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维加斯没有杜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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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3-12-03 12:59
你的眼神
2013年,小喜24周岁。公司领导董小姐去美国考察只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她漂亮帅气的男秘书,一个就是小喜。
小喜深知自己就是个鉴证没有奸情的证物,所以从上机起就一路选择性失明。他们一行三人先去了纽约,然后乘车去费城,最后胜利抵达拉斯维加斯。
小喜总觉得,这个坐落于沙漠与仙人掌中的城市才是这次旅途的终极目的地。不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兵荒马乱,这里始终繁华盛丽,歌舞升平。董小姐在MGM纸醉金迷的牌桌上找到了拼命赚钱拼命花的人生真谛,而小喜在椭圆的牌桌后面,遇见了穿着小马甲发牌的姜鱼。
小喜试探着说了个少年时代最流行的笑话,Hey,别以为你穿了马甲我就认不出你了。
姜鱼定眼,睁目,神随心走,一个眼色抛过来,小喜就知不会错了。
黄连苦胆味难分
小喜和姜鱼出生在宁夏银川。1958年,中国京剧院等四家文工团全编制搬迁过来,支援西北文化事业,创立了宁夏京剧团。他们家属的小孩里就有小喜和姜鱼的爷爷们。
团里的孩子从小就混在排练厅和小剧场里,多多少少会唱上一段,小喜和姜鱼也不例外。他们最拿手的就是《杜鹃山》选段“黄连苦胆味难分”,每每学校文艺会演,他们都会献上一曲“愿天下工农团结紧”。
2006年,四月的傍晚,18岁的姜鱼和17岁的小喜,悄悄溜进老排练厅。夕阳从窗口照进来,弥散着哑金的光泽。雷锋的画像挂在高高的山墙上,下面是姜鱼俊秀的字体“爱老扶幼”。姜鱼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说:我爸不同意我考本地大学,你加油吧,明年死也要考到北京去。
那时小喜和姜鱼开始谈朋友了。他们牵过手,接过吻,以及对彼此的身体上下其手。这一年姜鱼就要高考。他的父亲武生出身,脾气硬朗,拳脚了得,听闻姜鱼不考北京留银川,当场报以老拳。
小喜坐在他身旁,轻声说:如果我考不过去,咱们是不是就算分手了?
姜鱼拖了一个长长的戏腔说:呀……呸!
如果连绵不绝地说没完
姜鱼从赌场下班的时候,天色还早,他带着小喜去游城。大概美帝所有浮华的精髓都放在了这座城市。微缩的艾弗尔铁塔,1:1的威尼斯,以及炮火连天的加勒比海盗秀……拉斯维加斯就像是场永不落幕的Cosplay,夜夜散放着不真实的光。
姜鱼一直在滔滔不绝地向小鱼讲述着见过的,或是听来的各种传奇。当然最得意的还是某个发牌员收到一部保时捷当小费的段子,仿佛那就是他不远的将来。小喜在他旁边做出各种惊讶的表情来配合。
后来天就黑透了,星星在盛大的光污染里看不太分明。他们站在Bellagio酒店的音乐喷泉前,有一点冷。
其实上班这几年,小喜也通晓了些人事。如果一个人连绵不绝地说个没完,那他多半是不想给你发问的机会。但她想了想,还是问了那个一直没敢问的问题。
她说:姜鱼,你爸不是说你在纽约的大公司里上班吗?
姜鱼沉默了一会儿说:回去嘴严一点啊!
世上最可悲的爱情
2007年,小喜苦读了姜鱼留给她的复习资料,考进了北京二本。分隔一年,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那时,姜鱼在理工大已经混得风生水起。小喜一下火车,就看见姜鱼带着一群男生来接站。其中一个东北孩子,豪迈地喊了一声,鱼哥,这就是咱家嫂子吧。
小喜顿时有了雷劈之感。
那天晚上,姜鱼请大家吃饭,就在学校里的川菜馆,重油猛辣,啤酒2箱。后来,姜鱼就喝多了,小喜扶他去呕吐。在洗手间门前,小喜问他:你喝这么多干什么啊?
姜鱼紧紧攥着她的手说:我开心呗。于是小喜在卫生香与屎尿屁交融的空气里,忽然感到一种极真诚的快乐,之前无数为高考奋战的日夜,好像在这一刻变得有价值了。哪知姜鱼从卫生间里清理干净出来,对小喜说:哎,你那儿有钱没?借我200。今天哥儿几个点多了。
那是姜鱼第一次向小喜借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他总有很多理由向小喜借钱。比如东北哥们的弟弟出事了,或是北京哥们的女朋友过生日,没钱请吃饭买礼物。姜鱼说:人家叫我一声鱼哥,我不能坐视不管吧。
对此,小喜上铺的左秋艳同学,有过经典点评——世上最可悲的,不是爱上一个骗女人的男人,而是一个骗自己的男人。这大概是小喜首次以“女人”和“男人”的名头,来探讨两性关系。
那天晚上,左艳秋说累了,昏昏沉沉地起了鼾声。小喜却蜷缩在床上,睡不着。左艳秋有一样没说错,姜鱼是个喜欢骗自己的人。其实,他该知道那些叫他哥、等着他帮忙的兄弟们都是什么货色吧,可他死不悔改地活在虚荣里。
深夜23点15分,月亮裹着厚厚的风圈,像颗煮软的汤圆。左艳秋在上铺翻了身,忽然问:小喜,你和姜鱼那个了没?
