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是个小个子(一)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官场
  • 发布时间:2014-03-28 12:30

  一

  局里新调来了一位一把手,名叫郑志风,四十二岁。

  郑志风的突然到来,让一直做着春秋大梦的副局长钟北男仿佛挨了当头一棒,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把手的位置,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坐在了姓郑的屁股下?自己觊觎了多年的宝座,为什么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你郑志风算个什么东西?不管你学历有多高,背景有多大,能力有多强,为什么我栽树你乘凉?你们当领导的、组织部门难道是瞎子是聋子吗?说出大天来,我也不服!

  此时的钟北男好像一只斗败的猛兽,不得不躲在丛林中默默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这是他带着分管科室的科长干部们,到北戴河休养的第三天上午。他独自一人呆在旅馆的房间中,没有与下属们一起下海游泳。他孤寂地坐在床头上,目光空洞地看着电视屏幕,对电视中播放的内容全不在意。烟灰缸中,已经有了七八个烟头,屋内烟雾弥漫。他看看手中的烟头即将燃尽,便从软包玉溪的烟盒中抽出一只,用烟头对着了火,又继续吞云吐雾。这几天,他明显地感觉到,喝酒吃饭没什么滋味,唱歌跳舞没什么兴致,打牌更是提不起精神。

  若在平日,他与几位酒鬼科长拼酒,从来没有含糊过,每人一瓶津酒大帝王,一瓶一斤四两,与大家吆三喝四地拼完了酒,他还要到歌厅一展歌喉,一曲《草原之夜》总会赢得震耳欲聋的掌声;与漂亮的女下属们跳一跳快三慢三,舞姿优美,舞步绝不紊乱;在牌桌上,他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每次都是把把和牌,面前堆满了花花绿绿的票子,当然,他决不会往自己的腰包里装,而是大方地把赢得的钱拿出来请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这拉近了他与大家的关系,在下属的眼中,他是那样的平易近人。他自信地认为自己有着坚实的群众基础。

  去年的这个时候,老局长退居二线时,紧握着钟北男的双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目光中满含着期望和信任。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么多年来,你的成长和进步,我都看在眼里,你有能力接我的班,这个局交给你,我一百个放心。我已经和组织部开诚布公地谈了我的意见,我想,他们很快会来宣布对你的任命!好好干!

  钟北男当时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双眼禁不住涌出了两行热泪,喉咙中好像卡着什么东西,他只是使劲握着老局长的手,热烈地表达着内心的感激之情。

  可是,一天,两天,三天,一周,两周,三周,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钟北男望眼欲穿!组织部却始终没有宣布对他的任命!

  就这样,整整一年,钟北男临时主持全局工作,尽管紧张繁忙,有很大的工作压力,但他全然不顾,拼命向前做着百米冲刺,他坚信胜利就在眼前,坚持就是胜利!他坚信那个诱人的目标,就要触手可及!他坚信临时主持终会变成永久主持,局长前面的那个副字就要被永远地擦掉。但是新任一把手的突然到来,让钟北男当头挨了一棒!事前,钟北男没有得到一点消息,当时,他对下属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全没当回事,而且他们用异样的目光看自己,打死他也决不会往这方面去想。下午两点钟,组织部的一位科长给钟北男打来电话,三点钟部长亲自来你局,送你们的新任一把手走马上任,请组织全体干部在局会议室迎接!

  钟北男接到这个通知后大脑一片空白。他机械地放下电话听筒,坐在座位上足足愣了五分钟。他从懵懵懂懂中回过神来,勉强地拿起电话听筒,拨通了办公室的电话,让办公室主任通知全体干部,三点在会议室召开全体会议,迎接新任局长,请大家提前十五分钟到会。组织部长亲自过来,通知其他三位副局长提前十分钟到楼下,所有人一块去迎接。

  在楼下迎接部长时,钟北男的内心翻腾着,可是又不能从脸上表现出来,他要装出一副平静平和的样子,甚至还有几分无所谓。身边的三个人,两男一女,今天竟也出奇地安静。

  刘志武,部队转业干部,刚来局不到两年,四十七岁,比钟北男年长两岁。赵国奇,四十三岁,刚刚从其他单位调来,属于提拔调动的新人。李静,四十岁,是本局去年新提拔起来的,也是新人。老局长要退居二线时,就有意识地把钟北男推到前头,自己则主动退后,下放了很多权力。

  老局长正式退居二线时,他向钟北男交接了人财物等大权。三位副局长,尊重老局长的安排,又因钟北男是老资格,自然以他为核心,都积极地配合他的工作。在他们的心目中,钟北男不久便是当之无愧的一把手。

  钟北男知道,他们三个人深深懂得他此时的内心感受,这时候缄默不语是最好的选择。或许他们早就知道新任一把手是何许人也,只是不愿点破罢了。所有人早就知道了一切,只有钟北男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们一直替他圆着这个梦,让他深陷在那个虚幻的美梦中不可自拔。

  当组织部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时,钟北男把目光最先投到了部长身边的那个人,原来是郑志风,这个人钟北男认识,两人开会学习,经常点头碰面。郑志风原是金河街党委书记,矮矮的个子,估计身高只有一米六,微胖的身材,戴着一副度数颇深的金边眼镜。钟北男知道,郑志风原来在团委工作,后来去了北城街办事处任副主任,再后来到金河街任职,几乎是两年一个台阶,可谓是一路飙升。钟北男曾听人们私下议论,郑志风是哪位老革命的后代,背景极深。那人打着哈哈说,要么人家进步那么快?皮裤套棉裤,必定有缘故。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部长和郑志风与前来迎接的钟北男四人热情地握着手。钟北男的身高足有一米八二,他与郑志风握手时,只能俯下身来,尽管他的内心中对眼前的这个小个子涌动着非常复杂的情感,羡慕、嫉妒、怨恨,当然还有鄙视,这样一个矮胖冬瓜,他何德何能抢夺了本该属于我的位置?但他的脸上不得不洋溢出十二分的热情,嘴上还不自觉地说出了一句相当违心的话:郑局长,我们终于把您盼来了。

  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钟北男野马奔驰般的思绪。

  北男,你在屋吗?我是友朋啊!

  友朋啊,稍等,我给你开门!

