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的快感(二)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农村,磨刀
  • 发布时间:2014-03-28 12:25

  八 杀过猪的阿贵

  董译明真的在离柳树屯不远的地方办了一个工厂,生产一次性筷子。这是柳丽华跟王阿贵说的,说这话的时候,柳丽华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高兴。王阿贵看到柳丽华的高兴劲,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柳丽华说,你不服不行,人家董译明真有眼光,他看准了城里的饭店都在使一次性筷子,城里人讲究,谁也不愿意使那洗了一回又一回的筷子,别人在嘴里搅和个够,说是消毒了,洗洗就能消毒吗,城里人都不信这个。

  王阿贵实在不愿意听柳丽华一个劲地说董译明这个那个的,绷着脸说,董译明他愿意整啥就整啥,就是开金矿跟我有啥关系,我还是该干啥就干啥。王阿贵这话,柳丽华听着不舒服,她感觉出来这话里带刺,柳丽华容不得王阿贵这样说话,不管这个刺是硬还是软。她脸拉下来,冷若冰霜地说,你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人,是臭狗屎!跟你说点正事吧,你歪扯胡拉,你这辈子算是完了。

  王阿贵手有点抖动,这个毛病打从在医院做完检查后就落下了,一直不见好,遇事越抖越厉害。夹在手上的烟,随着手的抖动烟头光亮一闪一闪,王阿贵使劲吸了一口,便不停地咳嗽。董译明这么一个危险人物都来到身边了,你柳丽华还口是心非地跟我说正事,气死人不,这日子还咋过?

  那边又传来柳丽华的责骂声,抽抽抽,一天就知道抽,干脆抽死得了,早死我早省心。随着门咣当一声响,责骂声消失了,柳丽华的身影也消失了。

  屋里又重归寂静。王阿贵把嘴上叼的半支烟狠狠往地上一摔,那半支烟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在椅子腿下,冒出丝丝青烟,时而还发出燃烧的光亮。

  王阿贵往窗外看了看,董译明你等着,看我给你来点狠毒的,让你也知道人要是急了会是什么样子。王阿贵心里燃烧着一个计划,他想让董译明付出沉重的代价。

  董译明的筷子厂建得速度还挺快,短短两个月时间,厂房就差不多盖起来了。

  董译明在工地忙得很,不怎么来王阿贵家,反正王阿贵在家的时候,再没有见到董译明。见不到董译明,王阿贵的心更不落底。王阿贵想,那事是秃头上的虱子搁那明摆着,董译明不来,不等于柳丽华不与他在一起。这些日子柳丽华是三天两头不回家,那肯定是跟董译明在一起。

  王阿贵找出一把杀猪刀,磨了一遍又一遍,他猛然间觉得磨刀有一种快感。王阿贵杀过猪,杀猪时刺破肉皮的瞬间会挡一下刀尖,只要刺过内皮就没什么阻挡了,刀就会直奔心脏。猪嚎叫得越厉害,王阿贵进刀的速度越快,那猪的生命结束得也快。

  那天,王阿贵把杀猪刀掖在怀里,蹑手蹑脚地溜到筷子厂工地,在一个土坑里蹲两个小时,没见到董译明的踪影。王阿贵想,这是天意呀,今天肯定见不到董译明了。王阿贵刚要站起身来回家,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王阿贵打个冷战,第一个反应是,董译明来了。王阿贵的手开始不听使唤,一阵慌乱,摸了半天,手也没碰到杀猪刀。王阿贵的心颤抖起来,杀猪和杀人是大不一样啊,杀猪不用害怕,杀人真是害怕。此时,王阿贵不停地祈祷,千万别见到董译明。

  汽车上下来几个人,往车下卸木材、钢筋、水泥。王阿贵使劲往下蹲,怕董译明看见他,蹲得很低。不一会儿,又是一阵汽车喇叭声,汽车轰隆隆开走了。王阿贵也没看清董译明来没来,他迅速从土坑里爬出来,带着一身泥土溜回了家。

  躺在炕头上,王阿贵还一个劲儿喘粗气。他仔细地一想,有点后怕,就那个场面,肯定杀人不成,还得被活捉。当时是咋想的呢?王阿贵觉得自己挺可笑,往回跑的时候,恨自己两条腿短,使出牛劲儿撒欢跑,好像有人在追杀他。

  其实,王阿贵真不敢杀人,只是想吓吓董译明,但是这次行动没有设计好,草率出场,灰溜溜收兵。想吓吓董译明,可是能不能吓住董译明?你凭什么拿刀去吓人家?这两个问题都没想好,不该出手行动。王阿贵躺在炕上,吧嗒吧嗒嘴,庆幸这次行动没惹出什么祸来。

  惊险一幕虽然过去了,王阿贵的气没出,他用拳头使劲砸墙,把墙砸得忽悠忽悠地颤动,王阿贵心里的疙瘩结得越来越大。

  九 筷子厂的火光

  秋天田野,充满生机的绿色庄稼变成农民期待的金黄色果实。这是农民最期盼的季节,忙了一年眼看劳动变成果实,谁心里不乐呀。

  王阿贵这个种地老把式没心思乐,他难以忍受柳丽华几乎天天跑到董译明那个筷子厂去。王阿贵懊糟死了,他憋在心里头的愤怒快要爆炸了。

  早晨,柳丽华重复着每天要做的一件事,照着镜子化妆,光往脸上抹各种化妆品就得抹一阵子,擦了抹,抹了擦,也不知这样的动作得重复多少遍,还得照着镜子,侧脸,正脸,不同角度检查化妆效果。

