忽然觉得不妥,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故意放慢脚步假装欣赏墙壁上张贴的那些艺术照片,照片拍摄的角度很诡异,有独特的震撼人的力量。小伙子直说她是知音。趁着小伙子到旁边的屋里拿相机,小猫急忙抽身出来。还好,房间的门一下子打开了。楼道里有人出入,其中一个女人诧异地看着小猫,悄声说:“你不是那天那个记者吗,我认识你,你怎么进他家了,他是疯子!”话没说完,男子从后面上来了,手里拿的不是相机,而是一把锋利的刀,边大步追上来边喊:“我比苏醒厉害,看看我也能杀人,我也能杀人……”

  小猫的魂儿吓得都没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下楼的,她身上那些散打功夫都消失不见了。恍惚间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她也没理会,后来听见后面爹呀妈呀一通乱叫,那个疯子也没追上来,她才回头看。看到疯子被人扭着手臂背到身后,手里的刀也掉了。

  扭住疯子的是蒋涛。

  10 赤裸上身的蒋涛

  蒋涛这些天一直在跟踪谢华和彭天德。那两人好像嗅到味道不对,几天前挪地方了。线人老五说之前在幸福大街二十八栋楼看见过这两人,蒋涛便跟踪到二十八栋楼,在这儿蹲守了好几天,也没看到谢、彭两人的鬼影子,却看见小猫被一个拿刀的男人追得像兔子似的跑。

  据楼道里的人说,疯子并不会杀人,只是拿刀吓唬来楼道里的陌生人,说是保家卫国,守一楼平安。疯子家的人也很快赶来,蒋涛只好放了疯子。他的手指上淌下一溜鲜血,疯子的刀划到了他的手臂,厚厚的皮夹克也被划出一道口子。小猫要送他去医院,他不耐烦地说:“医院的人没几个不认识我的,苍蝇尥蹶子也去医院,丢不起那磕碜。”小猫看他任性得像个孩子,只好担心地看着他。捷达停在小猫家的楼下,小猫说:“要不你去我家吧,我给你把伤口包扎一下。”见蒋涛要拒绝,便说,“你还没来过我家呢,上去看看,看我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不怕引狼入室?”蒋涛斜着小猫。

  “我是猫,猫和狼是同类。”小猫说。

  蒋涛手臂上的伤并不严重,刀子划的力度被厚厚的皮夹克阻拦了一下,他脱下夹克,小猫给他包扎时,发现了里面的枪。

  蒋涛急忙把夹克翻过来盖住了枪。“这两天有任务。”他轻描淡写地说。没有谁知道他对那两个抢劫杀人犯有多痛恨,他的枪是为那俩孙子准备的。

  小猫看着蒋涛,看着这个她跟了三年的男人。当初她怀孕的事没跟蒋涛说。堕胎那段日子,她没跟蒋涛上床,却总是缠着跟他见面。她心里太孤单了,想找个男人陪在自己身边,心里就不会冷。她依恋蒋涛,只是因为蒋涛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而徐良生呢?徐良生是真的爱她,心疼她,包容她之前所有的放纵和任性。他竟然没再谈生孩子的事。但昨天她主动跟徐良生谈了。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之前她还发誓要独身呢,不也结婚了。发誓不生孩子,也可能将来的某一天,她的肚子也会骄傲地隆起来,里面藏着一颗美丽的种子!

  “苏醒的案子有疑点。”蒋涛忽然对小猫说,“他左腿骨折过,不是车祸,当时他跟医生说是下楼跌断的……”

  “会不会是姚玉环家暴打的呢?”小猫说。

  她的说法引得蒋涛笑道:“那个疯子的话你也信。”

  “可他有相机,说拍到的。”小猫琢磨过两天带个男记者再去一次二十八号楼,会会那个疯子,也许他相机里真的拍摄到了什么。要知道疯子家的墙壁上那些摄影照片真的很美,美得有些诡异,不是用常人能想到的视角拍摄的。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胖胖的有些臃肿的身体挤进门。蒋涛正笑着的脸僵住了,小猫正想问他,一抬头,竟看到婆婆的脸!

  这张脸跟前些日子推开浴室门出现的脸一模一祥!

  “我来没别的意思,就是看看,就是看看……”婆婆眼神闪烁地在蒋涛脸上掠过,眼睛又落在蒋涛没穿衬衣的身体上。

  蒋涛有些不自然,急忙将沙发上的夹克和衬衫穿了起来。他穿衣服有个习惯,衬衣和夹克一起穿,一起脱,这样省事儿。

  “我也没什么事,我是小猫的同事。也该走了……”蒋涛见惯大风大浪了,在老太太的目光里,竟然也有点不自在,急忙出了门。

  小猫什么也没说,就那么一直看着婆婆。她怎么还有第四把钥匙?

  婆婆在小猫的目光里感到了彻骨的寒意。那不像女人的目光,倒像一只尖锐的猫的目光。婆婆跌跌撞撞地下楼了。她打开门的钥匙,不是第四把钥匙,而是第三把钥匙。

  徐良生有一天钥匙落家里了,中午回他妈家吃饭,跟他妈要钥匙,才知道妻子前一天拿回去了。他知道明着跟小猫要小猫肯定不高兴,便偷偷地从小猫的包里偷出钥匙,给老太太送回去了。没想到这第三把钥匙又惹祸了。

  婆婆手里捏着钥匙,恨不得把钥匙捏成灰。她其实是去送钥匙的,打算跟小猫聊两句。聊什么呢?说你们的小日子就捏在你们自己手里,钥匙再也不用妈妈给你们管了。

  但是现在,她的钥匙还捏在手里。

  一出楼门,风将婆婆的头发吹了起来,吹得乱蓬蓬的。

  楼上窗口前的小猫,注视着远去的婆婆,老太太会去找徐良生吧?她会说什么?刚才蒋涛的上身可什么都没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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