  胡友朋的敲门声,让钟北男的大脑突然灵光一闪,一个绝妙的计划,就在瞬间形成。

  对呀,一切全在我的这位老同学的身上!他是我值得信赖的老朋友,正是实现我这一绝妙计划的不二人选啊!我钟北男决不屈服于眼前的糟糕境遇,决不窝窝囊囊地活下去,决不让你们把我当猴耍!我要绝地反击,我要打败你,郑志风!先让你在那把椅子上美一美,但是我不会容忍你坐得太久!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郑志风,还有那些高高在上的领导们,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鹿死谁手,尚不知晓,拔腿再看两脚泥!

  钟北男一边飞快地思索着,一边缓慢地从床上下来,穿上拖鞋,晃着他高大的身躯,给老同学胡友朋打开了房门。

  二

  胡友朋穿着背心短裤趿着拖鞋,右手端着保温杯,左手拿着一盒软包中华香烟。他显然也没去下海游泳,一进门就嚷嚷着,好家伙,你一个人抽了多少烟啊?呛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儿着火了呢。赶快通风!他一边嚷嚷着,一边去开窗户。

  钟北男每年安排干部们外出休养,一定会安排像胡友朋这样有合作关系的企业老总们一起,一方面是联谊,感谢这些企业老总对单位工作的支持,进一步密切关系;另一方面这些企业老总也是钟北男的麻友,他们总要陪钟北男打上几圈麻将,常常是玩到后半夜,才尽兴而散。另外,这些老总们决不是跟着白吃白喝白玩,而是或出车,或安排住宿,或请客吃饭。每次外出学习或休养,单位常常花不了几个钱,决不会被有关部门查出来公款旅游。这些企业老总争先恐后地掏腰包,钟北男何乐不为呢?

  胡友朋是钟北男中学的同班同学,上学时,两人并不是什么莫逆之交。钟北男是班长,围在钟北男身边的都是学习成绩优异的同学,而胡友朋只不过是一名普通学生,且学习成绩平平,因此,他始终未能进入钟北男的法眼。毕业时,钟北男考上了金州市的重点大学,而胡友朋只考上了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大学。此后,两人再没有什么来往。

  直至近年,社会上兴起了同学聚会,钟北男的同学们也不例外,他们男男女女二十几个人,在一家大酒店,摆了两桌酒席聚在一起。来的人大多已是混迹社会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而那些落魄的同学推托了许多理由,大都没有来。钟北男在中学时是班长,是核心人物,现在仍然是核心人物,按照官场的级别,钟北男算是这群人中级别最高的政府官员了。胡友朋也位列其中,只不过他不是官场中人,而是商场中人,他经过多年的打拼,开自己的公司,身价也有几百万元。

  同学聚会是人们挖掘人脉资源的一种重要方式。胡友朋是有心人,决不会轻易放过这次聚会的良机。聚会的组织者也深知聚会之宗旨,提前印制了聚会同学通讯录,详细登记了各位同学的工作单位、职务、电话、通讯地址、邮编、邮箱、QQ号,人手一份。胡友朋必然对钟北男这位掌握着实权的政府官员留了心。

  聚会之后,胡友朋在极为偶然的一天,亲自到单位来拜访钟北男。他自称是偶然路过贵宝地,便上来探望一下老同学。没过多久,胡友朋又打来电话,热情邀请钟北男赴宴,自然是高档饭店的高档酒菜,然后是唱歌跳舞洗桑拿,绝口不提任何非分要求。几次下来,钟北男倒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胡友朋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啊。他深知,现在的社会没有免费的午餐,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也不能装傻充愣。

  友朋,咱是老同学,可以说是发小吧,你就别跟我客气,有什么想法,你尽可以提,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决没有二话。

  唉,老同学,今天既然你说到这儿了,我就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胡友朋中等身材,身体有些发福,留着高平头,面色红润,不笑不说话,一说话就发笑,一双细眼也含着笑意,再加上一口洁白的牙齿,让胡友朋的一张脸显得很生动。

  我开了一家小公司,干装饰装修,经过这些年的打拼,虽然挣了点钱,但是越干越难,现在竞争太激烈,往上比不了人家有实力的大公司,往下又比不了人家农民工干的装修队。如今兄弟我正在走下坡路,我是干着急没办法。真感谢你们组织的同学聚会,老天终于让我找到了你这位大贵人,一位主抓市政园林的大局长,您手里得抓着多少工程啊,我想转行做市政园林工程,你这位大贵人,一定要帮帮我。你帮了我,我决不会薄待你,咱是老同学,是发小、弟兄,我一定重重地回报你,你就放心大胆地笑纳,因为我绝对不会害你啊!

  胡友朋的一番话,着实触动了钟北男的心。其实,多年来,他早就有了一个想法,把自己手中的这些资源充分利用起来,交给一个十分可靠的人,多拿一些回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通过所谓的招投标中标的企业,只能小打小闹,无非是过年过节送个购物卡,送点礼品什么的。实在是不痛不痒。这些年来,钟北男始终未能物色到这样一个让自己完全信任的人。如今这个人终于出现了,胡友朋就是最佳人选。

  但是,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了多年的钟北男,练就了沉稳老练的性格,学会了三思而后行,喜怒不形于色,他常会面无表情地说话,说的话常常是四面见线,决不会让人抓着把柄。听了胡友朋的话,他沉吟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向胡友朋全抛一片心。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唔,这事,容我考虑考虑,能帮上兄弟的,我一定会帮!

  钟北男有意识地拖了两个月,才拿了一个十几万的小工程钓了一下胡友朋。工程一做完,虽然只赚了五万元,但是胡友朋当即就拿出三万元,送给了钟北男。钟北男发现一钓成功,会心地微笑起来。

  从此,两个人就这样默契起来。

  开始时,胡友朋借用或者冒用他人资质,干些小工程还可以勉强蒙混过关。但是,在一个补绿工程进入招投标程序时,胡友朋的公司没有施工资质,一下子被拒之门外,这可是一个几百万元的大工程啊。情急之下,胡友朋给钟北男打电话,诉说这难言之隐。这种事在钟北男的眼里,实在算不得大事。钟北男在电话中当即说道:你就听我的好消息吧。

  钟北男替胡友朋“借”了一个“壳”——找了一家有资质的公司参与投标,让胡友朋“如愿”中标。当然,有时候有了“资质”、有了“壳”,但常常因为不能及时使用该公司印章而苦恼,钟北男索性就让胡友朋伪造几家有资质的公司印章,一劳永逸,自然钟北男在审查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钟北男会让其他直接中标的公司,分一半工程给胡友朋。绿化工程公开竞标本就是哄外人的把戏。他们两个人疯狂地玩起了暗渡陈仓的游戏,短短的几年时间内,钟北男让胡友朋承接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工程,较大的合同标的都在数百万甚至千万元以上。胡友朋赚了个盆满钵满,由过去几百万的身价,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几千万。