小喜把头蒙在被子里,好似睡着了,可思绪却沿着暗弱的月光,一路飞回了2006年。
虞兮虞兮奈若何
2006年,暑假的最后一周,整个银川淹没在燥热的阳光里。但是一入夜,空气里就会透出沁凉。京剧团的院子里静悄悄的。排练厅的大门上“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一字不少镶在红砖墙上,姜鱼拉着小喜悄悄溜了进去。
几年之前,小喜在这里献出了第一个吻。此时,她又献出了第一次。没有什么浪漫的前戏,只有两个少年迫不及待地在分别前交付自己。他们内心里藏着私订终身的悲壮感,昏黑的光线,恰如其分地遮挡了两张青涩慌张的脸。
姜鱼30秒就结束了。他忙乱地从小喜身上爬起说:完了,好像进去了。小喜向下拽了拽裙子说:没事,我算过了,安全期。
有时小喜回想起来,觉得那时的自己真是淡定。或者说,亦是种笃定。她笃定自己的未来一定与姜鱼有关。
2010年,她一个人又回来大院。那时姜鱼早已飞去美国。京剧团大院终是要被拆迁了。老旧的小剧场里,只有姜鱼的父亲在整理旧戏服,他拿着一件霞帔说:看看,这还是“老四团”从北京带过来的,做工多细致!
小喜被他说得一片黯然。她问:姜鱼现在怎么样了?
那小子没和你联系吗?姜父说,他在纽约混得还不错。
小喜没说话。这一天,她和姜鱼已经失联三个月了。她感到了分手前的空漠。
她一个人从后台,转进排练厅。里面的东西几乎都搬空了,只有雷锋的画像仍挂在墙上,充满正气的笑容里透出传世的安详。小喜轻轻抚摸着墙上那行模糊不清的“爱老扶幼”,心里起伏着安静的疼。
小剧场那边,有《霸王别姬》的唱词,悠悠地传过来——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Kick you in the nuts
在拉斯维加斯第二天,姜鱼请假陪小喜。零零散散地,小喜也就问出了姜鱼的这几年。满怀希望奔赴美国的姜鱼,很快就发现自己被中介骗了。可他回不去了,没人不知道他来美国的事。他必须得把这个美梦演下去。现在,他仍是中国籍,但已拿到了绿卡。过程他没讲,但身处国际著名结婚胜地,跑不了撕护照、假结婚之类的下三滥。
小喜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现在离了吗?
姜鱼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小喜,我不回去了。我不联系你,是不想害了你。
小喜又问:你准备一辈子都在这儿?
姜鱼说:其实这儿挺好的,有钱赚,又繁华,再熬几年,我就可以申请国籍。
小喜看着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左艳秋的话。喜欢一个骗自己的男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事。她暗暗咬了咬牙说:姜鱼,你凭什么觉得我一个人留在北京,一定会比跟着你在拉斯维加斯做黑户更开心?姜鱼没回答,只是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天,小喜没有让姜鱼送自己,一个人沿着不知名的大街走回酒店。路上有位浓眉毛的帅哥拦住她,举着kickmeinthenuts的牌子说:Hey,20!
小喜绕过他,想了想,又转回来。她拿出20美金,放在帅哥手里,然后不客气地猛踢了一脚。帅哥狂吸一口凉气,倒地不起了,他的Nuts怕是要碎裂了吧。就像小喜心里,某个一直珍藏的东西,碎成了灰烬。
爱老扶幼
这天晚上,拉斯维加斯起了风。小喜忘记关窗就睡着了,寒冷的空气让她做了个温暖的梦。
好像也是这样的深秋,银川的天空现出高远明澈的蓝。13岁的小喜和14岁的姜鱼站在老旧的排练厅,为艺术节排练《杜鹃山》。姜鱼拿出笔,偷偷在雷锋的画像下写了四个字。
小喜问:你写这个干吗?让你爸看见又得揍你!
你念啊。
爱老扶幼。
快点!
爱老扶幼。
再快点!
爱老虎油。
再快!
I love U!
小喜突然就在这一刻惊醒了。她睁开眼,没能再听到姜鱼对她说:
Yes,I love U!
撰文_桑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