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计换妻的惨剧(二)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离婚,妇科,国画
  • 发布时间:2015-12-25 14:43

  第六回 悟上当子安骤中风 庆新婚尔顺享燕尔

  朱子安见赵玉欣一连两个多月没来上班,多方打听,才得知她请假在家盖新房呢,他骑着自行车几次走近那高大漂亮的新房,又折返回来。他实在难以开口要求她与自己解除婚约。自从两个人办了结婚登记以来,自己再三要求早日举行婚礼,可仅仅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自己却一反常态,竟先提出离婚。他在扪心自问,一没举行过婚礼二没同床共枕,又没闹过什么矛盾,以何理由提出……他愈加后悔那天夜晚取钥匙时没能管住自己……可如今木已成舟,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朱子安被无形的痛苦折磨得寝食不安,丁福珍看在眼里佯装不知,只是一天三次地催他快与赵玉欣了却关系。

  丁福贵今天请驻双丰镇的支左军代表王连长大吃了一顿狗肉。他自己也喝多了,他顶着头上圆圆的月亮骑着自行车哼着小曲回到了家,一进院见外甥女朱翠翠正在跳绳昵。他又火了:“我说翠翠呀,你都十四了,怎么一点儿也不想事?!”

  说完他放下自行车,双手用力往外推翠翠。翠翠急了:“大舅,你又喝多了,天都黑了,你往哪撵我呀!”丁福贵不推了,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听说你爸妈离婚了!”丁福贵蹒跚地进屋去了。翠翠急了,她对屋里大喊:“姥姥,我回去了!”她骑上自己的二六凤凰女车飞速离去。

  尽管从蒋才屯往双丰镇街里是一路上坡,月光下朱翠翠却一口气把自行车蹬到了自家门前。她支定车子,见大门锁得紧紧的。她没带门钥匙,只好用手当当地敲打门扇。“谁呀?”母亲开门出来,见是女儿翠翠,有点神色慌张:“你……你这么晚……”翠翠没等妈妈说完就蹿进屋来,见朱子安叔叔正在喝酒,却没见到爸爸,她耳边响起了舅舅的话:“听说你爸妈离婚了。”翠翠“哇”地一声哭了:“他真的坏了良心啦!”翠翠这一哭喊,把朱子安吓了一跳。朱子安手举酒杯正思忖着如何与赵玉欣解除婚约呢,根本没察觉到翠翠此时进来,贴到嘴唇的酒杯叭地摔到了炕沿上,碎片四溅。丁福珍也心中一酸,抱着翠翠哭出声来:“翠翠,你爸不要咱娘儿俩了!”翠翠止住了哭,她眼前出现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谈笑风生的场景。她一把扯住丁福珍:“不可能!爸爸不会抛弃我们,是你……是你……”翠翠双目咄咄逼人,令丁福珍不寒而栗。丁福珍不哭了,她用双手按住女儿的双肩,声色俱厉:“你去姥姥家的第十二天早上,你爸正式提出的离婚,并让你跟着我,他不出一分抚养费。”翠翠听了顿感自己掉到万丈深渊里,她大哭起来。朱子安见丁福珍给自己递眼色,忙下了炕,拉住翠翠的手诚恳地劝道:“翠翠别担心,有叔叔呢!今后叔叔供你念书,叔叔教你画国画,考中央美院。明天上午,叔叔领你去买新衣服……”“小叔,别说了,我去找舅舅收拾他,让他进监狱!”翠翠往外冲去。丁福珍同朱子安一边一个夹住了她。丁福珍低声说:“你爸爸若出了事,你舅舅也会受连累。”朱子安也劝道:“你爸爸会管你的,他是个好爸爸,翠翠别冲动,别让你妈妈发急伤心了!”翠翠用手一抹双眼:“我要学李铁梅,要坚强!”丁福珍和朱子安俩人听了都笑了:“翠翠真是个好孩子,长大一定有出息。”丁福珍帮女儿洗了脸,翠翠问:“小叔,你怎么来了?”朱子安一时语塞:“我……我……”丁福珍急忙走过来解围:“你小叔听说我跟你爸分手了,过来看看。”朱子安拿帽子戴上:“不早了,我得走了。”翠翠跑过去挡在门口:“小叔,我妈妈年轻漂亮,是双丰镇的第一大美女,你就给我当继父吧!”朱子安被翠翠的坦诚和恳求感动得热泪盈眶,与丁福珍同时抱住翠翠:“乖女儿,叔叔听你的。”“翠翠你长大了,懂事了,眼光不差,你小叔是个有责任心的人。”翠翠拉叔叔和母亲坐在炕沿边上,一脸严肃:“其实,我爸早就变心了。这半年多来,他很少回家,对我也不像以前那么关心了。我在街里好几次看见他同一个姓赵的年轻女人在一起……我……我怕你伤心,没敢告诉你。”丁福珍的心在抽搐,她此刻什么怨恨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朱子安听了翠翠的这番话,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悔恨交加,他有些茫然。这时,翠翠退出,把屋门拉严:“叔,我宣布,今晚你和我妈正式结为夫妻!”朱子安忙隔门大喊:“明天我教你画松树吧!”丁福珍拉他一下:“快脱衣服吧!”