  钟北男如此这般地照顾胡友朋,胡友朋自然是投桃报李。两个人的关系也愈走愈近,在一起觥筹交错、吃吃喝喝是常事,还要时常搓麻泡妞洗桑拿。钟北男购买三室两厅的房子,需要八十万元的首付款,胡友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存有八十万元的银行卡拍到了钟北男的面前。钟北男的女儿大学毕业刚上班,胡友朋就送了一辆迷你酷博小轿车。

  像胡友朋这样的人,彼此如此深的交情,能不信任他吗?不信任这样的人,还能信任谁?所以把这样一个特殊任务交给他会一百个放心,他一定会让姓郑的身败名裂,从那个本属于自己的宝座上滚下来。

  三

  胡友朋坐在沙发上,扔了一支软包中华香烟给钟北男,自己也点燃了一支。他扬起那张红红的笑脸问道:我说钟大人啊,还为没当上一把手的事闹心呢?

  你这家伙最懂我的心思。好像你就是我肚子里的一条蛔虫。现在钟北男和胡友朋说话,都是敞开心扉,决不藏头露尾。

  要说起来,我也为你十二万分地打抱不平,你可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是研究园林的学者型官员,十足的内行,当了七八年的副局长,这一把手的位置非你莫属。他郑志风算老几啊,不就是出身好,仗着有点背景吗?

  有这点背景就是人家最大的资本,有多少人为他铺路,为他创造条件啊。像我们这种没根没叶的,完全是靠着自己苦扒苦挣,累吐血,到头来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啊。

  你还是往好处想吧,在这个地方没机会,说不定,再过个一年半载的,组织部也可能安排你去别的地方当一把手呢,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啊。就是退一万步说,你在班子里是唯一的内行,他郑志风表态了,不还得依靠你抓业务?还不是你老兄说了算啊。

  钟北男听胡友朋说到这儿,感觉是点拨这位老朋友的时候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房门向外张望了一下,见楼道里没有人,便重新坐到沙发上。友朋,你说这话好糊涂啊,我到别的地方当一把手,还有咱哥们儿的利益在吗?

  唔。胡友朋见钟北男神色严肃,便一下收起了那张笑面虎似的红脸,开始认真起来。

  不错,我是班子里唯一的内行,可是共产党的一把手,从来不怕外行领导内行,外行很快就可以变成内行。你观察观察那些一把手们,他们业务虽然稀松平常,可是最会弄权,把各种实权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中,一切他说了算,而那些副手们只有唯他马首是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些年,要不是老局长主动放权给我,我怎么可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老局长退居二线后,尽管我是一名副局长,但我主持工作,其实就是实际上的一把手啊,所以,我才能做主给了你那么多工程。郑志风来了,这样的好事没有了,等他逐步熟悉了工作,自然就把工程大权拿走,到时候,我拿什么帮你?

  钟北男知道,自己必须准确把握住胡友朋的脉搏,切中他的要害,才能真正触动他。商人的要害和七寸就是他时刻关注和追求的利益最大化啊。果然,胡友朋因为内心紧张,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红脸变成了白脸。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很担心呢,他郑志风如果收回权利,重新洗牌,那到时候还真不好说。怎么办呢?胡友朋大口大口地抽着烟,把自己包裹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钟北男看火候仍然不够,继续添柴烧火。到时候,他就会把我们排斥在外,然后,把他自己的人拉进来,人家吃肉,我们只有喝汤的份,甚至喝汤的份都没有,只能从旁边看着,可怜兮兮地流着哈喇子。说来真是不敢想呢。退一步说,如果咱给他好处,他敢伸手接吗?我们跟他没有像咱哥们儿这样的交情!你说是不是?

  胡友朋把烟头使劲地捻在烟灰缸里。我看啊,只有打发了这姓郑的,才有咱弟兄的活路。

  钟北男知道胡友朋上道了。怎么打发?谈何容易!

  他郑志风是人,不是神吧?是人,他就有人性弱点。钟北男假装不解地问道:人性弱点?

  当官的哪个不贪财?哪个不贪色?我就不信他是一个道德模范,正人君子。

  钟北男若有所思地说道:据我观察,郑志风这个人,别看刚刚四十二岁,但是城府极深,讲话滴水不漏。不抽烟不打牌不唱歌不跳舞,很少参加应酬,到点就回家。不得不出席的酒席宴,也只喝少量的红酒。我们女同事漂亮的不少,他从没有多看过谁两眼。他刚搬进局长办公室,就让他的一位书法界朋友写了三个大字挂在墙上:‘勤,廉,慎’。两个书架里都是书,除了马恩列斯毛邓江的外,就是各类文学名著,各类励志书。再有就是各类经济管理书籍,因为他现在在南大就读在职经济管理学博士。

  你说的这些都是表面现象,丝毫不能说明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胡长清办公室的座右铭是: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结果他淡泊吗?他自己在背后都干的什么勾当?那些倒台的贪官,在台上时,哪个不高叫反腐倡廉,结果比谁都腐败!胡友朋又递给钟北男一支中华烟。

  钟北男点燃,深吸一口烟,你说的这些不无道理。可是至今为止,我还真没发现郑志风的什么弱点,他简直是无懈可击。

  说明这厮伪装得好,越是没毛病,反而说明他的问题越大,只是他隐藏太深。他不经常参加应酬,就是故意与人拉开距离,神神秘秘。只喝红酒,不喝白酒,他是害怕失态,害怕暴露自己。说话头头是道,滴水不漏,像个谦谦君子,这不就是笑傲江湖里的伪君子岳不群吗?岳不群满嘴仁义道德,实际上一肚子奸邪,为了得到辟邪剑谱,他处心积虑,说起来他比明抢明夺的余沧海木高峰还可憎。

  钟北男听着胡友朋的话,心中暗自高兴,胡友朋首先从心理上,认定郑志风就是一个伪君子了。要打垮敌人,必须首先败坏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必须把他妖魔化。

  胡友朋又说,必须揭下他的假面具,让大家都认识他的真正面目。哈哈,你说得倒容易,就说隋炀帝杨广,做晋王时,假装恭谨孝顺节俭,把他爹妈骗得一愣一愣的,当时谁能揭下他的伪善面具啊?说到这,我倒想起四句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这首诗是唐朝大诗人白居易写的,这是一首七律,前面还有四句诗: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你说的都是古人的事,现在是什么时代了,科技飞速发展,特别是电脑、窃听器、录音笔、针孔摄像头,有这么多先进的东西,就是你隐藏再深,也会让你暴露无遗。如今兴起的网络反腐太厉害了,山西的表叔,云南的韩峰日记门,重庆的雷政富一干人等因色诱被陆续拉下水,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被网络曝光的,一旦被曝光,定是在劫难逃。

  钟北男听胡友朋丝毫不差地说出这四句诗的出处,而且还补充了前四句,不禁笑着说道:好家伙,我还真忘记了,你可是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啊,我这不是在孔圣人面前卖三字经吗?惭愧惭愧!