  柳丽华打哪儿弄来的化妆品,王阿贵不知道,他也不问,省得心里闹腾。虽然不问,他也知道是董译明给的。

  柳丽华梳妆打扮后,拎起兜子就要往外走。王阿贵实在是忍不住,站在门口把柳丽华拦住了,声音很低地说,你整天都上哪去呀,一天也不着个家。柳丽华说,我去筷子厂啊,柳丽华说这句话时很仗义,没有一点想掩饰的意思。王阿贵没想到柳丽华这么明明白白告诉他要去哪儿,竟一时语塞。那我也把地里的活搁下,和你一起去筷子厂。

  柳丽华听王阿贵这话,就数落王阿贵说,你能干啥,连生个孩子的能力都没有,你还能干点啥?你说你去筷子厂,筷子厂哪样活你能干?你自己说说。我看你就能在庄稼地里干点活,剩下的你什么也干不了。数落完了,柳丽华还重重地说,我早就应该跟你离婚,说完使劲推了王阿贵一把,这劲挺大,王阿贵站不稳了,倒退几步一个腚墩坐在地上。

  王阿贵爬起来,又拦住了柳丽华,说,柳丽华呀柳丽华,你太欺负我了,就是不能生孩子,那日子也得过呀。柳丽华不耐烦地说,得得得,一大早的我不跟你呛呛没用的,我还有正事呢。柳丽华大步流星走出了家门,消失在去往筷子厂的小路上。

  王阿贵心里重复了一遍柳丽华说的“我还有正事呢”那句话,呸,你柳丽华也太能唱高调了,你那叫正事,连傻子都不会说你柳丽华干的是正事,别往脸上抹胭粉,你他妈的越抹越黑。王阿贵躺在炕上,越想越生气。

  天已经擦黑,王阿贵不再躺在炕上了,摸黑从炕上下来,又摸着黑找到一个装着汽油的塑料桶,把塑料桶放到一个装化肥用的空麻丝袋子里,伪装起来。在短短的十多分钟里,王阿贵把这些事干得妥妥当当。

  天已经黑透了。王阿贵拎着装汽油桶的麻丝袋子,溜着墙根出了村,顺着土路走了二十几分钟,就到了筷子厂。王阿贵蹲下看了一圈,四周静悄悄的,只是自己的那颗心像突然得到自由而没有了约束,乱蹦乱跳。

  紧挨着厂房旁堆着木材,像小山一样。木材堆的北面有一个小房子,亮着灯,那里面大概住的是打更人。

  王阿贵绕到了木材堆的南面,琢磨想怎么能摸进厂房里去。这时亮灯的小房子门开了,走出两个人,拿着手电筒,往厂房那边照,又对着木材堆照,手电筒照出的光柱,像个无限长的大棒子在空中晃来晃去。拿手电筒那个人突然大声喊,你给我出来,别以为我没看见你!

  这喊叫声,把王阿贵吓坏了,心好悬从嗓子眼里跳到地上,他想扔下汽油桶撒腿就跑。这时那边又传来说话声,夜深人静,这说话声就像在王阿贵耳边。

  唉呀,你瞎嚷嚷啥呀,把我吓一跳,往后你别这么瞎喊行不行。

  我胆小,这么一喊,把要偷东西的盗贼吓跑了,咱也就没啥责任了。

  你胆小鬼,还能当打更的,盗贼没来呢,你先尿裤子了。

  看你说的,我胆再小,也比盗贼胆大,做贼心虚,要是有盗贼的话,我这么一喊,他准跑得没影了。

  我不信,咱俩还是转一圈吧。

  拉倒吧,回屋,喝酒。

  两个打更的你一句,我一句,磨叽了一会儿,撒泡尿,回屋了。

  王阿贵想,老天助我啊。这要是两个打更的围木材堆走一圈,那就坏事了,非得逮住我不可。人家是两个人,我一个人不说,做这事腿脚发软,肯定跑不过人家。再说了,这一马平川的,往哪儿跑啊。

  王阿贵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真他妈的,虚惊一场。他不敢往厂房那边出溜了,太危险。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来了,总得让董译明破破财。想起董译明,王阿贵就咬牙切齿。他把汽油桶盖拧开,顺势往木材堆上一泼,又把沾了汽油的一根两米多长的绳子拿出来,一头搭在木材堆上,另外一头放在地上。王阿贵拿出打火机,胆突儿地手有点抖动,一下,两下……终于打着了火,点燃了绳子着地的那一头,那蓝色小火苗顺着绳子往木材堆上蹿去。王阿贵撒腿就跑。

  快到家门口时,王阿贵放慢了脚步。他想,柳丽华要是在家的话,问我去哪里了,我可怎么说呢,王阿贵犯难了。不管怎么说,别说漏嘴了,别让柳丽华怀疑他是放火人。

  王阿贵回头一看,那面已经火光冲天,通红一片了。隐隐约约传来救火的喊声。王阿贵顾不得多想,快步跑进院子里,镇静了一下,用手擦了擦脸,想让紧绷的脸舒展一下。屋里静悄悄的,柳丽华没回来。王阿贵绷紧的弦放松下来,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突然,王阿贵忽地坐起来,坏了,往回跑得太急,汽油桶和麻丝袋子落在现场啦。哎呀,那可是证据!王阿贵站在院子里,望一眼筷子厂方向,天空通红一片,他的心悬起来了。

  十 离 乡

  柳丽华回到家,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

  柳丽华进院,看见王阿贵站在院子里,没吱声,进了屋。王阿贵也跟着进了屋。柳丽华瞅也不瞅王阿贵一眼,说,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把筷子厂点了一把火。公安局来了好几个人呢,正在破案,我看这人跑不了。

  王阿贵说,能是谁干的呢,谁没事扯那个,是不是自己着的火呀。柳丽华瞪了王阿贵一眼,气愤地说,你咋净说格楞的话,什么自己起的火,人家警察都说是人为纵火,把半个厂房都烧没了,还有一大堆准备加工筷子的木材,听说抓住还不能少判刑,至少得蹲五年以上大狱。

  王阿贵妈呀一声,脸没了血色。柳丽华说,你咋的了,是你干的呀?王阿贵紧张起来,连连否认,说,我能不能干,你还不知道吗。你说那蹲五年大牢,吓唬谁呢?

