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之前 青山湿遍

　　颖儿：

　　昨晚我正在浴室冲凉，完全不知道你来了。不过可以想象到，你依然驾轻就熟地把鞋一脱，行李一丢，长长地叹一口气。可这次你径直往洗手间走去，坐在马桶上的男人没锁门，四目交对的瞬间，你们惊悚的叫声成为午夜不和谐的合奏曲，隔壁早睡的邻居不满地敲敲墙壁，以示警告。

　　差点忘了，上次恋情败北后你死缠烂打，梨花带雨地跟我要了备用钥匙。每次失恋，我都大度地接纳你借宿，让你把我这里当避风港，你还就真的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这是你第几次失恋呢？而我们，成为你失恋时的陪葬品。男友被我劝去睡客厅沙发，而你每次都反客为主地在主卧室的双人床上，躺成一个大字。

　　这次，我看着男友不满地抱起被子枕头出去的表情，再多的后悔和怨气也只能往肚子里吞咽。

　　窗外下起入冬的第一场雨。一切的一切，都比平时多了份惆怅的意思。看着你熟睡的侧脸，我失眠了。我没告诉你，其实他很认床，每次你过来，我们都会放大双倍的痛苦。

　　颖儿，我们认识有多少年了？好多局外人都以为我们是简单友好的同事关系，才不是。大学四年，每天我们结伴打水、吃饭、洗衣、追剧，革命友谊就是在那时候奠定起来的。尽管你后来冷落我，跟师兄恋爱去了，但漫长的青春期，你就是我的另一面投影仪。透过你，我得以望见那清新纯澈的岁月。

　　不会倒带的岁月。

　　毕业后，你闲云野鹤地跑去云南旅行两个月回家，刚好单位招新，我就把招聘发给了你，我们的重逢才有戏。

　　24岁的你以耀眼模式出现在我们的办公大楼里。四年的艺术专业把你淬炼得时尚又有气质。你像一只高傲的白天鹅，混迹在我们这些近视眼又老土的宅女群中，每天接受者无数人的注目礼。坊间流传着对你一针见血的评价：南瓜胸、山药腿、事业线比事业心更突出。

　　是谁说过，在这个资讯社会里，想低调，其实难度不亚于一夜爆红。你成了办公室大家茶余饭后谈资中出现率最高的红人。

　　而不知好歹的我，当时智商捉急，居然自告奋勇地带着你去见我一枚网恋的朋友。那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结果那个外貌协会对你兴趣浓厚，把我晾在一边。

　　回去的路上，你拒绝了他的护送，将我送到家门口，对我道歉。我说没事，你的美色是人品检验器。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多年以后，你会嗑着瓜子，看着相亲频道，云淡风轻地拿这件糗事对我的现任摆谱。

　　你如此用我当年的失败衬托你曾经的风光，其实代表了你内心的自信正在流失。就算面对的是志玲姐姐，喜新厌旧的势利男人们也会审美疲劳，何况是你。

　　让你第一次勇字当头的男生，却是你在酒吧认识的文身男，暧昧期，他为了攻下城池还主动请我们去吃夜宵。男生有一个好外壳，还油嘴滑舌能说会道，眼神也不安分，过路的美女一个都没放过。我们觉得事有蹊跷，而你满脸不屑。

　　我警告你，滚床单做好安全措施，并且把他盯紧点。

　　果然，新鲜期一过，你亲眼见到那个以搭讪为事业的男生和爆炸头女孩在舞池跳贴身的热舞，泡面头还朝你做了个胜利的手势。你在这种挑拨下冲进人群，大吼大叫。

　　“来这种地方玩的，说你付出过真心，地球人都不信。”文身男像甩掉汽水罐一样地避开你，淡定而去。

　　你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那帮纨绔子弟的围观中失去了女孩最宝贵的名声。

　　失恋期只有短短一个月。一个月后，你好像迎来了转机，钓上了一枚混血男，每天高调送你上班下班，送各种礼物，我们这些井底之蛙都被他穷奢极侈的糖衣炮弹吓呆了。但羡慕过后冷静地想，那点钱对于一个精明的商人来说，真的是一根寒毛。

　　你每天炫耀你的幸福，我像打了鸡血一样出主意：“既然钱不能证明他爱你，不如，试着让他帮你洗一次头？看他什么反应。”

　　大学时，我们一起看《阳光灿烂的日子》，特别难忘的一幕是马小军帮米兰洗头的镜头。米兰和你都是自带光环出场的女神，容易把人给晃瞎。男生温柔地帮她用吹风机吹干头发，青丝红颜，笑靥如花。同样的，在《倚天屠龙记》片尾，赵敏让张无忌履行的诺言是，一生帮她画眉。