  你就别客气了,我可跟你这位大学者没法比。哈哈!我看这样吧,先找个人查查郑志风,看看他私底下到底是个什么人?我就不信他无懈可击!这个……钟北男迟疑了一下。他暗自思忖,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毕竟又牵涉到了第三者,如果节外生枝,那么大家全得玩完。

  这是一个多年的老朋友,自己开了一家私人侦探公司,这些年做得风生水起的,发了不少财。

  钟北男觉得刚才的迟疑不决,是一个绝妙至极的态度,我既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反对,即使将来真的出了问题,也与我全无瓜葛。因此,他决不会向胡友朋打听私人侦探的事,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既然已经把你胡友朋领上道了,就无须我再多说什么。于是他又迟疑着说道:这个……

  只听胡友朋低声说道:这件事跟你钟大人没任何关系,是我胡某人非要跟这位伪君子斗上一斗。我就要拿出当年杨子荣斗栾平的革命精神,现在到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时候了,三爷,你看着办吧。哈哈!

  哈哈。钟北男也跟着胡友朋大笑了几声。好啦,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咱哥俩儿去游泳吧,大海会让我们的心胸更加宽阔!钟北男知道,既然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时候,就应该顾左右而言他了。

  四

  钟北男感觉,郑志风这个人确实不简单。他上任伊始,并没有过多地讲话,也未发表空洞无物的个人意见,而是分别找人谈话听汇报。他分别听取了各位副局长、各位科所长以及各基层中心、站、队负责人的汇报,他默默地记录,静静地思考,不苟言笑,面无表情,喜怒不形于色。偶尔,他也会问上一些问题,待听完汇报,只是简单地谈一些粗浅的看法,大多是肯定性意见,并不多谈未来的想法和打算。显然,他不是那种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式的人物。他比较慎重,正如其办公室中的条幅之一“慎”。他谨言慎行,正是为了默默地积蓄力量,慎重地选准工作突破口。好狗不叫,但咬人最狠。矮子杀人不用刀,真要时刻提防这个人呢。

  这天上午,胡友朋来电话,邀请钟北男晚上九点钟去老地方喝茶。到时候,无论你是在家,还是在外,我亲自开车去接你。

  钟北男知道胡友朋所指的老地方实际上是五大道一家非常僻静的地方。五大道过去是西方列强的租界,欧式建筑比比皆是。这些殖民地产物,应该是这座城市屈辱性的历史标志。现代城市到处搞拆迁,独有这一片风景依旧,那是因为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学者,多次呼吁多方奔走,它们才被保存下来。这片区域得以幸存,让这座现代化的大都市保留了独特而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历史积淀。

  为什么到此处喝茶,钟北男和胡友朋彼此心照不宣。从北戴河休养回来,已经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调查郑志风的事情到底进行得怎样了?谈论如此机密的大事,就必须到这样僻静的地方。

  再说,这段时间,中央严查三公消费,所以大家都像耗子似的钻进洞中,谁都不愿顶风作案,除非有必须举办的宴请,也不得不谨小慎微,找一些隐蔽地方或私人会馆什么的。胡友朋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不想因为吃吃喝喝给钟北男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茶舍里人不多,他们两人钻进一间幽静的茶室。服务员把茶沏好,微笑着退出去,并随手把门关好。钟北男知道,这是一壶西湖龙井,价格不菲,起码要一千多块。茶香四溢,两个人相对默默地品茶。

  钟北男决不会首先发问。尽管他心中甚是关切调查结果,但是他始终不动声色。脸上的表情极其平静。

  两个人先后品了四盅茶,胡友朋递过来一支软包中华香烟,两人分别点燃了,才说道:这一段时间,我的朋友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无所不用其极,把郑志风查了个底掉。

  胡友朋今天的表情极其神秘小心,一改他平日一说话就发笑的样子,笑面虎变成了冷面虎。

  我的这位朋友张为助,可是这行里的厉害角色。我跟他交代了相关事情后,他就马不停蹄地工作起来。他派人跟踪姓郑的三个礼拜,昼夜不停,三班倒。可是,郑志风这家伙,生活极其单调,每天就是上班下班开会,晚上很少参加应酬,每个周二晚上、周六上午到南大上课。周日上午带着老婆孩子去他父母那里,下午去岳父岳母家。雷打不动。偶尔一个晚上,他会去书法协会参加活动。

  钟北男说,我记得跟你说过,这家伙似乎是无懈可击。

  张为助看跟踪这个手段实在是没什么效果。便在姓郑的电脑上打主意。他们利用黑客侵入了他的电脑,心想通过官员日记或者QQ号、邮箱什么的,会把姓郑的狐狸尾巴揪出来。没想到,姓郑的电脑干净得很,他虽然也注册了QQ号,但很少和人聊天。他们注册了一个香艳网名勾搭姓郑的,说要跟他裸聊,没想到,姓郑的一本正,教训说这是邪淫,要遭报应的。光教训你还不够,还通过传送文件发来《玉历宝钞》《寿康宝鉴》两本书,教训你好好学习,别再整这些邪淫的东西害人。他只有一个新浪邮箱,里面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各个文件夹中都是工作内容,述职报告、讲话发言稿、法律法规、政策文件,要么就是博士生学习资料。还有从网上下载的书法作品。没有日记。张为助说,这个人简直太单调无趣了。

  钟北男说:说不定,他还真是个正人君子呢。

  胡友朋深吸了一口烟,张为助越查越来气,我就不信这些当官的中间,还真有这么一个正派的?只知道工作学习孝敬父母珍视家庭?他竟然派人到姓郑的办公室安装窃听器与针孔摄像机。

  啊?钟北男禁不住轻呼了一声。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的手段多着呢。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结果呢?

