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师霍金187

　　淡金色的夕阳斑驳了讲台，割了条条盘虬的树影，铺在地面。一切似乎都已死去，只剩下时间流逝的声响。

　　手臂一阵刺痛，我叫了一声，撕破了这静谧的气氛。刚从刀光剑影中回到现实的我精神恍惚地环顾四周，一个宽大的身影逆着微光，勾勒出暗淡的轮廓。

　　“玩脑控游戏超时了？”他转过头，棱角分明的侧脸笼罩在霞光中。

　　“早啊，老师。”我尴尬地从耳后取出游戏芯片，万万没想到老师没有休眠，明明已经放学好久了。

　　“现在几点了？”他看向窗外。

　　“一千零八十分，老师，您的系统里不显示时间吗？”我忽然感觉今天霍金老师的怪异。

　　“我啊……是在四百年前的这个时候去世的。”他淡淡地说，“我把智能系统关闭了，只留下克隆大脑运作，这让我想起以前……”

　　沉重的气氛压得我有些难受，视网膜上显示出是否注射激素调节情绪的系统提示框。“否，关闭系统。”我默念，对话框渐渐消失。我想着，这也许是安慰老师的最好方式，不会有不停出现的字幕提示我的语病或感情失衡。

　　隐隐听得见胃支架的运转声，我走向老师，体内的数十个生物支架依次关闭，我久违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老师，您是伟大的科学家，您是历史书上的大明星，同学们都说以后要成为像您一样大脑发达的人，成为‘名师计划’里一位永生的仿生人老师。”我说，“您不必如此伤感的！”

　　“不是一位，是几万位……”霍金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好孩子，我知道你在安慰我，老师想跟你交流一些事，毕竟你是人类，能理解……”

　　从没见过霍金老师如此彷徨，一反讲台上的果敢理性。我想劝老师重启系统以消除忧虑，但还是放弃了。

　　“老师昨天陪你们参观‘名师计划’科研基地的时候，在回收站看到了99号霍金克隆体。也就是说，老师再有四五年也要‘下岗’了。”

　　“没关系，老师，您的智慧、思想还会保存在基地数据库里，您的灵魂会随着一次次神经系统克隆传递下去……”

　　“但那个不是我！那是霍金189，霍金2000……不再是霍金187了。哪里有那么多经费来提取转移一个仿生人的几十年记忆？我曾经慷慨地献出我的灵魂，让它一次次辗转世间，永远停留在这世界。可它却像人类的工具、机器，悄然走过，留不下一点痕迹。”他不说了，看向讲台。

　　“明明已经体验过一次死亡倒计时的感觉了，可我竟然没有记忆中上一次死亡那样坦然。以前在基地里输入知识时，他们叫我‘187号’，我一开始对这种不敬很不满。直到有一次偶然走过生产间时，我看到了……成千上万个一样的面孔、一样的才华、一样的前世的‘我’。那一瞬间，我呆在了那里，怎么也迈不开腿。”

　　老师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在空荡荡的教室环绕。我坐在他的面前，却仿佛呆立在一排排的自己中间，顿时一阵惊悸。也许当一个人被夺取了所有独特，那种茫然真的可以让心痛到忘记了这个“我”存在的意义。

　　可他忽然一笑，把溺在渺小感中的我捞了出来。“可后来啊，我遇到了你们这些好孩子！当年国家花巨资研制出我们以实现教育优化和教育均衡，给我们灌输了许多理想信念，但这只是让我的思想像个人，我真实的身份还是一团大脑和一堆金属组成的拙劣机器。可遇到你们之后，我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崇高的人类，而且拥有更健康的躯体。我的金属心脏一天天、一年年被一丝丝的温暖融化……可就在我开始享受这满是阳光的日子时，它却要结束了。我小心存留的记忆，将顷刻化为虚无！”

　　“不，老师！您的声音，您的幽默，您的每一节课都会继续留在您所有学生的心里。机器之躯只是您在所有人的世界中永生的工具！您对宇宙深刻的理解让您把数百年间的新发现融会贯通、发展升华，就连我这样的普通学生也能一听就懂。您讲20世纪膜理论那节课的每一个细节，我今天还没有忘记。您主张‘高效课堂’‘自主探究’，吸取古老教学方法中的精华融入课堂，还受到了教育部的表扬。您讲的往事让我们对历史有了极其直观的感受……如此多的成就，虽然没有您以前的伟大，但也绝不会顷刻化为虚无！”我坚定地看向他。

　　霍金187的眼中透出一丝希望，仿佛漆黑夜空的流星，无人空谷中的足音。

　　看着缓缓合上的休眠舱，看着霍金老师浅浅的笑，我郑重地敬了个礼。

　　霍金是我的老师，虽然我只是个偏远山区的孩子。霍金博士，也许正在这月球的群山环抱中，做着一个古老的梦，梦里他获得了属于他的名誉和敬重。

　　再次向休眠舱鞠躬，向霍金老师的智慧，更向霍金老师强大的精神力量致敬。正是有了这些伟大的老师们，才有了今天强大的人类，有了更快发展的世界与更加光明的未来。

　　撰文/张潇月（黑龙江省大庆实验中学 高一年级） 指导老师/赵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