  柳丽华说,我就是说说,瞧瞧你那个样,借你个胆你也不敢,不是小瞧你。柳丽华这么说,虽然有贬低和瞧不起王阿贵之嫌,可王阿贵并不在意,倒是心托点底。至少从柳丽华这番话中,王阿贵知道了筷子厂破案,看来没涉及到他。

  柳丽华在家待不到一个小时,又爬起来,穿好衣服,往门外走去。王阿贵站在门口,这回没敢再拦柳丽华,对着正往出走的柳丽华说,不吃点饭再走啊。柳丽华说,筷子厂那面破案正忙着呢,哪有闲工夫吃饭,你愿意吃就吃,我管不着。

  王阿贵听柳丽华说那些生硬的话,已经习以为常,不舒服只是那么一会儿,过一阵就过劲。王阿贵看着柳丽华的背影还是悄悄地骂了一句,你看那个嘚瑟劲,没他妈好下场。

  柳丽华突然站住了,往回看一眼。王阿贵吓了一跳,把头低下。等王阿贵再抬头时,柳丽华已经无影无踪了。

  柳丽华走出去有十多分钟,王阿贵也跟着出去了,他沿着昨天晚上去筷子厂那条小道往前走,约摸有一袋烟的时间,就到了筷子厂,那里停了辆警车。有两个警察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王阿贵瞅着有点心神恍惚,转头就往回走。王阿贵还惦记那个汽油桶和那个麻丝袋子,可别被警察发现啊。

  董译明的筷子厂着了大火后,王阿贵心里就开始不踏实,七上八下地落不到底,整天提心吊胆。王阿贵思考再三,觉得出去打工是最佳选择。这个家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牵挂的,和柳丽华这日子过到这个分儿上,一点儿味都没有,那婚姻跟死亡没啥两样。整天在家守着也白扯,摆脱不了柳丽华离他越来越远的现实。守不住就不如像喜顺那样,去打工,也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再说还能躲躲那案子。

  王阿贵思量再三,咬着牙做出决定,出去打工。这个主意拿定,王阿贵开始琢磨那天放火的事。他细品品那天晚上放火的事,自己干了一件蠢事,一时冲动去烧筷子厂,结果没把董译明怎么样,自己却背个案子。闹得王阿贵一想起那油桶和麻丝袋子心里就胆突的,看到警察就想跑。

  王阿贵跟柳丽华说要出去打工,柳丽华连迟疑一下都没有,平静地说,好啊,你是得出去看看,别老觉得你是一个种地的老把式,什么都行。王阿贵听柳丽华的话心里就犯堵,像有东西塞在喉咙下不去的感觉。他叹了一口气,本想说,种地把式咋的,没有粮食你和董译明喝西北风啊?还不得饿死。想了想,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王阿贵不只一次想过,出去打工是正中柳丽华下怀,可是眼下这个处境,不去打工还能有什么选择。他又想起了那个汽油桶和麻丝袋子,自己怎么光顾着跑了,怎么就不把证据扔到火堆里呢。说别的都晚了,当时就是一个念头,快点跑,跑得越快越安全。看来做啥事慌张不行,一着急脑子里就一根筋了,不失败才怪呢。

  柳丽华瞅着王阿贵说,你搁那儿想啥呢,还不准备要带的东西。王阿贵头也不抬,说没啥准备的,一个人走就行了。柳丽华突然问,咱家是不是有那种装化肥的麻丝袋子?绿洲牌的。

  王阿贵听柳丽华这么问,一激灵,头也抬起来,说,有那种麻丝袋子,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说不准让谁给借去用了,你问这个干啥?再说了,那些年家家都有这种麻丝袋子啊。柳丽华说,你紧张啥。就不吱声了。王阿贵想,柳丽华问这个不是没事瞎问着玩,肯定是那袋子落到警察手里成为破案线索了。

  柳丽华对王阿贵要出去打工的事很积极,催着王阿贵收拾行李。王阿贵也看出来,柳丽华恨不得他马上走才好呢。王阿贵心情沉重,他这也是迫不得已背井离乡啊,一个种地的老把式,被逼无奈地出去打工,这个滋味不好受啊。

  柳丽华说,瞧你那个难受的样,可没人逼你去打工啊,你愿意去不去,跟我没啥关系。王阿贵长长出了一口气说,谁说你逼了,别再提这个茬。

  王阿贵问柳丽华,董译明知道我要去打工的事吗?柳丽华的脸立马阴沉了,指着王阿贵说,你净整那没用的事,你去不去打工,跟人家董译明有啥瓜葛,你硬往这个上扯有啥意思。人家董译明那才叫男人呢,整天想着怎么多挣点钱,哪有工夫琢磨这些屁事。