  结果就是,只看到姓郑的埋头批阅文件,要么听汇报,要么给下属布置工作,接听电话也多是工作方面的事,偶尔有旧友来电,他只是寒暄说几句闲话,但决不多耽误时间,常常是说不了几句话,便说自己这还有点事情,回来再聊啊,便把电话撂了,大有日理万机的意思。

  听到这里,钟北男有些心烦意乱,这个人真是一个针扎不透、水泼不进的主,难道我命中真的该有这样的克星?胡友朋塌下腰压低了声音,钟北男瞪着眼伸长了脖子听,让整间茶室中的空气压抑窒息。

  张为助不会就此罢休,后面还有诸多动作,你就贝青好吧。据他讲,后面有可能安排我亲自上阵,究竟给我安排什么角色,我还不知道呢。

  这种事情做得别太过了,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也许我命中该有这么个克星,正像你说的,也许过不了多久,组织部门会安排我到另外的地方任职。要是那样,我也就认了。你这呢,这几年也挣了不少钱,大不了不干这业务了,转行干别的,以你的实力,还不是照样赚大钱?钟北男故意这样说,明着是败火,实际上是火上浇油啊。

  我说钟大人,你可别退缩啊,我们苦心经营的阵地,就这样丢了,我心有不甘啊。再说了,转行哪有那么容易,现在不靠潜规则,如何拿到业务?我到哪儿去建立像咱哥们儿这样的特殊关系?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有点替我担心,请你一百个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我们既要保存自己,又要有效地打击敌人。这一切的一切,全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即使将来出了问题,我也决不会牵涉到你钟大人,你是我的大恩人,我决不会恩将仇报!

  胡友朋一番仗义的话,让钟北男的内心着实感动了。他不禁说道:你说哪里话,咱哥们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鸡蛋不能同时放在一个篮子中,要分着放,咱们哥们儿可不能重蹈那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覆辙啊。胡友朋可谓语重心长。

  钟北男默默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五

  钟北男的妻子在一家街道办事处任副主任,分管经济工作。她自从当上了领导干部,柔情竟然像干涸了的池塘中的水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经常是一副颐指气使、养尊处优的架势。在钟北男看来,这样的女人越来越不可爱了。又加上长期在外吃喝,眼见着这些年,这女人仿佛吹气似的,身体发福成了水桶腰,大象腿,简直不堪入目。

  钟北男对水缸般的妻子实在是提不起性趣,两个人在一起做爱越来越索然无味,常常是不得不中途罢战。

  妻子也知道自己没有了当年的魅力,因此,并不在意丈夫的冷淡,只是在外更加地忙碌,或许通过这种方式排遣自己的孤独寂寞。白天工作忙忙碌碌,晚上也经常因为工作关系,要有这样那样的应酬;即使没有这方面的应酬,她自己也有一帮好姐妹,当然也都是被老公冷落的半老徐娘们,时常要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打牌说知心话,倒也逍遥快活。

  其实呢,钟北男这些年比妻子更忙,经常没黑没白地忙碌、应酬。因此,两个人都借故工作忙,反倒不在乎聚少离多,彼此相安无事。再说,只有在外面有了成就的人才如此忙碌,那些穷困潦倒的人想这样忙碌,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这样,钟北男有了更多的自由。在外面敞开了花天酒地。

  果不其然,还真有了一位可心的人。那是一个卖人寿保险的女人,三十多岁,比钟北男小十多岁,名叫何月。一米六八的身高,身材窈窕,皮肤白皙,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操着一口动听的普通话。她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在钟北男的办公室里,她落落大方地坐在沙发上,对坐在一旁的钟北男侃侃而谈,如数家珍地介绍着她的保险业务,一阵阵香气让钟北男心醉神迷。何月嗲声嗲气地叫着钟局长,简直让他骨软筋酥。他决不忍心拒绝这样一位漂亮的女人。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签了合同,二十年,今后每年都要掏上五千元。何月见钟北男如此痛快,一张俏脸灿若桃花,她热情邀请钟北男当天晚上在酒吧一条街吃西餐。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人在西餐厅,一边喝红酒、吃牛排,一边亲切地交谈着。通过交谈,钟北男才知道,何月本是一名大学教师,与丈夫在同一所大学工作,丈夫已经熬到了副教授,夫妻两人生活本来很幸福,几年前还购买了一套一百五十平米的三室两厅大房子。两个人为了评职称,一直推迟要孩子的事。可是让何月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两年前,何月的丈夫竟然有了外遇,这个小三不是别人,正是丈夫所带的硕士研究生,自然是比何月年轻漂亮。何月决不容忍丈夫的不忠,毅然决然地和丈夫离了婚。错在丈夫,所以他净身出户,给何月留下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出了这样的事,何月心灰意冷,觉得没脸再在大学呆下去,于是办了病退手续,跑到朋友的保险公司,来卖保险了。实在是没想到,她越干越有劲,越干越有成绩,别人卖保险,卖得昏天黑地,跑断了腿所获无几。而何月呢,竟然不费吹灰之力,两年下来,她着实赚了一些钱,而且还一下子就做到了中层,公司经常请她给保险员们讲课呢。

  听到这里,钟北男禁不住笑着说道:主要是你长得太漂亮了,美丽就是你畅通无阻的通行证啊!

  钟局长说笑话呢,我可不是什么漂亮的人,你没见过,我们好多保险员那才叫漂亮呢,一个个长得跟模特似的。我要跟人家比,真是天上地下呢。主要是我这个人呢,太可怜了,所以啊,上天才让我到哪儿都能遇到像您这样的大贵人!何月说完妩媚地笑了。何月妩媚的笑容却让钟北男心痒难熬。

  只见她用餐巾轻轻地拂拭了一下嘴唇,然后用她那雪白而纤细的手指端起高脚杯。局长大人,我敬大贵人一杯,干杯!

  钟北男想,我真想做那只酒杯,让那性感而美丽的双唇亲吻着,是怎样的美妙啊!

  眼前的这个女人简直是人间尤物,钟北男的目光须臾不舍离开。她留着蓬松的短发,红色抹胸连衣裙,细瘦的脖颈,丰满的胸脯,胸前那一片皮肤光滑细腻,闪着莹白的光芒,莲藕一样的玉臂,纤细的腰肢,特别是她的一双玉腿,更是美丽无比,细细的脚脖子凹凸有致,还有那一双秀足,或许只有三十六码,穿在一双只有几根带子的黑色高跟皮凉鞋中,趾甲染成诱人的粉色。

  钟北男简直看呆了,他不禁咽了一下口水,喃喃地说道:你老公真是个混蛋,有这样漂亮的老婆,还去外面采野花!