  镇革委会正在小会议室召开常委扩大会议,由丁福贵主持,军代表王连长传达中央文革“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文件。蒋才屯革委会主任石麻子站在门口向丁福贵勾勾手后躲在门一边等着。丁福贵知道有急事,忙在王连长耳边嘀咕了一会儿,王连长点点头。他宣布:今天会就开到这里,明天上午八点准时在这里讨论,散会!入会的人陆续走出了会议室,丁福贵又同王连长谈了一会儿也走出来了。石麻子走过来:“主任,大姐夫在你家等你有要事相商!”两个人骑上自行车一前一后向蒋才屯奔去。

  丁福贵进得屋来,见自己的西屋炕桌上摆满了菜肴:“这是要提前过大年哪?”丁福贵疑惑地问。母亲提一暖瓶热水进来:“你姐夫有三个月没来了,还自己带来这些好菜、烟酒,等你小半天了。”

  丁福贵点上香烟,狠吸了一口后接过朱尔顺递过来的酒杯,一仰脖子喝个底朝天。“尝尝二饭店老姜师傅的手艺。”朱尔顺夹一大块肘子肉放到丁福贵碗里。他也拿起酒杯一口喝干了。两个人不消半个小时,把一瓶茅台酒喝光了。朱尔顺又打开了另一瓶茅台酒、斟满了两个杯。他丢掉大半截烟蒂,拿过手提小公文包,拽开拉锁,从中拿出一个报纸包放到丁福贵的面前:“福贵,我这些年苦心经营,劳心劳力,总共攒下五万多元钱,我自己盖房用去了两万多元,这是两万两千元,你让石麻子监工主抓,照我那样式再盖五间大砖房,妈岁数也越来越大了,你赶紧把婚事办了,妈有了帮手,我也放心了。”丁福贵听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两眼却灼灼放光。他把纸包拿起又装到姐夫的小公文包里:“姐夫,你把我当自己的亲弟弟,没的说,我下辈子也报答不完你的大恩。可有一件事,你不讲明白,这钱我不会要的。”朱尔顺把端起的酒杯放下,迟疑地问:“什么事,说吧!”“我现在还叫你姐夫,你为什么丢下我姐姐?”朱尔顺听了,猛地喝干了杯里的酒,立刻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双手颤抖地从小公文包的下个夹层里拿出一个纸袋递过来。丁福贵接过来从中抽出十几张相片来,他越看越来气,原来都是姐姐同朱子安的裸照。他像一头愤怒的雄狮,满脸的横肉在抖动:“我去弄死他!”他起身就往外走,门一开石麻子走进来,将他推回来。朱尔顺一摔酒杯:“福贵!你又不冷静了!我的话你听不听?”丁福贵退回屋里,坐在椅子上双手捶胸:“我姐糊涂哇!”朱尔顺一使眼色石麻子出去了,仍守在房门外。朱尔顺又点上一支烟递给丁福贵:“福贵,你姐夫是省油的灯吗?”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说:“咱以前弄钱的每个细节朱子安全经手,再说以后想再弄钱,也离不开他。眼下,咱还得利用他,你也别怪你大姐,她也是为了保护我呀!”说着朱尔顺便嘤嘤地哭起来了。丁福贵递一条毛巾给他:“姐夫,小弟错怪你了!”此刻的丁造反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下来,重又坐到桌前:“姐夫,别难过,喝酒!朱子安那狗日的,早晚我收拾他!”

  朱尔顺又讲了一通成大事者必须善于忍耐的大道理,丁福贵听了心服口服:“姐夫,我听你的。”两个人直喝到深夜,朱尔顺住下了,第二天两人吃罢早饭,一同去上班。

  朱子安刚从老家八家户屯慢吞吞地骑车回来,一下自行车,就被人扯了一下衣袖。“别闹!老子正烦着呢!”他欲推车到车棚里,却推不动。他十分纳闷儿,回头一看是自己最怕见又急于要见的赵玉欣在拉车后座呢。他尴尬极了,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嗫嚅道:“不知是你。”赵玉欣爽朗地笑了:“我找你有事,推上自行车吧,我们边走边谈行吗?”赵玉欣语气坚定且温和,像是在商量又像是在命令。朱子安顺从地推起自行车同她出了镇供销社大院。赵玉欣平淡地说:“子安,咱俩分手吧!”赵玉欣开门见山。分手!朱子安心里嘀咕,她先向自己提出来,难道她听说了自己与丁福珍同居的事?朱子安的心怦怦地跳,脸刷地红了起来,他怕她看见自己的一副窘态,使劲地低下头,却故作镇静地反问道:“为什么?”“道理很简单,我俩性格合不来,我爱好唱唱跳跳;你却爱好写写画画。没有共同爱好和语言,长痛不如短痛,你说呢?”赵玉欣说的条条在理,朱子安无法回击。这对于朱子安来说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几个月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朱子安不假思索就一口应答:“我同意,啥时办?”“这就去办,干吗拖泥带水呢!”赵玉欣一反常态,突然变得雷厉风行起来。赵玉欣见朱子安仍站着不动,便温情地又说:“分手了今后还是好朋友,毕竟我俩相处三年多。”她望着朱子安的脸,“如果你同意我的说法,就返回去把结婚证取来,我到镇上民政办等你。”“行,我去去就来。”朱子安急忙赶回自己的办公室,从抽屉中拿出一个信封揣在上衣兜里,骑上自行车向镇政府赶来。

  朱子安从镇政府出来,礼貌性地对赵玉欣说声:“再见!祝你幸福!”骑上自行车,飞也似的向镇卫生院奔去。他手握离婚证书乐得合不拢嘴,他要及早地把这一喜讯告知丁福珍。

  他首次到卫生院找丁福珍,问了三个穿白大褂的才找到走廊尽头的妇科。推开门见丁福珍正给一名妇女检查,屋里有五六个女人,其中包括护士小周,见一个男人闯进来,都不约而同地问:“你找谁?”朱子安忙退出门外:“我找丁大夫,”丁福珍摘下口罩走出来,护士小周尾随走出。朱子安把离婚证书递向丁福珍:“办妥了,你看!”他像一个天真的孩子。小周忙问:“什么东西?”朱子安刚要开口,丁福珍忙说:“上海手表批件。”小周伸手去拿:“我开开眼,长这么大,还没看过上海表的批件呢!”朱子安见丁福珍一个劲儿向自己拱嘴,他明白了,忙将手中的离婚证放入裤兜里:“还差一个章呢,我这就去盖章去。”他向丁福珍使一个鬼脸骑上自行车跑了。后面传来小周的不满:“真抠门,看一眼都不让!”