  王阿贵其实知道这么问没啥用,还会惹柳丽华不高兴,可他还是忍不住地问了,果不出所料,挨了一顿数落。王阿贵闷哧了半天说,我啥时净往这上扯了,瞅你那话说的。柳丽华一摆手说,你愿意干啥就干啥去,我犯不上跟你说这些没滋没味磨牙的话。

  柳树屯是一个遥远的山村,住着一百多户人家,要是往细了说,从1985年才有人出来闯世界,到外边打打工。当时,能出去打工的算是村里能人,脑袋瓜子都挺灵活的。王阿贵则不属于脑袋瓜灵活那伙的,客观地说,王阿贵的脑子在有些事上好使,在有些事上不好使。

  王阿贵走出家门的时候,没人送他,柳丽华早晨就没影了。筷子厂被烧后,她成了那里最忙的人。王阿贵孤零零地从家走出来,又孤零零地走在土道上。

  王阿贵心里明镜似的,和柳丽华的婚姻实际上已经是接近于死亡状态。回想起结婚以来一桩桩心酸事,王阿贵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王阿贵握紧拳头,不甘心他们的婚姻沦落到如此地步,要拼命地保住这个家。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难受啊,对生他养他的柳树屯恋恋不舍。王阿贵觉得他和柳丽华的婚姻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在这个时候,为了这个家,他可以舍弃一切。

  路边的小草和田地里的庄稼被阵阵小风吹得来回摇摆着,好像是对王阿贵摆手说再见。

  走出两里多地,王阿贵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还心存一丝希望。从衣兜里掏出那枚铜钱,用手来回搓了搓,祈祷如果要是背面,那就是老天让我去打工。王阿贵刚想往空中抛铜钱,突然停住了,把铜钱放进衣兜里。眼下这情况说啥都白扯,老天爷不想让我去打工,我都得去了。王阿贵拍了拍衣兜里的铜钱,叹了一口气,背起了行李直奔山路,翻过这个山,就有开往县城的汽车了。

  几经折腾,王阿贵终于爬上了火车。火车在黑夜中疾驶,王阿贵往车窗外看看,一片漆黑,在很远的地方偶尔有几处灯火,像萤火虫一样一闪而过。王阿贵再看看身边的人,都随着火车的摇晃而昏昏欲睡。王阿贵一点睡意也没有,只要眼睛闭上,那些往事像演电影一样,在脑子里一幕一幕地过着。

  王阿贵对面坐着一个很年轻的姑娘,拎着大行李箱,也像是去打工。王阿贵想,这么年轻就遇到不可解的问题,也出去打工,看来多大年纪有多大年纪的难题呀。王阿贵又一想,人家也不一定都像自己这个处境才去打工,人家跟自己扯不到一块去。这会儿,那个姑娘睁开眼睛,对王阿贵微微一笑,声音圆润地说,你怎么不眯一会儿。王阿贵心里热乎乎的,在这个时候,能有女人关心一句,很值钱啊。

  第二天,列车还一个劲往前开。王阿贵再往窗外一看,景色与家乡完全不同了,都是他没见过的山山水水。异景他乡,还有眼前的这位姑娘,很开朗,很爱说话,令他心里温暖。

  十一 缘 分

  王阿贵来到一座他非常陌生的大城市,在一个建设工地当力工。王阿贵听人家说,这座城市离他的家乡有两千多公里呢。

  王阿贵不知道这个城市有多大,他感觉这城市走不到头,往哪里走都是高楼大厦和正在建的高楼大厦。到了晚间,整个城市灯火通明,王阿贵眼花缭乱。晚上收了工,吃完饭,王阿贵便换上衣服,背个手,在工地周围的街道上闲逛,仿佛是个城市人。

  工地上的活,对干惯重活的王阿贵来说并不算太累,他对工地上的工友说,这点活累不死人。王阿贵干起活来总是那么卖力气,有时还弄出点干活的小窍门,让工友们挺羡慕。

  在工地上,工匠对力工不怎么好,好像力工低他们一等,干起活来,总是吆五喝六的,一会儿喊缺砖了,一会儿喊少水泥了,然后就数落力工什么都不行,干活偷懒,想舒服回家躺在炕头舒服去。

  时间长了,工地上管事的头头对力工有想法了,说工程进度慢,问题出在力工身上。力工对那些工匠更有一大堆意见,可没办法,于是工地上暗中就形成两股力量,一股是工匠派,一股是力工派。

  王阿贵说这好办,看我的。有个工匠外号叫赵小手,老觉得自己有两手,大伙都管他叫赵小手,整天就数他喊得欢。那天,工地领导要来现场检查工程进度,王阿贵瞅准了这个机会,一个劲儿地给赵小手运料,赵小手面前的砖堆得像小山,还一个劲往他身边运。

  工地领导转了一圈后,发话了,说工匠们活儿干得不怎么样,不如力工,你看这位身边堆积如山的砖,你叫什么名啊。赵小手瞧瞧身边的砖,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老半天没答上话。

  事后,王阿贵找到赵小手,说,赵师傅,我这人干活实在,往后我这个干法,你看行吗?赵小手脸一拉,说,你可拉倒吧,别害我了。打那以后,工匠们不再冲着力工喊,来砖,来水泥,而常对力工说,歇歇吧,活儿得悠着点儿干。工匠们也觉得,跟力工过不去没啥劲,到头来谁也别想得好,还是和气生财。

  王阿贵来到工地后像变个人似的,在家那种窝囊劲消失得无影无踪。工地上的人都夸王阿贵是一个干活的好料。听到夸奖,王阿贵很开心,在家丢的自尊,在工地找到了。他陡然对生活有了信心,干得出人头地,来个衣锦还乡,和柳丽华好好过日子。