　　我说，一个男人疼不疼一个女孩，就看他愿不愿意在发肤相亲之余，为她亲自做点别的力所能及的事了。

　　你嘴上不情愿，但还是照做了，结果他用看小丑的表情瞪了你一眼，丢给你一张楼下美发店的VIP卡，留下“随便刷”三个字便离开。

　　直到有一天你告诉他自己怀孕了，对方就提起裤子跑路了。你这才发现，每次约会都是在外面，你对他的住址根本一无所知。

　　在我陪着你去处理孩子的时候，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后悔的神色。但仅仅也只是一闪而过。

　　然而不管你多傻，多坏，你依然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不能撒手不管。我在你恢复以后，善意地提醒你，幸福是不能晒的，那些明星，宣布热恋有多大张旗鼓，结束的时候就有多狼狈。我以为你会哭，你没有，你屡战屡败，却还是那么自信顽强。

　　我不是在抹杀你的斗志，更不是在帮那些渣男找辩护词。只是，在无数活生生的例子里，情商太高的男人需要更高的才镇得住；而一个温柔体贴的好男人，必定经历了无数女人的打造。至于男神，当然不是电视剧小说才有，可那需要你各方面比他更稀缺。

　　也给你建议，要俘虏男人先俘虏他的胃，不如从恶补厨艺下手。你却嘟囔着说，做饭需要一个小时，而吃只要五分钟，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做这种入不敷出的事？

　　对感情不得要领的你，将两次失败的先例归根于他们的浪荡与轻浮。这次，你开始跟有家庭的中年男子搅到一起。从那时候开始，你身边的闺蜜数量开始锐减。你知道她们背后怎么叫你的吗？

　　随便小姐。

　　小姐就已经够意味深长了，还要加个随便。你仿佛一个爆红了眼的赌徒，要刻意押注截然相反的筹码：那个有妇之夫找你索取钱财，你就慷慨大方地给，你还说，当爱情来临时，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他怕家里发现，跟你冷战，你就去找他妻子成全你们。

　　当他妻子厉声质问你爱他什么的时候，你支吾了半天，说或许他现在一无所有，可是他有一颗疼你的心。

　　他们现在搬走了。所以，昨晚你又来我这儿寻求慰藉。仿佛哪怕全世界都遗弃了你，你依然可以找到安身之所。

　　你曾说过，从小不在父母身边一个人长大的你很坚强，就像一座山。只是现在，在日出以前，瓢泼大雨淋湿了你。棱角再坚硬的石头，都会有粉碎的时刻，你说，累了，不会再相信男人了。

　　我只静静看着，不加劝阻。你能哭出来是好事。未曾长夜里痛哭，你永远无法一夜长大。

　　这样的男人如果真和你在一起，还不知道会给予你什么样的未来。爱情是没有任何捷径可以走的。

　　我忽然觉得，是我害了你。等你熟睡以后，我把借你的钥匙收回来了。我总算弄懂了一个道理，必须断了你的退路，你才不至于一次次把认路的生存能力嫁接给别人。每一个从青涩里走出来的女生，都必须自己去披荆斩棘，爱过些注定不合时宜的人，犯过些不明就里的错，然后才长大。

　　我们错就错在，一直给了你安全的避风港。让你觉得，犯错的代价并没那么惨重。

　　在这个男权至上的父系社会，集邮男常有，而情圣不常有。

　　颖儿，你即将奔三了，肩上要担负的责任很多，但最重要的是，对自己负责。人生是无常的，美貌是这无常里最容易流逝的部分。我希望你不再去贪恋甜言蜜语，因为不认识字的男人面对一个漂亮姑娘也能伪装成诗人。清茶淡饭的生活，才是平凡人的最终归宿。

　　鸡汤教主素黑有句话大意是，30岁之前的美貌来自天生，30岁之后的美貌来自性灵的修行。

　　唯有进化为更好的人，才配得到更好的爱。

　　还记得离开宿舍那天，你问我的话吗？你说，我们会不会就这么失散了？我的回答是，怕你走得太快了，有一天我会跟不上。

　　我说这话是有来由的，你开朗奔放，而我经常被你笑是天然呆、胆小鬼。现在我证明了，恋爱这种事，脚步放慢、目光放远一点总没错。

　　好在，不再碰男人只是气话。事实上，你依然像《机器人总动员》里的瓦力一样，对爱情保持着不泯灭的渴望和信心。

　　你说，你即将换一个清净的环境，重新开始生活。依然会在这座城市，因为这里沉淀了你最重要的成长时光。这次上路，你的行李里多了一分警觉与清醒。我看见你露出经历过风风雨雨后的笑容，它的味道是甜涩的。

　　那些带给你巨大创伤的过客，他们会在别处碰壁摔跤，就交给更聪明的人收拾吧。没有什么能逃得过岁月横扫而过的镰刀。让我们祝他和他的小伙伴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撰文_晓丹 叮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