  今天是八一建军节。双丰镇二饭店门前的大喇叭里正在播送林副主席的讲话:“全国的解放军官兵同志们,全国的无产阶级革命派战友们,你们节日好!我们要时刻牢记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伟大的司令毛主席的各项指示,把毛泽东思想融化在血液中,落实在行动上……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

  二饭店门前挂着“休业一天”的牌子。是朱子安、丁福珍二人在这里举行简易的婚礼。来的客人都是全镇供销、百批系统和卫生系统的,另外就是朱子安的亲人、朋友和中小学时的同学,十四张桌的席位坐满了人。供销总社的出纳员秃头老邸站起来宣布:“各位来宾、各位亲友,今天是供销总社的朱子安同志同镇卫生院的丁福珍大夫结为伉俪的大喜日子!现在我们要移风易俗,新事新办,大家聚在一起,吃点喝点……”“光吃喝不行!必须让两个新人谈谈恋爱经过!”卫生院护士小周想趁此机会出出气。她这一喊,全屋的人一致响应,齐喊:“谈谈!谈谈!”满屋的人“叭叭”拍起掌来。

  丁福珍羞涩地低下了头。朱子安此时却忽然胆壮起来,他腾地站起:“诸位!诸位!我说说。”人们静下来,都把目光投向了他。朱子安点上一支香烟,狠吸了两口,清清嗓子:“是这样,当我从跟我学画国画的翠翠,也就是丁大夫的女儿那儿,得知她爸妈因性格不合而分手时,我便主动去追丁福珍……”这时,靠北头座席上的一个小青年插问:“你比她小十几岁?”朱子安很平淡地回答:“不多,只小十二岁。”见满屋的人交头接耳,有的还现出惊讶之态,朱子安又猛吸了一口烟:“诸位,真正的爱情是没有年龄界限的,对吧老邸?”秃头老邸突然被点名有些措手不及,好一会儿才醒悟:“对!对对!”“停!停!扯远了!现在开席!都动筷吧!”二饭店的姜师傅摆手制止。满屋的人嘻嘻哈哈一阵儿,吃喝起来。朱子安同丁福珍正在秃头老邸导引下给宾客席斟酒。百批的王河一阵风似的跑过来且大声嚷道:“我说拜把子三弟,今天大哥朱尔顺大婚,你怎能不到位!婚礼特别隆重,足足有三四百人,军代表王连长亲自主持婚礼……”朱子安打断王河的话:“新娘是哪里的人?”王河听了一愣,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朱子安,良久才叨叨咕咕地说:“嘿,三弟呀,你逗你二哥我哪?你早该知道的,她不就是你的第一个登了记没举行婚礼的赵玉欣吗?你还明知故问,逗我闷子呀!”王河口若悬河地说一通后,上前拉起朱子安欲走。只见朱子安骂了一句:“妈的,我中了圈套了!”他把一瓶二锅头酒瓶嘴插入口中,咕嘟嘟一口气喝干,把瓶子一扔,嘴里吐出一股殷红的血,“哼”地一声摔倒在两个桌子中间,一瞬间口斜眼歪,抽搐不已。丁福珍哭天喊地,众人吵吵嚷嚷,还是秃头老邸同小周几个人,用姜师傅推来的两轮板车把朱子安送到了镇卫生院,多数人不解其故,宾客们不欢而散。

  顾家炉屯今天沸腾了!人来车往,熙熙攘攘——朱尔顺同赵玉欣的婚礼办得隆重热闹。

  院子里的大杨树上披红挂彩。一串高高吊起的鞭炮“噼噼叭叭”地响了半个多小时,大门两旁的吹鼓手们打起了擂。少顷,王连长大声宣布:“朱尔顺、赵玉欣二人的无产阶级婚礼,现在开始!”东西两边的喇叭匠同吹一曲“大海航行靠舵手”。曲终王连长宣布:“新郎新娘以及来宾入席!”朱尔顺、赵玉欣皆一身新装走到毛主席像前站立,人们都从院外拥进院里来,把新郎新娘围在中间。王连长又大声宣布:“下一项,新郎新娘向毛主席他老人家汇报恋爱经过!”全场立即掌声雷动。朱尔顺拉着赵玉欣向毛主席连鞠三个躬。他一字一板地说:“报告毛主席,革命样板戏沙家浜是我俩的老红媒,我在戏里演胡传魁,她演阿庆嫂,一来一往就萌发了爱情……”人群中谁又喊一句:“胡传魁同阿庆嫂是对立面,要斗争到底,怎么斗一个被窝里去啦?”丁造反又怒了:“不会说话去学驴叫,戏里斗戏外还能斗吗?”人们又一阵哄笑……

  贺客们齐声恭贺朱尔顺娶了个年轻貌美的新娘子,也同时连连称赞这青堂瓦舍的大砖房和前后房各屋里的家具。赵玉欣听了心里像吃了蜜似的甜美,而朱尔顺却总是淡淡地回说:“一般,一般。”

  贺客们散尽了,朱尔顺在客厅里摆了一桌丰盛的酒菜。王连长、丁福贵、王河、石麻子、朱尔顺分坐左右,赵玉欣打开一瓶茅台酒,将空杯子一一斟满,她自己也举起一杯酒:“王代表、丁主任、还有王河大哥、石主任都在百忙中光临寒舍参加我们的婚礼,我和尔顺感激不尽!我敬各位一杯!”她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又倒满了杯,“来,让我们共饮此杯!”大家都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朱尔顺又起来给王连长斟酒:“王代表为我主持婚礼,还特意为我写了一副好对联,尔顺终生难忘!”说完,两人各饮三杯。他们轮番把盏,直喝到太阳落山方散。