  何月睁大了一双黑黑的杏核眼。你们男人永远都是这样,家花不如野花香嘛!

  我就不是这样的男人,如果我家里有你这样的大美人,决不会再想别的女人,我得像供菩萨一样天天供着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何月咯咯地笑着,我相信钟局长肯定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两个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越说越热烈,越说越近乎,越说越温存,或许是酒精在起作用,抑或是压抑了许久的情欲竟在此刻慢慢地被催化膨胀起来,何月的眼神越来越迷离。

  那一晚,玉树临风的钟北男顺理成章地走进了何月那个温馨的家,两个人都无法抑制自己汹涌的情欲,共同踏上了欲望的征程……

  以后的日子,他们每周都要在何月的家里相聚温存一番。

  为了扩大何月的工作业绩,钟北男谎称何月是自己的表妹,把自己认识的企业老板介绍给了何月,帮着何月兜售保险。

  那些老板谁都不相信这样的谎话,他们跟钟北男打着哈哈,表妹,表妹,我怎么没这样漂亮的表妹呢?哈哈!

  胡友朋第一个就不信!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不点破,买起何月的保险来也都趋之若鹜。他们千方百计地讨好钟北男,有了这样的契机,更是不肯错过。何月没多久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钟北男与何月为了感谢大家,两人在金皇大厦摆了一桌价格不菲的酒席,老板们开始还规规矩矩地喝酒,及至有了几分酒意,便开始拿他们两人开玩笑,逼着他们喝交杯酒,换着不同姿势,一连喝了三杯,每杯有每杯的说词,真是闹得不亦乐乎。

  自此,钟北男与何月的这层关系,被大家捅破。以后,两个人也不再避讳什么,再有与这些老板相聚的酒席,钟北男便带上何月。何月坐在钟北男的身边,她是酒经沙场的人,往往应景的话说得十分得体,劝酒更是不饶人,有她在,酒席常常搞得十分热闹。

  何月与这些人越来越熟,关系也越走越近。这些老板们若有什么要求,经常是通过何月上达天听。如果是送钱送卡送物,他们有时会直接交给何月。慢慢地,钟北男默许了老板们的这些做法。自此以后,钟北男自己收到的钱或物,也交由何月保管。

  这一段时间,他因为郑志风的到来,终日为此事闹心,所以有三个礼拜,没有去何月那里幽会。何月经常给他打电话,软语温存,不时地为他开解。这一天,他决定晚上去何月那里,不能成天地这样郁闷下去,他要彻底放松一下,要放松就必须扑向自己心爱的女人,在温柔乡中,让自己得到彻底的解放!

  六

  钟北男发现郑志风这个人工作非常务实,而且为人比较谦虚。

  他对钟北男非常尊重,在班子会上,他经常会说这样一句话,我是一个十足的外行,目前,我不适合多发表意见,我还处在学习阶段,这件事情请咱们的园林专家钟局长谈一谈意见。

  面对如此谦虚的一把手,面对一把手的尊重,钟北男往往会放下心中的壁垒,毫无保留地发表着自己中肯的意见。

  好吧,我看就按照钟局长的意见办!

  郑志风现在每天都要深入生产第一线搞调查研究,每次都需要钟北男跟随陪同,经常向钟北男请教一些问题。钟北男听郑志风亲自讲过,他每天除了搞调查研究,就跑到图书大厦,购买了许多专业书籍,认真钻研,拼命地补充专业知识。

  最近,郑志风在局班子会上提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查研究,我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请大家斟酌。目前,我区的城市绿地系统规划滞后,缺乏科学合理的指导意见,因此,造成了我区部分绿地植物配置不合理,种植杂乱无章,这无疑阻碍了我区绿化事业的健康发展。过完中秋国庆两节,马上就要到冬闲的日子了,我们要充分利用这几个月的时间,组织专业技术人员,集中搞好全区今后五年的绿化发展规划。请大家发表意见。

  刘志武、赵国奇、李静三位副局长自然是一致同意一把手的意见。钟北男当然也不会反对,如果换成是自己当这个一把手,也要着手做这方面的工作。其实,这些年来,钟北男一直想干这件事,只是一想到自己只是一个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名不正言不顺,也就并未实施。

  钟北男越来越觉得这个小个子男人很会当领导,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准确地选择了工作突破口。不知道胡友朋的倒郑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为什么还没有实质性进展?真等到这个矮冬瓜站稳了脚跟,想要打倒他谈何容易?

  那天晚上,胡友朋在自己公司的小餐厅里,招待了钟北男。一个私密性很好的小雅间,一人一瓶精品茅台,大闸蟹、龙虾、三文鱼及其他几个精致菜肴。两个人边吃边聊。

  以下就是胡友朋所说的倒郑最新情况:

  那天,张为助给我安排了个任务,让我借着“中秋”“国庆”两节的名义,给郑志风送购物卡。我准备了华润超市五张购物卡,一万元。他们已经在郑志风的办公室里安装了针孔摄像机,还有窃听器,只要我去送卡,他姓郑的接了,就算完事大吉。而且特别嘱咐我,不要东瞅西看,一定要自然一些。说话不要太小声。郑志风为了搞调查研究,专门给我们这些企业老板开过会,所以他对我并不陌生,这些你都知道。我给他打电话,报了我的名字,他一下就想起来了,我说我要单独拜访一下新来的一把手,我当然不会对他说我要去给他送购物卡,他说欢迎欢迎啊,于是我们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那天下午,郑志风在他的办公室接见了我。

  我们一见面,他与我热情地握手,并亲自给我沏了一杯铁观音。我们坐在沙发上说话,他讲话很客气,胡老板的公司与我们园林局多年合作,给了我们莫大的支持,你们公司承接的几个工程,有很好的口碑。他说了几个工程的名字。看来这家伙工作非常深入,我们做的几个大工程,他大都视察过。我说了一些请今后多多关照之类的客气话,便从我的公文包里拿出了那个提前准备好的信封,恭恭敬敬地摆到了郑志风的面前。这是几张超市购物卡,请郑局长笑纳。

  郑志风一见信封,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很婉转地说道:胡老板,你可能对我不太了解,我在街道办事处当书记时,与不少企业老板打过交道,他们过年过节,也没少来送钱送物送卡,我敢拍着胸脯说,在下从来没有收过,我都客客气气地拒绝了。理由很简单,我就想做个太平官,让上级放心,让父母放心,让老婆孩子放心,自己每天回家睡觉踏实。

  我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他墙上的条幅,“勤廉慎”,随口说道:郑局长,看您说的,几张购物卡,人之常情,不会让您睡不着觉的。再说,我们这些企业发财还不都是靠你们各位领导的关照?