  那天刚收工,王阿贵忙匆匆地往工地食堂走,每天他都是这样急急忙忙吃饭,然后去工地周围街道上慢慢腾腾地逛,享受城里人的感觉。

  突然,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王阿贵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是工地上管工程进度的王总,紧忙说,你看我光顾着急去食堂吃饭,挡了你的路。说着,王阿贵要从王总身边绕过去。王总说,挡什么路啊,我在这儿等着你呢。王阿贵又吓了一跳,平时跟王总也没怎么接触,忙说,你等我?王总拍拍王阿贵的肩膀说,对,别愣着了,请你吃饭。

  这回王阿贵缓过劲了,对王总说,真请我吃饭?你瞧这身衣服咋出去啊?王总笑呵呵地说,挺讲究啊,是个讲究人,哈哈。王阿贵觉得王总挺风趣的,说起话来也很随和,自己也整了一句风趣的话,王总,这身衣服去饭店吃饭,还不得让人家撵出来,呵呵。

  王阿贵跑回去,换了一件衣服,呼哧带喘地跑回来,脸上还略有紧张,不知王总啥事请他吃饭,心里不落底。

  在饭店,王总找一个很靠里面的位置,指了指椅子,说这里清静,不吵,咱俩好好喝一杯,要是太吵了,我吃不好喝不好,你呢?王阿贵哪有这样的体验,王总问了,不回答不好,只好点点头,说我也是。

  王阿贵不知道王总叫什么名,也不知道这个王总是王总经理还是王总工程师,也跟着王总、王总地叫。他只知道王总是工地上挺说了算的人。

  王总给王阿贵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的酒杯倒满。王阿贵有点受宠若惊,目不转睛地瞧着王总。王总说,你不知道吧,咱们是老乡啊。你是黑龙江人吧?王阿贵说,是。王总说,我也是黑龙江的,今天喝一杯老乡酒。王阿贵一听王总是老乡,惊讶地说,真的,您去过我们的柳树屯?王总摇摇头,那倒是没去过,不过我知道你们家那里。王阿贵心里一热,眼圈湿了。

  王总与王阿贵碰了一下酒杯,说,老乡没丢脸,干得不错。我想有个大事交给你干,你能不能行。王阿贵一脸疑惑,说,我能干啥大事呀?王总说,把工地上所有的力工都交给你管,你承包。一是你们能多挣点钱,二来也提高点力工的效率,现在散趴趴的样子不行啊。

  王阿贵说,这事倒是好办,我过去在生产队当过打头的,那时,我让他们每人一根垄,活分得非常明确,我在后面监工,谁干不好返工,一个个干得都可欢实了,用这土招法就行。

  王总点点头,说,你说的有道理,每个人干多少活,得有个数,干得多挣钱多,积极性就来了,不愁工程进度不快。你这个办法好,能行。

  王总这么一夸奖,王阿贵反而紧张起来,说,我怕干不好,这不比过去农村,弄不好就麻烦了,你还是让别人干吧,不管怎么说我谢谢王总看上我。王阿贵看着王总。王总喝了一口酒,说,这么定了,现在这些力工也对你挺服气的,你能干好。

  王阿贵对王总无比感激,老乡见老乡,不光是两眼泪汪汪,而是遇到啥事真帮啊。来工地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弄个这么好的差事,王阿贵自然心里美滋滋的。

  王阿贵当了力工的工头后,每天在工地上吃完晚饭,还和往常一样在工地周围街上转。那天,转到一个小饭店门口,见一个服务员特眼熟,正琢磨这姑娘在哪见过呢。那姑娘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乐呵呵地说,是你呀,这么巧。

  王阿贵打量了一下姑娘,想起来了,是他在火车上认识的,就是坐他对面那个姓赵的姑娘,没想到她也来这个城市打工。王阿贵脸上露出微笑,赵姑娘,不不,叫小赵,小赵,咱们真是有缘分,在这儿又碰见了啊。赵姑娘问,大哥在哪块干活呢?王阿贵指了指不远处的建设工地,在那里干呢。知道你在这个饭店就好,我可以领人常来这喝点儿。

  赵姑娘笑了,说,听大哥的口气,在工地上管事啊。你要是常来,老板还能奖励我呢。王阿贵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说,不管啥大事,管点具体事,是个力工总管。赵姑娘吃惊,说大哥挺厉害呀,还是总管。王阿贵说,就这么定了,我肯定会常来的。

  赵姑娘打工那家饭店叫“越来越好”,王阿贵算是喜欢上这家饭店了,时不常地领着工友们来喝点,好像这家饭店的酒菜免费,一个劲地往这撺掇。

  那天,王阿贵又领着工友们来饭店吃饭。饭店里挺热,喝了一会儿,大伙都冒汗珠子了。王阿贵说,天这么热,你们脱了喝吧,怕啥的。工友们说,你要是脱,我们就脱。王阿贵瞄了一眼赵姑娘说,脱就脱,这大热天的。王阿贵真的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工友们也把衣服脱了,光着大膀子喝。

  突然,王阿贵觉得一个柔软的东西在肩膀上移动,他回头一看,是赵姑娘的手,脸忽地一下子红了,红到脖子根。说是脸红到脖子根,别人根本看不出来,喝酒喝得脸和脖子早就红彤彤的了。

  王阿贵想,这赵姑娘当了一阵子饭店服务员,见识广了,胆子大了,也太大方了。赵姑娘附在王阿贵耳边说,还要不要什么菜了?赵姑娘的手还搭在王阿贵肩膀上。王阿贵真心希望这只手别挪走,多放一会儿。王阿贵感觉那只手很美丽,很柔软,很享受。