  第七回 解母困翠翠献裸身 圆场面福珍捂实情

  朱子安病愈出院了。从医院到大街上的人们都在谈论着:“丁造反同二街道主任刘桂兰结婚了。”朱子安不认识刘桂兰,问:“哪个刘桂兰?”翠翠抢着回答:“就是那个大洋马呗!她丈夫上吊死了不到半个月,她就同我舅结婚了。”丁福珍用眼睛瞪了一下翠翠:“小姑娘家的明白个啥!”护士小周口无遮拦:“都传说她丈夫王发死得蹊跷,可没了公检法,谁管哪!”朱子安忽然有了同病相怜之感,顺口吟道:“洞房花烛男女欢,冤死亡魂泪不干,天公有情当震怒,雷劈负心女共男。”丁福珍望了望他阴郁的脸色后长出了一口气:“各扫门前雪吧。”

  朱尔顺新婚六个月便迎来一件天大的喜事:赵玉欣生了一个八斤四两重的大胖小子,轰动了整个双丰镇。朱尔顺给儿子起了名字,叫“光宗”。庆百日时朱尔顺家又一次张灯结彩、宾客众多。院子里大杨树的树尖上悬着一个又大又圆的红纱灯笼,每至夜晚,灯笼便照红了一大片,向路人炫耀着朱家有了儿子的大喜事。

  翠翠早早就睡下了。晚饭后朱子安连一支香烟也不吸,忙拉着丁福珍脱光了衣服,把她紧紧地搂在怀中,郑重地说:“也给子安生一个大胖小子吧!我们朱家可是单传,不能绝了香火呀!”丁福珍听了如五雷轰顶,万箭穿心。她神经质地推开朱子安,腾地坐起来泪如泉涌。朱子安顿感愕然不解:“你怎么了?”丁福珍抽抽噎噎地说:“子安,难道你没听尔顺对你说过吗?”朱子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脸狐疑:“他……他说什么呀?”丁福珍双肩耸动,哭得更厉害了:“子安,我六年前就切除了子宫,因为自己是妇科医生,手术前要求把宫颈留长三寸,所以……所以才能性交,否则……”丁福珍用被子蒙上头,大哭不止。朱子安听了如遭雷击一般,一下子呆若木鸡,两眼发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此刻更加佩服朱尔顺的精明与老到。把一个不能生育的老婆用计推给了自己,却把我朱子安能生孩子的黄花大闺女换到他朱尔顺怀里。不到一年光景,就给他生了个大儿子!朱子安绝望了!他大放悲声:“我那死去的爹呀!你临死还嘱咐我,快娶个媳妇生个孙子,给朱家传递香火……我……我不孝啊!”

  他忽地站起:“我不怪你,一切是我咎由自取,子安不能相陪了!”说着他跳下地推开屋门,跑到厨房里操起了菜刀,就往自己的脖子上砍。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朱翠翠穿着一身睡衣跑出,一拳打掉朱子安手中的菜刀,冲东屋大喊:“妈,我小叔要自杀!”丁福珍才把蒙头的被子一扔,只几步就蹿到厨房,死死地抱住朱子安:“子安你不能丢下我呀!”

  原来翠翠被尿憋醒,听到了东屋小叔和妈妈的哭诉声。她下了炕,正要解手,就听到“子安不能相陪了”一句。翠翠的心里一沉,她悟到要出事。东屋的门叭地踢开了,她也冲出门去,见朱子安已操起了菜刀,她便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丁福珍把朱子安哄回东屋后劝他道:“子安,我虽然不能为你生个男孩,给你家传宗接代,可我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朱子安问:“什么办法?”丁福珍信心十足地说:“我是妇产科医生,有机会要一个大姑娘生的男孩,对你家人和你的亲属就说是我生的,不可以吗?”朱子安沉思一会儿表了态:“不可以!那不是我的亲骨肉。”丁福珍陷入万难之中,她痛苦地低声道:“那,我又不能给你生,咋办?”朱子安不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抽闷烟。丁福珍想了想满面微笑:“子安,别犯难了,这事太好解决了,咱俩一离婚,你再找个大姑娘。”说完,丁福珍哈哈大笑不止……

  这一切,翠翠全听在耳里,她恨自己父亲的丑行,更为小叔鸣不平,也为母亲的命运而痛苦不已。此后数日,她见妈妈与小叔失去了以往的融洽,整个家庭没有了以往的和谐……翠翠痛苦万分,她已十四岁了,她深深地懂得是自己的爸爸对不起小叔,而可怜的妈妈又失去了生孩子的能力。现在的小叔整日郁郁寡欢,没心思再教自己画国画了。而妈妈的脸上失去了光泽,人也日渐消瘦。

  翠翠的心也碎了。她似乎预感到这个家就要瓦解了!她不止一次告诫自己:朱翠翠你已不再是小女孩了,你要担起挽救这个家庭的重任。彻夜难眠,思虑千百遍,终于恒下了一条心:自己要给小叔也就是继父生一个传递香火的儿子。也只有这样,才能留住小叔,让苦命的妈妈的后半生过得更幸福,才能为爸爸赎罪。反过来说,自己为小叔生儿子后也不损失什么,将来照样上学、嫁人……可她转念一想,妈妈是不会同意的。看来,只有自己说动小叔,先不告知妈妈,来个先斩后奏。

  妈妈又去值夜班了,家里只有她和小叔两个人。她给小叔专门炒了几个菜,朱子安问:“翠翠,今天是什么节日,这么丰盛?”翠翠笑了:“反正今天我有高兴的事。”朱子安慢慢地吃菜喝酒,翠翠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今晚发现,小叔特别英俊潇洒,她真的越发喜欢上小叔了。她暗暗下定决心,今晚一定要把自己交给小叔——少女的心中荡起了涟漪,她憧憬着将发生的一切……她感到自己的脸又热又红,羞答答地草草吃了点饭,去厨房烧水去了。