  郑志风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人之常情我真不能轻易认同,一旦认同,离戴手铐子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胡老板,您把这些卡赶快收起来吧,现在人们越来越发现官员这个职业是高风险职业,稍一疏忽,就会出问题,出了问题,上面不管三七二十一,轻的记过处分,重的开除党籍,摘去你的顶戴花翎,如果有贪污腐败,还要锒铛入狱。说着,他拿起那个信封,迅速放回了我的公文包。然后,又笑着说道:以胡总公司的实力,大可不用搞这些东西,只要你们有实力,有资质,通过正常的招投标程序,不愁没有业务做!

  我碰了一鼻子灰,而且他最后这句话是一句软中带硬的话,什么他妈的有资质,什么通过正常的招投标程序?这个小矬子真是不好斗啊。事情没有办成,我只好灰溜溜地回来了。

  张为助也一下子泄了气。

  钟北男喝了一口酒,不无担心地说:你们这样搞怎么会扳倒姓郑的?非但扳不倒,还有可能牵涉到你自己啊。

  胡友朋吃了一口三文鱼说,其实,我当时也对张为助这么讲。可是张为助说,你送点购物卡,不会把你怎么样,但对姓郑的来讲就是大事,他收了你姓胡的,就有可能收姓李的,姓王的,拔出萝卜带出泥,就够这小子喝一壶的。再说了,为了保护你不受牵连,我们或者用截图,或者对摄像进行特殊处理,不会暴露你。在网上发出来,利用网络,扩大影响,不愁那姓郑的不出问题。可是,这姓郑的太鬼了,不上这个当啊。

  他妈的,一计不成,我又生了一计。胡友朋说。

  哦,这回是什么计?钟北男问道。

  你知道文房四宝吗?

  知道啊,笔墨纸砚。

  这四样东西哪里的最好呢?

  这个,我真说不上来了?

  自宋朝以来“文房四宝”特指浙江湖州的湖笔,安徽徽州的徽墨,安徽宣城的宣纸,广东端州的端砚、安徽歙县歙砚。

  那姓郑的跟文房四宝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你想啊,那姓郑的好书法,他对文房四宝肯定情有独钟。

  哦,原来如此!

  我们就怕领导没爱好,只要有爱好,我们就千方百计投其所好,不信打不倒他!那天,我一个人开车去了古文化街市场,我转了整整四天啊,那四天,我天天去,长了不少见识,学了不少知识。后来,我花了两万多元,买了一套文房四宝,那个老板向我保证,保证是湖笔徽墨宣纸端砚。那个宣纸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生产的,整整一刀,一万多块啊。我把我的想法跟张为助讲了,这小子又一下子兴奋起来。我拿着这么一大堆东西,不可能再去郑志风的办公室,于是我们选了一家僻静的茶舍。张为助提前做好了准备工作。我又约郑志风见面,郑志风不知道我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如约前来。我拿出这些东西给他看,喜欢书法的人,当然是眼前一亮啊,我当时觉得今天有门儿,我总算是抓住了这小子的七寸。他一一把玩着湖笔端砚徽墨,简直是爱不释手,然后又仔细抚摸着那些宣纸,嘴里不禁说道:真是好东西啊。

  哎,胡老板啊,我记得,那天我该说的话都说了,今天,我也不再重复了,您真是费了好大的心思。这些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可惜啊,我不能要。这些东西算不得什么的,本来是别人送我的,知道我也好书法,可是我是一个半吊子,这些东西放在我这儿,确实是糟蹋了。宝刀赠英雄嘛。

  谢谢你的好意,明天我还要参加一个会议,讲话稿还没有准备呢,告辞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走出了茶室。

  他妈的,姓郑的真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主啊。就这样,我又碰了一鼻子的灰。

  七

  这天晚上,钟北男在何月的家里吃饭喝酒,吃喝完了,两个人分别洗了澡,在床上颠鸾倒凤地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然后,两人相拥着进入了梦乡……

  钟北男终于当上了单位的一把手,在全体干部大会上,他左手掐着腰,右手挥舞着,慷慨激昂地讲话,他觉得今天自己妙语如珠,不断赢得大家一阵阵热烈的掌声!他心花怒放,觉得当一把手就是过瘾啊,到处是鲜花和笑脸!

  猛然间,郑志风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站在主席台上,主席台下一下子鸦雀无声了,他对钟北男怒目横眉,大声斥责,你在这里瞎吵吵什么,我才是一把手,滚下去,你这个跳梁小丑!

  你他妈给我滚下去,我才是真正的一把手,我有组织部的任命!钟北男和郑志风对骂。

  你以为你背后干的那些罪恶勾当,我们不知道吗?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我干什么了?钟北男心惊肉跳,难道这家伙真的抓住了我的什么把柄吗?

  钟北男一下睁开眼,眼前漆黑一片。我这是在哪里?他听见自己的身旁有均匀的呼吸声,以及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香气,哦,自己在何月的床上。原来是一个噩梦,幸亏只是一个梦。

  他再也无法入睡,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夜光表针指向了十一点半。他悄悄地下了床,轻轻打开卧室门,来到起居室。他知道胡友朋是个夜猫子,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拨通了胡友朋的手机,心里还惦记着胡友朋的倒郑活动,究竟进行得怎样。

  又有两个月的时间了,你在哪?

  我在家里呢!今天晚上给你打电话,你一直关机,我正找你呢?

