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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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07-13 13:02
在二十六岁这一年,我的生命被打开。自此,我知道自己已经与以往不同。
仿佛是一个幽闭多年的房间,一扇扇窗户被打开,阳光照进来,微风吹进来,探头望去,窗外枝繁叶茂,鲜花盛开,一切正是生命本来的面目。
带着伤痕的孩子
我想童年生活一定对我的一生产生了非常巨大的影响。在很长时间里,我背着它所留给我的阴影在茫茫人海中挣扎,非常辛苦。但我也知道,生命里那些源源不断的能量,也来自那段美好的山村生活,至此我才不至于剑走偏锋,徘徊在另一条自我伤害的道路。
我的父母并不相爱,他们找不到与对方沟通的途径,经常相互抱怨、推诿和伤害。他们经常打架,现在想起来,依然是非常惨痛的经历。每次父亲都揪着母亲的头发厮打,仿佛前世的仇人一般,不留一点余地。而母亲,任凭巨大的拳头落在身上,只是哭和咒骂。
他们也曾打算离婚。去往民政所的路上,两个人斗气,都不抱我,于是就把我丢在路边。我隐约记得,刚下过雨的街道上到处是漂浮的垃圾、泥泞的污渍和来往匆忙的人们。不过那次他们没有离成,我也没有被弄丢,只是从此以后被爷爷奶奶接到山村里,过暂时脱离了他们的生活。
从两岁到七岁,我都生活在一个非常深远的村庄里。没有父母在身旁,有爷爷奶奶;没有电和电视,有满天的繁星和萤火虫;没有玩具没有零花钱,有自己养的画眉和老鹰,还有非常多的野花和果实。在野地里跑,在山风里跑,山里的阳光把我变成一个黝黑的野孩子。至今我都对那些童年往事记忆犹新,它们常常让我在回忆时不由自主地微笑。
这些美好的经历弥补了父母造成的缺失,也让我在以后的很多年里,真正体味了自然所给与的神奇力量。在度过五年无忧无虑的生活之后,我依然回到父母身边,开始读书上学。
他们的关系在多年之后并未得到改善,这是新一轮战争的开始。七岁的我被放置战场,不可避免要遭受伤害。
父亲在生意上继续受挫,母亲依然抱怨不停。每次醉酒之后,父亲便借酒生事,摔凳子摔碗,能砸的东西也一并砸了。连放学回家,饭桌上都不得消停,让我非常郁闷的是有一次吃着吃着,父亲忽然把我的饭碗摔出门外,之后与母亲继续争吵。我当时眼泪下来,拉起书包便走。路上控制不住,趴在麦地里大声哭泣。我的整个中学时代都在这样的暴戾中度过,曾经一度,非常非常渴望离开,仿佛海角天涯都不够遥远,想要急切逃离这受伤的境地。可不知为何,我也并没有因此成为问题少女。打架、早恋或者与黑暗势力交结,这些向外发散的极端事件并没有成为我的发泄渠道,柔弱而执拗的女孩只是把一切压抑在内心。
在爱情中寻找安全
大学还没有毕业,我带着内心的暗伤和渴望,迫不及待地离开了。21岁的生日在火车上度过,剥一颗水煮蛋作为庆祝,我想我终于离开了那些自己不喜欢的地方,内心恐慌,却又雀跃。
没有学历没有工作经验,北京城太大了,我依然是一个低至尘埃的灰姑娘。不敢幻想,却抱着自由和幸福的渴望,希望自己能过上与以往不同的生活。在以后的两三年里,工作越换越好,仿佛自己已经能掌控一些事物,终于有了一点点安定之感。
爱情的来临是必然,只是内心太悲凉,愈是欢悦,愈是觉得不能长久。有一些感情,仿佛只有不停地确认、验证,才觉得可以去信赖。那时候我常常觉得自己需要大量大量的爱,多到可以当作被子来盖,纵使沉重压抑至不能呼吸,好像也再所不辞。人是一种难以伺候的动物,一旦缺失,仿佛怎么都弥补不来。
起初并不知道这种强烈的不安全感来自哪里,只知道心里有洞,有悲苦,有不为人知的冷和饿,需要宠爱,需要严密厚实的包裹。一旦这样的索求不能得到回应,便感觉自己被丢弃。仿佛是条件反射一般,咣当一声便掉进童年那些受伤的回忆中,一边检阅伤口,一边自哀自怜,非常地灰心和绝望。
峡谷中神圣的静默
在工作的第四个年头,我终于忍无可忍。辞了职,背起大包开始一次长途旅行。
从北京到青海,从青海到西藏,从西藏到加德满都,乘着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我去往越来越远的地方。这真是奇妙,我终于实现小时候想要离开的梦想,我终于可以去往遥远的异国他乡,我想也许我能够在旅途颠簸中审视自己以及自己的生活。
走在加德满都拥挤的街道上,空气中有奇异的香气,阳光明亮得能灼伤眼睛,俗世的烟尘在街道上升起,这里有穿越时空的梦幻气息,正是我所寻找的境地。在这里的两个多月里,生活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吃饭、睡觉、散步、发呆,以及在各种各样奇异的小店里穿梭。
我常常有大片的时间面对自己,午后的花园里,黄昏的咖啡馆里,夜晚的天台上,以及尼泊尔民主革命暴乱时期那些戒严的街道上。没有工作,没有感情纠葛,没有一切俗世的羁绊,你所面对的只是自己,最简单的自己,最本质的需求。你是谁呢,你为什么来到这里,你的内心渴求什么,你为何如此地不得安宁和恐慌,你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度过你的后半生,你何时才能获得安全和自由?