  王阿贵瞧瞧工友们都在一个劲地喝酒,没有注意赵姑娘那只手,也借着酒劲胆子大了起来,用手拍拍赵姑娘的手,赵姑娘的手胖乎乎的像豆腐一样细嫩。王阿贵说,小赵啊,你上我们工地上去干吧,肯定比你现在挣得多,去不去?赵姑娘沉思了一会儿,说,比我现在挣得多,那我就去,你可别骗我。

  王阿贵得寸进尺拉住赵姑娘的手,说我能骗你吗,我傻呀。赵姑娘离开了,王阿贵瞧着赵姑娘的背影,琢磨,这姑娘的脸小点,可是挺耐看啊,自己也属于脸小的那种,柳丽华咋就看不上俺呢。可能是男人脸小不好看?

  十二 艳 遇

  王阿贵,你的信。一位工友跑过来把一封信交给王阿贵,羡慕地说,是嫂子来的吧。多好啊,你看我来快两年了,媳妇也不知跟谁野到哪去了,一封信也没来。

  王阿贵拍拍工友肩膀说,等等吧,会来的,她要是真的老不来信,咱就换人,对吧,哈哈。王阿贵那是劝别人,他给柳丽华写了一封信,一个多月不见回信,正挺闹心呢。

  接到回信,王阿贵心里有一丝温暖。王阿贵打开信,看了内容,心凉半截。就那么几行字,冷冰冰的,其中一句话说,筷子厂纵火案还没破,警察怀疑你,你还是不回来为好。这句话最扎眼。王阿贵把这几行字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在地上直转圈。

  王阿贵想,是真的怀疑我,还是柳丽华吓唬我,搞不清楚。再一想,也有可能被警察怀疑,发生了案子,我走了,这不是明摆着吓跑的嘛。爱咋地咋地,我他妈顶多在外边多待几年。打那以后,王阿贵再没给柳丽华写过信,柳丽华也没再来过信。

  赵姑娘来工地找王阿贵。王阿贵有点喜出望外。他找王总走个后门,把赵姑娘安排在工地食堂。王阿贵心里窃喜,再也不用领工友去那个饭店喝酒,这回每天都能看到赵姑娘。老去饭店吃饭也不是长久的事,有的工友就提出过意见,说贵。现在好了,赵姑娘送上门来。工友们也知道,王阿贵去那个饭店吃饭是为了赵姑娘,王阿贵平时也没啥事求大伙,所以去饭店的事大伙就忍了。

  工程进度比以前快了很多,王阿贵在力工和工匠之间的润滑剂作用发挥得不错,工匠和力工之间不再有对立情绪。王阿贵常说,咱们乐呵呵干活,乐呵呵挣钱。大伙觉得这话有道理,遇到啥事都乐乐呵呵的呗。

  王阿贵一天背个手,在工地里到处转,名副其实的一个总管。王阿贵最常去的还是小食堂,在工地上转了几圈后,准到食堂待一会儿。赵姑娘来到工地后,一看王阿贵在工地上还真挺有地位,对王阿贵更有几分好感,有话没话的都愿意与王阿贵扯几句。

  那天,王阿贵吃完中午饭,赵姑娘拉住了他说,大哥,你找个工匠把这灶台拆了,重新再搭一个吧,这灶台不好烧,做一顿饭可费劲了。王阿贵抓住了赵姑娘的胳膊,摇晃了两下,还用找什么工匠,咱俩干,你给我打下手。

  王阿贵说着,就把灶台拆了,赵姑娘递砖递泥。不一会儿工夫,就搭好一个新灶台。王阿贵拍拍手上的泥土,说试试吧,看看这回好不好烧。

  赵姑娘乐呵呵地捧来木头块,塞进灶坑里,点燃后,火苗一个劲儿往上蹿。赵姑娘瞅瞅王阿贵,说大哥你真有能耐,这回做饭不用愁了。王阿贵背个手,听到赵姑娘的夸奖,心里甜滋滋的。他想,赵姑娘要是他的媳妇,准能过上好日子。

  王阿贵想到了柳丽华,她把我说得一无是处,简直不如娘们,你说这都扯到哪里去了。现在琢磨她的话,水分太多,没有几句是真话。赵姑娘的评价,那才是准的。王阿贵在赵姑娘面前,忽然有了做男人的感觉。

  王阿贵对赵姑娘的情况,是在接触中一点点熟悉的。赵姑娘也是东北人,她家中排老二,上有一个姐,身下有个弟。考大学落榜后,不愿意看父母的脸色过日子,也不愿意听乡亲们管她叫大学漏子,更不愿意在农村干一辈子农活。赵姑娘对这些人很反感,可是她又改变不了眼前的一切,勉强忍了一年,就跑出来打工。王阿贵叹口气,说,有什么事我肯定帮你,一个女的,不容易啊。

  王阿贵对赵姑娘的帮助是无微不至的。那天,王阿贵看到赵姑娘牙膏快用没了,立即买两盒送来,赵姑娘不接,说我还有没打封的新牙膏呢,我不要。王阿贵说,咳,牙膏这玩意儿用得快,留着吧。赵姑娘说,大哥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王阿贵说,这么点小事,你就不用挂在嘴上了。赵姑娘说,对我好就是好,我不能不记着。工友们也都看出来了,王阿贵跟赵姑娘走得很近,好像与赵姑娘亲戚里道的。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一直保持着,像兄妹一样。

  有一天,王阿贵没控制住自己,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这或许是柳丽华长年冷淡王阿贵,使王阿贵对女人的热情没地方释放,在这特定环境下释放了。