  朱子安吃饱喝足后就要睡下,翠翠端来一盆温水:“小叔,擦擦身子吧!”放下毛巾和水盆后她用另一个盆兑了盆温水,端进了自己的西屋,把全身擦一遍,又往身上洒了些茉莉牌香水……

  一个小时后,翠翠蹑手蹑脚地走到东屋门前,从门上面的纸缝往炕上看,见小叔仰面朝上睡得正香。她也脱光了自己,悄悄地推开门,又屏住呼吸上了炕,慢慢地躺到了小叔身旁。翠翠浑身颤抖,心在狂跳,不知如何是好。正这当儿朱子安忽然醒了,他以为丁福珍回来了:“你回来了?”他把翠翠压在了身下,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忽地睁开双眼,吓得扑棱一下子站起来,结巴巴地问:“怎么……怎么……是……是你?”翠翠哭了,她一字一顿地说:“我要给你生个儿子!”说着翠翠也站起,双手紧紧抱住了小叔。朱子安被突如其来的光身少女和她的一番话吓住了,也被翠翠的一番真情感动了。朱子安哭了!他摇着头说:“这不成,我不会这么做的!”翠翠一把推开他,一脸怒气:“小叔啊小叔,你也太仁慈了!你能生孩子的妻子被我爸抢了去,却用计把不能生孩子的我妈推给了你。我爸他坏了良心,我有良心,我要替自己的爸妈还你的账,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还犹豫个啥!”说着,翠翠用力拉朱子安倒下,自己压到他身上,朱子安听了方才翠翠的话,心里顿时涌上来对朱尔顺的恨意,是应该让他尝尝失去女儿的滋味,自己失去的应该在他女儿身上补回来,他不再沉默了。

  此刻朱子安感到自己是个获胜者,是男人中的豪杰。你朱尔顺设计换走了我的妻子,想害我断子绝孙,可天意难违,你亲生女儿主动投怀,要为我生一个儿子,最终我还是胜者,得到了她们母女两个……

  自此,两人一有机会就缠在一起。对于朱子安来说,无异于新婚燕尔。他屈指一算,丁福珍比自己整整大了十二岁,而自己又比翠翠大了十二岁,真是巧合,他陶醉了,忘却了一切烦恼。脸上又有了欢笑,丁福珍见此状心里自然欣慰,可是,她对朱子安的突然转变有点不解其故。

  两个月后,翠翠常常呕吐恶心,引起了丁福珍的警觉。这天,她见朱子安上班走了,就没有去医院上班,见翠翠又在呕吐不止,她递给她一碗水:“快漱漱口!”翠翠喝了一口水,仰脖漱了漱后吐了出去。丁福珍把翠翠拉到怀里,用右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亲昵地附耳说:“好女儿,你能告诉妈妈,你……”丁福珍想知道女儿呕吐的原因,可又怕就是自己早就担心的事实。翠翠仰脸看着妈妈的眼睛:“妈,我懂,我这是怀孕了,不是什么病。”“你胡说什么?你才十四岁,又没结婚,怀什么孕!”丁福珍依然回避着。“妈,我告诉你吧,这孩子是我小叔的,你和我爸欠他的账,我只好替你们还上。”翠翠说得理直气壮且又大义凛然。丁福珍像被电击中了,她软软地瘫在地上,“啊”地一声昏过去了。翠翠悔恨自己说得太急了、忙哭着喊:“妈妈!妈妈!”好大一会儿丁福珍苏醒过来,这时门一开:“我回来了!”朱子安一步跨进来,却见丁福珍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他什么都明白了,与翠翠一起把丁福珍扶到炕沿边坐下。朱子安跪在她身旁:“我是畜生,你杀死我吧!我这命交给你了!”翠翠跑过来挡在中间:“要处置就处置我吧!是我主动送上身子的。我在为爸和你还债!”翠翠也双腿一弯跪下了。此刻丁福珍百感交集,心如刀绞。她想想前因后果,又想到了朱子安对自己的一往情深,朱子安那晚因为无子而绝望,拿刀自杀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是啊!不能让子安单传之家因为自己而断了香火啊!这是朱尔顺造的孽,也是自己没有守住贞操所致。面对这一切都已铸成铁的事实,很难挽回了。她长叹一声:“这真是天意所为呀!子安翠翠都起来吧!”她用双手拉起了朱子安和女儿翠翠,“子安,你和翠翠都没错,现在木已成舟,只好往下走了,可这事千万不能让朱尔顺和丁福贵知道半点儿。以后他们若问,就说是翠翠的一个上两班男同学的,那小子步行去北京见毛主席再也没回来。翠翠你可千万咬住哇!”丁福珍又对朱子安嘱咐道:“等孩子生下来后,咱对外一个口径,就说从医院抱来的,但你对你家人和屯里人说,是咱俩生的。”朱子安、翠翠连连点头。“子安,你多干点家务,别累着翠翠,我上班去了。”丁福珍洗把脸骑上自行车走了。

  从此,朱子安同翠翠不再偷偷摸摸地亲热了,丁福珍权当视而不见,她心里那股酸劲只有自己晓得,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第八回 丁造反杀婴遭自毙 朱子安诛仇走绝路

