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时候,我回老家扫墓。
暮春的田野青黄相接,远远地泛着新鲜的绿意,层叠起伏的山峦在雨后青白明净的天空的映衬下,显出几分青黛与黧黑的墨色。
绕过一座座山,行过一道道桥,走过纵横泥泞的乡间土路,渐渐清晰的是旧居残破的门窗,檐上的燕巢依旧,而燕群已不知飞往何方。
一家人会齐,随着祖母上山。细雨刚歇,上山的路不好走,但山野被勾画得格外清丽动人。
荒草自在坦荡地长着,松软的泥土下是祖父的安眠之地。大人们在打理荒草,而我在一边待着,思绪有些乱。祖父去世的时候我少不更事,死亡的概念对于当时的我过于遥远。我唯一的印象是那个佝偻的身影渐渐萎缩,最后融入一片清明茫茫的白色中。当这些印象与记忆都开始淡漠时,野地里一座座荒坟最终也归入被遗忘的大流中。
祖母颤巍巍地叠着纸钱,有一种古老而难以言喻的寄望。祖母沧桑的脸上,神情如同轻风吹过的湖面。
我突然隐隐地恐惧起祖母某一天的离去,因为这样的画面让我想到了她也终将被遗忘。我心中充满深深的愧怍。她面对如今世界的茫然与新奇,第一次用手机的欣喜与激动,每次回复她语意不通的微信时, 都让我感到无言的感伤。人的衰老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众叛亲离的过程,由被社会到被子女遗忘,我们所爱的人最终也将永远地别离。
冥钱纸堆的火焰慢慢亮起来了,映照着那石碑上的名字愈加斑驳, 青烟渐渐弥漫开来,发散出一种温热而微苦的气息。
祖母沉默地望着纸钱在火焰中静静地蜷曲成黑色的灰烬,然后归于永恒的寂静。
这一年一度的祭扫最终无法阻挡永恒的遗忘,但却使我铭记更多于此的记忆。缅怀仍是缅怀,而更深的,是人之生死最终归于天道,安于更为广大而浩瀚的循环中。
人生中的小别离, 最终都归于生者与死者的告别。而清明时节的祭扫,也只是一次次的预演,让我们最终能坦然地面对离别。
在那清新湿润的空气中, 死者同生者的联系,就如同长逝的水流般渐渐远去,最终流入不动声色的亘古的洪荒中。终将逝去的静好与永恒的寂静在这个时节分外清晰起来。
这样想着,在鞭炮的硝烟中,我渐渐地舒畅轻松起来, 觉着那些方才的念想也随着鞭炮声一起渐远渐淡。
回程,下车,祖母哑着嗓子跟我告别。我透过模糊的车窗, 看着她苍老的背影蹒跚地踱过一条街,然后消失在一个拐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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