  那天,王阿贵有点空闲时间,便替赵姑娘出去买菜。王阿贵正把新买回来的菜往屋里倒腾,赵姑娘蹦蹦跳跳地过来帮忙。赵姑娘接王阿贵递过来的菜时,手时不时就碰到了王阿贵的手,王阿贵是有意的,赵姑娘也不躲避。这时,外边下起了大雨,如注的大雨把窗玻璃变得模模糊糊。

  小食堂里静悄悄的,静得王阿贵和赵姑娘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王阿贵突然一把抱住赵姑娘,赵姑娘一边推着王阿贵,一边说不行,会有人来的。赵姑娘说会有人来的这句话对王阿贵来说是一个鼓舞,他接下来的动作更大胆了,一下子把赵姑娘搂在怀里,搂着搂着,像绳子一样把两个人捆在了一起。

  外边的雨越下越大,这个小食堂像是与外界隔绝了。赵姑娘穿好衣服,指着自己的肚子说,要是有问题,你就摊事了。王阿贵说,出啥问题都是我的事,我不赖账。

  王阿贵心里清清楚楚,自己不能生育,能有啥问题?正是不能生育,让他有了胆量,敢跟大姑娘做这种事。他说,好妹妹,我带了保险,保准不会有问题。赵姑娘不吱声,听不懂王阿贵说的带保险是啥意思,低着头在那儿发呆。王阿贵又抓住赵姑娘的手,你相信我,你不用担心。赵姑娘说,要是有事,你可别跑。王阿贵说,我往哪跑呀。

  第二天早晨,王阿贵忐忑不安地悄悄溜进小食堂。王阿贵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好,他一直谴责自己干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可是王阿贵一想到柳丽华和董译明,他又原谅自己了。我的错完全是柳丽华造成的,要负责的话,得让柳丽华负责,是柳丽华逼的。想是这么想,但是眼下赵姑娘会怎么样啊,这是王阿贵最担心的。赵姑娘一如既往给工地上的工友们做饭,见王阿贵进来了,说大哥来吃饭了,这有馒头、小菜,快吃吧。王阿贵紧张了一夜的心这才落了地。

  有了这么一回后,王阿贵的胆子渐渐地大了起来,经常与赵姑娘动手动脚的……王阿贵暗自美了起来,还是打工好,要是不来城里打工咋能遇到这么好的姑娘,比自己的媳妇好上十倍,这日子才叫好日子。

  王阿贵这会儿明白了,喜顺为啥打工不愿意回来,喜顺风言风语也听说了他媳妇和村长的事,都不回去看看,原来这里有猫腻,真是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啊。

  十三 赵姑娘有了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憋了一个冬天,杨柳吐绿,人的精神也格外好。

  王阿贵这几天就盘算怎么样和赵姑娘亲热亲热,这个心劲很高。那天晚间,王阿贵来到小食堂,见食堂里没有别人,赵姑娘正忙忙碌碌干活呢,他心里窃喜,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

  赵姑娘见王阿贵进来了,停下手里活,站在门口四周张望了一圈,把门关上了。赵姑娘的举动给了王阿贵胆量,他上去就抱住了赵姑娘,没想到赵姑娘一把推开他,说她肚子里有了,问怎么办?王阿贵一听就急了,那个迫切想亲热的冲动立马消失,眼睛瞪得老大,这不是讹诈嘛,怎么会怀上孩子呢,我跟自己媳妇八年都没怀上孩子呀,怎么跟你几回就怀上了孩子呢?这不可能。他还想辩解几句,可是话说不出口,急得满头大汗。赵姑娘又追问了一句,你说咋办吧,你快说呀。

  王阿贵和赵姑娘悄悄地来到医院做个检查,这是王阿贵的主意。在等化验结果时,王阿贵心里忐忑不安,但是他心里还是存在一丝希望,但愿这是一场虚惊。不一会儿,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对王阿贵说,恭喜,确实是有了。医生又对王阿贵说,回去多给她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一个月不能同房,记住了吗?医生还以为王阿贵与赵姑娘是夫妻呢。

  王阿贵彻底崩溃了,这世道是怎么了,一会儿不能生育,一会儿又能生育。眼下,王阿贵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王阿贵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夜无眠。他把手伸到兜里,又摸到了那枚无比熟悉的铜钱。他想再次用铜钱验证一下子自己究竟是什么命,可是手在兜里来回摸搓着铜钱,却没勇气敢再出手抛铜钱。看来那次在县城医院检查,柳丽华回来很晚,肯定是出去找董译明,通过医院的大夫做了手脚,不生孩子的事才归到了我头上。

  这会儿王阿贵彻底清醒了,不停地诅咒,柳丽华呀,你害人不浅。光诅咒不顶什么用,眼下赵姑娘怎么办?要不然我就和赵姑娘结婚算了。王阿贵马上就否定了这种想法,这肯定行不通,赵姑娘与自己差十来岁,人家赵姑娘肯定不能同意与自己结婚。退一步说,赵姑娘同意和自己结婚,家里柳丽华那还不得闹翻天,明明是她乐意的事,她也会闹个天翻地覆,扣我王阿贵一脑袋屎,弄得里外不是人。

  工地上的王总到处找王阿贵,也没见到个人影儿。王阿贵失踪了,这个消息在整个工地传开了。大伙疑惑,王阿贵为什么玩起了失踪。他为什么失踪啊?大伙问王总,王总也是一脸茫然,说,你说这个人,干得好好的,说没了就没了。连个招呼也不打,看样子,这个人八成是不回来了。大伙理解地点头。王总说,你们都干活去吧,就这几天,我再选个头儿,带着你们。说完,王总走了,大伙也都干活去了。