  上午十点左右,伴着翠翠的一声声喊叫后,一个小生命呱呱坠地,来到了人世。丁母乐得直喊:“大胖小子!大胖小子!”坐在前屋客厅里的朱尔顺满脸怒气,一个劲地吸烟;朱子安却喜气洋洋,来回踱着方步;丁福贵骂骂咧咧,横眉立目,一脸凶气。听到婴儿大哭,朱子安如坐针毡,几次欲站起来到后屋探看一下,始终未敢。他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往后屋走去,丁福贵一伸手把他拽回来:“你老实给我坐着,看什么!孩子死活与你有什么关系?”朱子安无奈地坐下来。朱尔顺忽地站起对丁福贵说:“福贵,等这孩子满月后,你托人把他送县里孤儿院去,别放在家里丢人!再说了,今后翠翠怎么念书,怎么嫁人!”说完朱尔顺气呼呼地走出屋,骑上自行车回镇里百批了。

  丁福贵一脚把地上的一个暖水瓶踢上了墙,闪着白光的水银碎片飞溅到墙上,落到了桌面上,一瓶水浇湿了墙和地面。他把手中的烟头一抛,狠狠地说:“什么满月,我明天就处理!”丁福贵咬刀切齿,又骂个不停,气鼓鼓地出去了,一甩袖子骑上自行车去街里刘桂兰家了。丁福珍从后屋走出来:“子安,你是翠翠的小叔,也去看看她和孩子吧!”朱子安见丁福贵出去了,才怯生生地去了后屋。

  丁福珍为女儿熬了一盆小米粥,扒了七八个煮鸡蛋,劝女儿多吃点。朱子安见丁福贵走了,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来,看着翠翠吃完了饭,才对丁福珍和翠翠说:“我回镇上跟单位请个假,再买些奶粉来。”丁福珍说:“快去吧!明天上午早点回来。”翠翠问:“小叔,你怎么不高兴?”朱子安强颜欢笑:“我高兴,特别高兴!翠翠,你受苦了!想吃什么,我回镇上给你买来。”翠翠眼泪汪汪:“小叔,我只要你陪陪我。”丁福珍心烦得很:“快走吧,天越来越黑了。”朱子安欲言又止,打个唉声走了。

  朱子安一早起来,写了一个请假便条,就敲开邸秃头的门:“老邸,把这交给经理!”他将假条丢到了邸秃头床上,又回到了自己的寝室,他从床下摸出来一个布包,从里面拿出了两瓶东西。这是两年前从县一中化验室拿来的硫酸。他读高中时学过化学,懂得硫酸的灼烧性特强,当时拿来三瓶,冲刷厕所时用了一瓶,这两瓶一直留着。这些天他就想,如果你丁造反在朱尔顺唆使下敢动我儿子耀祖一根汗毛,我就毁了你们!他再三告诫自己,如果我保不住自己的儿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朱子安粗中有细,从床下又摸出来一把铁钳子,把两个玻璃瓶的白铁皮盖帽一点点拔下来,露出来红红的橡皮塞子。

  他拿过两张旧报纸,分别包上,左右裤兜里各揣一瓶,骑上自行车又到了二饭店,简单地吃了饭,又去副食品商店买了四袋奶粉,放到车筐里,骑上自行车向蒋才屯急急忙忙驶去。

  一大早,小耀祖就哭个不停。刚回家来的丁福贵和刘桂兰夫妇二人径直来到后屋。刘桂兰对丁福珍说:“姐,翠翠的孩子是饿的,是不先找个有奶的孩子妈给喂喂奶?翠翠的奶水不满三天是下不来的。”丁福贵两眼一瞪:“找什么奶妈!还不嫌丢人哪!这个野种是个嚎天犬,非嚎死几口人不可!”他骂骂咧咧地又站到了院子里吸烟去了。丁福珍一听弟弟的胡言乱语也气不打一处来:“好好的孩子哭两声算什么,你又混骂乱撅的,骂也骂丧了!”丁福贵“叭”地丢掉吸的半截香烟,几步就蹿到后屋:“这是个丧气鬼下世,不如让我摔死他,都省心了!”翠翠听了,双手紧紧地抱住小耀祖,冲舅舅大喊:“你敢!你杀别人行,今天弄死我的儿子,我和你拼命!”“什么,你说我杀别人,我杀谁了?”丁福贵恼羞成怒,脸上的横肉在突起,抖动,他大发雷霆,向翠翠冲去。“你要干什么?”刘桂兰把他推到了西屋,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时朱子安手提一个小袋子走进来,丁福贵一见,两眼又红了,他冲过来,在走廊里一把扯住了朱子安的衣领:“你……你又跑来干什么?”朱子安有点儿紧张:“我给孩子送奶粉,”“送什么送!这孩子与你有什么关系?”丁福贵步步紧逼。朱子安忍无可忍,用手打掉他的手:“你管得太宽了!我是翠翠的继父,怎么与我没关系?”丁福贵被朱子安当着几个女人的面,特别是当着新婚妻子刘桂兰的面顶撞个无言以对,他感觉丢了大面儿了,一脚踢去。朱子安被踢了一个狗抢屎,头碰到门框上,下颏划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丁福珍扶起了朱子安:“福贵你在自家也造反哪!他可是你的亲姐夫!”丁福珍一边用手给朱子安擦拭下颏上的血一边哭泣。丁母也发火了:“我说福贵你还嫌咱家不乱哪!你消停点行吗?妈求你了。”丁福贵又来了火气:“妈,你老糊涂啦?咱好端端的一个家,被他们一家人闹成什么样?还反过来怪我,真是天大的笑话!”丁福贵愈发气势汹汹,跑到后屋厨房里摔盆砸碗,弄的乒乓作响。丁母此时只能无助地哭诉:“老头子,你丢下我不管,这牲口儿子又开闹了。”刘桂兰见老婆婆如此伤感,她想起了死去的丈夫王发的好处,也跟着默不作声地哭起来。丁福珍心烦意乱,孩子的哭声就像一把把利箭直插入她的胸膛,她眼前幻出朱尔顺的狞笑,赵玉欣的媚脸;又幻出朱子安的爱怜和女儿翠翠的争宠……她的心被揉碎了!她叹自己人生的悲苦、命运的多舛;更怨天道的不公。又听到弟弟说出这些没有一点亲情温暖的浑话,此刻又大闹不止,丁福珍越发意乱情迷,她也邪火难捺,跑进厨房,要与弟弟拼命。她一头向弟弟撞去:“你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姐姐吧!我不想活啦!”丁福贵被姐姐撞的一栽歪,抱住了姐姐:“姐,我心疼你,为你鸣不平啊!”抱着姐姐也哭了。丁母哭着走过来:“都别哭了,亲姐弟俩,今后有话都好好说,别动不动就发火。”刘桂兰过来拉走了丁福贵,二人骑车走了。翠翠此时看着朱子安,关心地问:“小叔,你的腰还疼吗?”丁福珍一脸阴云:“还疼,你给按摩按摩吧!”翠翠的脸一下子红了,她低下头喂孩子奶水,不再抬头。朱子安又安慰几句丁福珍,走到屋外窗下,掏出两瓶用旧报纸包的硫酸,放到窗下大酱缸的盖板下。