这些问题,我并没有找到答案。然而就在我签证到期,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我获知一个峡谷中的内观中心。在那里,参与修行的学员要维持十天的静默,每天要用十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来观察自己,来审视自己的内心。带着非常多的疑惑和非常浓厚的兴趣,我续签了一个月的时间,并去往加德满都北部的峡谷,开始为期十天的内观修行。
在进入修行中心之前,相机、手机、钱包、纸笔、首饰等一切额外事物都要除去,只能带换洗衣服和洗涮用具。而在这十天之内,要保持静默,不能与人用任何语言和手势交流,每天只是根据老师交待的要领去禅坐、去观察。内观的原理是让修行者通过关注自己的呼吸和身体,敏锐地觉知身体所产生的细微变化。这些变化有舒畅的也有不舒畅的,我们要学习的便是如何观察它们体会它们,但不对其产生愉悦或者抗拒的反应。也就是训练我们的平等心,平等地对待自然发生的事物,而不掺杂个人喜恶。
我始终记得那个宽大禅堂,四周玲珑的小窗子,黑紫色的帘子齐齐拉上,便隔绝了外面的炽烈阳光。每日午后一场暴雨,树枝在风中晃动撞击,坚果零落跌在屋顶,偶尔一两声乌鸦叫……随着时日推进,渐渐便感觉不到这些。耳根清静,眼睛闭合,一颗心时而专注时而被往事纠缠,常常静坐泪流满面。
峡谷最后一晚,自山顶小禅堂听完开示,已是夜色浓重,满天繁星。爬到石台阶高处远望,四面里都是黑墨青山,脚下遥遥一汪灯火,璀璨缥缈,竟是加德满都河谷。一瞬间不能自持,眼泪哗哗落下。头上是触手可及的星空,脚下是汪洋灯火,四周是山或远山,天上人间,繁华虚假如同梦幻。自此我知道悲喜来源,却明白自己永远不能脱离。那些悲喜,如果是喜悦的我就享受,如果是悲伤的我就接受。这生之繁华,就象茫茫大海中遭遇的小小岛屿,已经是上天的至大恩赐,我们不该再有怨言。
生活是无尽的道场
峡谷中的内观仿佛为我带来重生。在离开那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身心清明。你知道自己内心的杂质已经沉淀分层,知道生命就是这样一个变化交替的过程,而执着于某一事物的痴迷是这样盲目和不知检醒。这种感觉如同站在高山上看河流,天空中看人世,空旷辽远,悲喜好恶都只能退至一角,再也不是你的全部。我想这一次长途旅行对我来说意义非凡。路上那些高山大河,雪浪冰川,让我找回童年山林中的自由自在,而自己丢失的心智,也在峡谷中那些与世隔绝的日子中找回。
这时候,我已经开始有意地寻求自我治疗之道。看一些哲学、心理方面的书籍,更为好玩的是,从来没有画过画的我忽然跑去买了画架和油彩,开始窝在家里画油画。浓烈的色彩、对所画对象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揣摩,让我得以专注,并在创造中释放掉那些负面的情绪和能量。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便是艺术治疗,也不曾知道,这种自我治疗竟完全是身体和心灵的自发反应。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仍有一些情绪过于反复,特别是身体的疾病,它曾让我在很多时刻以为自己会死掉。虽然事实并没有那么糟糕,但你认为它就是那么糟糕。这种恐惧足以让人再次心灰意冷,但庆幸的是,我在情绪险恶的峡谷里旅行一圈之后,终于安全地回来了。
不知道我是不是特别幸运,在我最为沉重低落的时候,友谊曾让我感觉温暖。星象上曾说我这样的人像猫一样有九条命,而那些潜在的能量总是在最为需要的时候发挥作用。而在此后不久的占星术课程中,我的老师告诉我,那些经历过劫难的人,往往是另有使命的。由此我想起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福,什么福?天上掉馅饼吗?并不。
我想,在经历过那些世事艰难之后,我们也许能够更深层地了解自己,了解这世界的真相,身心安顿,风清月明,不再急急忙忙,不再四处碰撞去寻求安全感,我们为此可以在此刻停留,去好好享受我们的生命了。也许,这便是福。
这些故事曾经一直被我深藏心中,如果是以前,我定是不会告于人知的。为何?人总觉得袒露自我是一件危险的事,在我极力从外界寻求安全感的时候,我是非常害怕袒露自己的真实想法的。
但是我想说的是,别人知与不知并不重要,更为重要的是在以后的路途中,我们需要更诚实地面对自己、接受自己。接受自己其实意味着你在接受自己好的同时更要接受自己的“不好”。我们不过都是普通人,我们像一枚硬币一样有光辉就必有灰暗,如果你理解并谅解了自己,也便不会对别人再有苛求。没有苛求的关系就如同花朵般自然,而这些,是我们快乐与自在的根源。
文/孟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