  王阿贵为啥要走,只有赵姑娘一个人知道,可她又不能说,这种事拿不到台面上。工地上最伤心的人也是赵姑娘。王阿贵失踪的第二天早晨,赵姑娘在行李底发现了一个大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五千元钱,还有一张皱皱巴巴的白纸,上面写着:“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工地。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我真的很爱你,可我又害了你。这五千元是我这两年挣的,都给你,你去医院做了吧。我配不上你,祝你能找个好人过上好日子。”赵姑娘手里拿着钱,一遍遍反复读那几行文字,好像不在这字里行间找出点什么誓不罢休似的。

  过了几天后,工地上看不到赵姑娘的身影了,也听不到她拉着长声哈哈大笑,然后大声喊,开饭啦!工地上的人不知道赵姑娘为什么也离开工地,大伙猜,赵姑娘的走,一定与王阿贵有关系。过了一个月后,一位工友在“越来越好”饭店看到赵姑娘。赵姑娘跟那个工友悄悄地说,要是发现王阿贵,一定要告诉她,王阿贵欠她的钱,她会找他找到底,也请大家帮个忙。工友点点头,他不知道王阿贵欠赵姑娘多少钱,更不知道为什么欠赵姑娘的钱。

  工友离开了饭店,赵姑娘心里空落落的,她猜不出王阿贵身在何处,可还是一个劲地想着王阿贵。

  天黑了,赵姑娘望着天空,眼睛盯住了北斗星,阿贵大哥能不能也在看着北斗星啊,要是他也在看北斗星,那该多好啊。她默默地叨念着,多好的人啊,你走什么呀,你要是要我,我就嫁给你。赵姑娘想好了,把这个孩子留下,将来一定找到王阿贵。

  十四 绝 望

  王阿贵离开工地,便坐火车急着往家赶。王阿贵这次闯下大祸,好像一下子打开了他心里的一扇窗户,通过这扇窗户他看到,闯下这么大的祸,都是与柳丽华有关,如果不是柳丽华让他在婚姻死亡线上挣扎,他不会干出那么多他不应该干的事,也不会沦落到今天。想到这儿,王阿贵叹了一口气,赵姑娘怎么办呢?我害了人家。王阿贵此时是默默无语两眼泪,没有一点办法,只好选择逃避,让时间慢慢抚平赵姑娘心里的创伤,他想这样做会好一点。

  早春,乡间小路两边的青草已经露出地面,在微风吹拂中,摇晃着那嫩小的叶子,显示着它们的存在。

  王阿贵进了村,遇到村里人用异样的眼神瞧他,还有人在他身后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王阿贵站住,回头瞧瞧,那些人立刻停止了说话。王阿贵碰到老刘头,他拉住老刘头问,村里有啥事吗?老刘头耳朵背,好像没听清王阿贵的问话,说了一句,阿贵回来了。说完,背着手走了。这种气氛让王阿贵有几分紧张,他紧走了几步,进了院,院里静悄悄的,房门上挂着一个大锁头。

  王阿贵把行李放下,坐在上面,双手托着腮帮子发呆。这时,村长进了院子,问,阿贵回来了,怎么开不开门了?

  王阿贵自从那次看到村长与喜顺媳妇的事后,村长说什么话,他听着都恶心,可是今天村长说的话让他感觉到温暖,他甚至想,如果柳丽华要是跟村长,也要比跟董译明强多了,你董译明算个什么东西。

  王阿贵抬起头,眨了眨眼问,村长,你知道柳丽华干啥去了?村长瞪起眼睛告诉王阿贵,别傻了,董译明把筷子厂转手卖给了别人,已经有半年多没有看到柳丽华了。村长接着又慢条斯理地劝王阿贵,阿贵啊,跟柳丽华离婚算了,你呢,也不要太死心眼儿。说真的,你们的婚姻是先天不足啊,柳丽华压根你就养不住。王阿贵说,离婚,不可能。接着又叹了一口气说,村长,能将就过就将就过吧,这也是命。

  村长摇摇头,说,你不知道吧,你被公安局通缉了,那通缉令都贴到咱村的电线杆子上了,时间长了,那通缉令也不知被大风刮到哪去了,现在警察也不来问了。人家都说,那通缉令是柳丽华使的坏。村长说完背着手走了。王阿贵一听,好像从梦中醒来,眼睛瞪得大大的。

  王阿贵站了起来,捡起一块石头,猛砸门上的锁头,几下就砸开了。王阿贵进了屋。村长回头看看,想回去再劝劝王阿贵,又自言自语说着什么,走了。

  晚上,全村的人突然发现窗户外天空通红通红的,再仔细一看,火光冲天。村长跑出家门,他看到王阿贵家房顶火苗蹿起两米多高。这时,王阿贵家已经围着一群人,他们想救火,可是火势太猛,无法靠前。烈火猛烈地燃烧房屋,霎时间,房子在大火燃烧下轰然倒塌。大伙对眼前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眼睛都瞪圆了,眼前发生的事那样悄然无息,然而又是那么震撼!

  王阿贵疯了,把自家的房子烧了。这条消息很快传遍全村,接着又传向村外。人们在传播这件事时,眼睛都瞪得很大,传播这条消息的人说,王阿贵被烧死了。也有人说,王阿贵没有被烧死,在大火燃起的时候跑了,或许找柳丽华算账去了。

  ●崔民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
阅读完整内容请先登录:
帐户:
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