  朱尔顺失眠了。他翻来覆去地连连叹气,把睡在中间的儿子光宗碰醒了。孩子哇哇地哭起来,赵玉欣醒了,把奶头送进孩子嘴里,孩子吭哧吭哧地吮着奶水不哭了。赵玉欣不解地问:“你抽了一大堆烟头,一夜未睡,有什么烦心事?”朱尔顺摇了摇头笑了:“我能有什么烦心事,有了儿子小光宗,我高兴呗。”赵玉欣打个哈欠又闭上了双眼。其实,朱尔顺闹心得很哩!他自从得知自己的亲生女儿翠翠怀孕,特别是前天竟产下一个男婴,他的脑子里只萦绕一件事:翠翠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丁福珍是妇科医生,为何发现女儿怀孕不采取打胎措施,宁肯丢人现眼把野种生下来……该不是朱子安……他想得直头疼。他最终认定这个孩子是朱子安的,是丁福珍娘儿俩在为他还债!他顿感自己赔了本,把个如花似玉的美妻送给了他,想不到又把尚未成年的乖女儿也搭进去了!朱尔顺脸红心跳,他感到自己太亏本了。嫉妒之火烧遍全身,他再也躺不住了。

  中午十二点,丁福贵从小会议室出来就见朱尔顺在门旁等他。“有什么事?”朱尔顺左右看了一下,“有点小事。”两个人并排向街南头的百批公司走去。过了十字街,朱尔顺看看近处没人,压低声音说:“老弟,我这两天很纠结,你说翠翠生的这个男孩……”丁福贵接过话头:“是朱子安那个王八蛋的。”朱尔顺认同地点点头:“对,我也这么认为。他见我同赵玉欣有了儿子,你姐又不能生孩子了,他便用教画的手段迷惑了翠翠……”朱尔顺说不下去了。他感到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耻辱!

  他故意长叹一声:“老弟,这口气只有你给我出喽!”丁福贵有些茫然:“怎么个出气法?”朱尔顺附在丁福贵耳边如此这般地嘀咕了一番,“行,我现在是双丰镇的皇上,军代表都听我的,谁也奈何不了我。”丁福贵面呈凶蛮,“尔顺兄,等着看好戏吧!”丁福贵大笑,朱尔顺也哈哈大笑起来……

  丁福贵吃完饭,对刘桂兰说:“我今晚上必须回蒋才屯,找石麻子有事,你睡吧,我兴许明天中午回这来。”刘桂兰叮嘱道:“你遇事要冷静,都是一级领导了,得有个官样。”丁福贵抱着她的胖脸吻了吻:“睡吧宝贝,我走了。”

  丁福贵放下自行车,一进屋见外甥女翠翠正抱着孩子在走廊里来回转着:“别哭,别哭,小耀祖别哭,奶一会儿就好了。”孩子仍在哇哇地哭个不停。丁福贵在找茬:“朱子安呢,你那个王八蛋继父哪去了?”听到喊自己,朱子安从后屋跑出来,手中拿着奶瓶正用冷水降温呢。“我在这,有事呀?我给小耀祖冷奶呢。”丁福贵一听火冒八丈:“什么他妈耀祖,耀谁的祖!成天嚎丧多败兴!把我家也给嚎丧了。”朱子安刚要开口,翠翠抱着孩子冲过来:“丁造反你别欺人太甚!因为你是我亲娘舅,我一再给你留着面子。”丁福贵一听,气得脸发白,他双目圆瞪,满脸横肉隆起,甩掉大衣:“怎么!不留面子又怎样?”他向翠翠逼近,朱子安急忙把奶瓶交给翠翠,他用身子挡在舅舅和外甥女中间,生怕碰到孩子。翠翠到底少不更事,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以为你伙同石麻子、黄二狗、大洋马一些人干的杀人放火抢别人财物的坏事我不知道吗?”翠翠抱着孩子向舅舅冲去,朱子安抱着翠翠使劲往后屋拖:“你不要信口胡说,他是你亲娘舅!”丁福贵身壮力大,一把扯开朱子安:“她没胡说,我的确干过那些事,怎么着吧,是军代表说了算,还是你小小的朱翠翠说了算!”翠翠寸步不让:“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丁福贵心想这都是他朱子安挑唆的结果,否则,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说出这些话来。他想起朱尔顺昨天中午说的话,他要弄残疾这个野种,以泄心头之恨,是他勾引姐姐,失去了亲如长兄的大姐夫,又是他,迷惑了外甥女……丁福贵暴跳如雷,大喊着猛扑上去,双手抢过翠翠怀中的孩子往外跑。翠翠急了,用双手扣住丁福贵的裤腰带,她被拖到院心。朱子安一见来了勇气,一下子跑到丁福贵前面,张开双手去抢孩子。丁福贵猛一转身,把孩子举过自己的头顶,他咬牙切齿地大喊:“我让你耀祖,摔残你!”只听“砰”的一声,孩子被摔到门前的大石墩上,孩子被摔得脑浆迸流,“哼”地一声就一动也不动了。