  钟北男心想,我跟何月在床上快活,肯定要关机。于是他说,我现在就去你那儿!他急忙穿好衣服,看何月睡得香甜,便不去打扰。他从何月家轻声慢步地出来,开着帕萨特直奔胡友朋的别墅。

  在胡友朋别墅第三层的书房里,胡友朋给钟北男斟了一杯铁观音,并递过来一支软包中华香烟,两个人一边品茶抽烟,一边说话。

  张为助为了倒郑活动,可谓是煞费苦心。

  他现在的公司可谓人才济济。调查婚外情,有跟踪侦察方面的人才;对付恶势力,有退役下来会散打的武警战士;追债讨债,有留着长头发,身上描龙刺凤的主。他手中还有许多漂亮的女大学生,经过他精心培养洗脑,能够驱使着她们,甘愿为公司献身。

  什么他妈的培养洗脑,我当时就寻思啊,他肯定是使用了什么威逼利诱的手段。有一次,这王八蛋喝醉了酒,跟我吐了实情,他采用迷奸的办法,办了好几个漂亮女大学生,甜言蜜语地骗人家,一定娶人家。我见过他的所谓未婚妻,不止一个,今天带这个出来,明天带那个出去,一个长得相貌平平的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多漂亮的女人跟他?我总算明白了,这小子使用了非常手段。当然,这些人也是冲着钱去的,只要能挣大钱,干什么都行,再有,就是这些愚蠢的女子,都做着美梦,将来如果跟了张总,最终还有一个好的归宿。

  张为助说,对付姓郑的,就得采取色诱的手段。俗话说得好,没有不吃腥的猫。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是姓郑的不是简单人物,庸脂俗粉,一定不能打动郑志风。姓郑的好书法,咱就找一个漂亮女孩子,投其所好,最好是懂点书法的,让她也参加区书法协会,慢慢接近姓郑的。这个女孩子长得不能太高,找个一米七以上的漂亮模特,跟那个矮冬瓜实在不般配,吓也把他吓回去了,他肯定会产生自卑心理,就找一个一米六左右的,小巧玲珑,气质优雅。

  张为助的“未婚妻”中就有这样一位小妞,名叫周蓉,二十五岁。是河北农村来的,在金州市一所普通大学毕业,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后来被张为助招进公司。周蓉在大学里就学习过书法,还是大学书法协会的理事。张为助对这位“未婚妻”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并面授机宜,于是周蓉满怀信心地开始了她的工作。

  区书法协会的活动设在区文化馆五楼,每周活动两次。活动内容无非是请名家讲课,或者大家当场挥毫泼墨,互相交流。入会非常简单,填一张表格,写几个字,有一定基础和功力就可以入会。入会后的第一周,张为助告诉周蓉,今晚,郑志风可能去书法协会活动,你一定要把握好,给那姓郑的一个好印象。他从电脑中调出郑志风的几张图片,让周蓉认仔细了。

  那天晚上八点,周蓉去了区书法协会。那个活动场地很大,足有一百平米,墙上挂满了会员们的作品。有几张大桌子,今天来的人并不多,只有十多个人,只见这些人都站在桌子前挥毫泼墨。她很快就发现了郑志风,那个矮胖的男人,戴着金框眼镜,正在一张桌前尽情挥洒着。

  周蓉没有直接奔向郑志风,而是先在大厅里假装兴致勃勃地欣赏那些挂在墙上的作品,当中就有郑志风的作品。“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周蓉一看便知郑志风学的是颜体。因为自己也学颜体,正好有了共同的话题。她看完墙上的书法作品,又开始挨桌转悠,最后才走到郑志风的桌前。啊,这位老师,您也学颜体啊。郑志风正在书写诸葛亮的“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他抬头看了一眼周蓉,这么说,你也学颜体了?周蓉装出天真可爱的样子说,我可没法跟老师您比,我只是喜欢颜体,现在还处在临帖阶段呢。郑志风说道,哦,颜真卿的楷书具有庄严雄伟的气派,他用笔横轻竖重,笔力雄强而有厚度;在结构上方正茂密,方中呈圆。竖笔向中略呈弧度,刚中有柔,富有弹性,兼以笔画重,力足中锋,更增加他那气势宏大、圆润浑厚的美感。周蓉说道:您真是一位书法大家,能说出这么多道道呢,我真得向您学习。旁边有个人插话道:这位是园林局的郑志风郑局长,咱们书法协会的理事,确实是咱这的书法大家呢。郑志风笑道:我可算不上什么大家,只是一位书法爱好者而已。颜真卿是唐代杰出的书法家,伟大的爱国者。他的楷书一反初唐书风,化瘦硬为丰腴雄浑,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劲道而气概凛然,这种风格也体现了大唐帝国繁盛的风度,与他高尚的人格契合,是书法美与人格美完美结合的典例。对啦,你在临他的什么帖啊?周蓉回答说,我正在临他的《与郭英义书》。郑志风说,好啊,这篇《与郭英义书》与《祭侄文稿》、《告伯父文稿》三篇被公认为颜书三稿……

  那天,周蓉和郑志风谈得很投机。郑志风非常健谈,来了兴致还让周蓉写了几个字。周蓉写了“天行健”三个字,郑志风亲自指导周蓉如何下笔,在哪里用力,总是耐心指导,不一而足。那天晚上,周蓉回家的时候,郑志风见是顺路,还主动让周蓉搭了一段车,郑志风没有带司机,自己开车,那是一辆帕萨特领驭。

  周蓉初战告捷。以后,凡是郑志风去书法协会,周蓉必到,两人相谈甚欢,他还不厌其烦地指导周蓉。每晚回家,周蓉一定要搭郑志风的车。后来,周蓉见时机成熟,便私下里邀请郑志风吃饭,郑志风始终婉言谢绝,只推说太忙。周蓉向张为助求助,张为助就教了她一个方法。一天晚上,从书法协会回家,周蓉又搭乘郑志风的车,临下车的时候,周蓉突然说自己有点头晕。郑志风见状,便想送周蓉去医院。周蓉说没什么,可能是低血糖的问题,这是老毛病了。不过,请您费心,扶我上楼吧。郑志风搀扶着周蓉上楼,周蓉把钥匙递给郑志风,打开了房门,郑志风把周蓉搀进卧室。卧室里,张为助早已经做好了安排,他们想啊,只要姓郑的进了卧室,周蓉对他一搂一抱,姓郑的肯定把持不住,那就大功告成了。可是,两个人到了卧室,周蓉坐在床上,顺势搂住了郑志风,她温柔地说道:郑局长,你今晚就别走了。如果让别的男人摊上这样的美事,一定会顺水推舟,一下就会滚在床上,可是郑志风不然,他先是一愣,然后,非常果决地抓住了周蓉的两个胳膊,用力挣脱了周蓉的怀抱。他非常平静地说道:你没有事,我告辞了。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张为助和周蓉算是白费了心机。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
阅读完整内容请先登录:
帐户:
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