  翠翠跑过去,一摸孩子没呼吸了,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她不顾一切抱起孩子就跑,口中喃喃反复说着:“耀祖别怕!耀祖别怕……”朱子安万没想到,丁福贵真会下此狠手。他被吓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儿子被丁福贵摔死的惨状,又见翠翠披头散发地跑出院去。他彻底绝望了!他明白,丁福贵摔死自己的儿子绝非偶然,是伪君子朱尔顺的指使,此刻的朱子安两年来的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他反而显得分外冷静。他问丁福贵:“小孩子有何罪过,你摔死他?”丁福贵本想弄残耀祖,其结果如朱尔顺所说,让他因残而结不成婚,耀不了祖就成了。可自己一冲动,竟给摔死了!丁福贵后悔不已:“我没想到他会……”朱子安慢慢走近窗下的大酱缸,从后面的盖板下拿出一瓶硫酸来,走到丁福贵面前,轻轻地拔下瓶口的红橡胶塞子,猛地洒向丁福贵,丁福贵立刻狼嗥般惨叫不已。

  朱子安骑车从翠翠身旁驶过,只见翠翠已脱光了衣服,仍用双手紧紧地抱着已死的小耀祖在反复地叨咕着:“耀祖别怕!耀祖别怕!”朱子安如万箭穿心,但他顾不了已疯了的翠翠。他飞也似的冲进顾家炉屯朱尔顺的新房大院里。

  朱子安悄无声息地进了朱尔顺的新房走廊,他怕打草惊蛇,不敢弄出一点响动。他要用最后一瓶硫酸烧死朱尔顺父子两个人,他屏住呼吸走进西头卧室,见赵玉欣正搂着孩子喂奶呢。他要调开赵玉欣,就要求说:“我走累了,你给喊一声尔顺哥,我给你看一会儿孩子。”赵玉欣把奶头从孩子口里慢慢抽出:“他睡着了,我去叫尔顺去。”赵玉欣走出西屋,朱子安拿出硫酸瓶子,拔下红橡胶塞子把孩子身上小毯子掀开,把硫酸往孩子身上乱洒,起身就走,孩子惨叫一声后扑棱一下便不动了。“你哥让你去后屋!”赵玉欣往回边走边对子安说,在走廊里同子安撞了个满怀。朱子安侧着身子,把赵玉欣往旁边一推,急奔后屋。见朱尔顺正戴着水晶石眼镜一边看账一边扒拉算盘。朱子安迅即拉开朱尔顺前面的办公桌,用右手把硫酸猛洒向他。朱尔顺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鬼哭狼嚎一般哇哇大叫起来。赵玉欣跑进来,只听朱尔顺呻吟着大喊:“快……快保护光宗……”朱尔顺惨叫着在地上滚来滚去。赵玉欣见朱子安一脸凶相,她不寒而栗,又赶忙跑回西屋,见儿子小光宗头脸及下身已成黑炭般血肉模糊,早已奄奄一息了。她立刻明白了是朱子安所为,如五雷轰顶,大吼:“我的儿子光宗啊!”一个倒仰倒下了。

  及至早上六点多,赵玉欣弟弟起来喊着要吃饭,前后屋一看,他吓哭了,急忙跑到西院王河家找来了王河。王河来了到前后屋一看吓得毛骨悚然,他骑上车去军管会报案。

  王河一推开门见石麻子正在讲述丁福贵被硫酸烧死一事。王连长又听了王河的简要陈述,勃然大怒,他拔出了手枪:“走,去抓朱子安!”王连长、王河、石麻子三人鱼贯而行,先到供销办公室,见门仍锁着,还没到上班时间。又来到单身宿舍,先敲开邸秃头的门:“老邸,起来!”邸秃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惊恐地起来,见王河用手无声地指指第二间朱子安的房间,他更糊涂了:“他昨晚很晚才回来,正睡着呢!找他有什么事?”石麻子低声说:“这回可是天大的事!”王连长在前,王河、石麻子、邸秃头步步紧跟,走到朱子安宿舍门前,石麻子猛地往门中间踹一脚,门“咣当”一声开了,见朱子安直挺挺地吊在房梁上。王连长收起了枪,愤愤地说:“这个混蛋畏罪自杀了!”秃头老邸更是云里雾里一般:“他好端端地畏什么罪?”王河与石麻子分别简述几句,吓得秃头老邸直吐舌头,一个劲儿地重复:“万万想不到,万万想不到!”

  赵玉欣被赶来的镇医院大夫往人中穴扎一针,她“啊”地一声醒过来了,却甩掉身上衣服,抱起死孩子,又哭又笑,口里念念叨叨:“小光宗,快醒来!小光宗快醒来!”她光着脚向大街上跑去。

  第二天,全镇召开“提高阶级斗争觉悟,坚决打击一切反革命,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大会。第三天在镇礼堂举行了丁福贵和朱尔顺的追悼会。王连长痛哭流涕,他哭着说:“我痛心,我们失去了丁福贵这样一位忠于毛主席的造反英雄,也失去了朱尔顺这样一位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商业奇才……

  而后,人们总在大道上见到披头散发的赵玉欣又哭又笑地抱着一个枕头不停地叫着:“光宗醒醒!光宗醒醒!”也经常见到几乎光着身子抱着一段木头的朱翠翠,她口里不停地喊着:“耀祖别怕!耀祖别怕!”

  鞠小尘 责任编辑 孟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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