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 信仰要有但不是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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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3-12-03 13:23
Q:女报时尚 A:李安
李安不是一位“高人”,甚至一见面你就能注意到他稍驼的背,那看似没太打理的头发,还有些许灰白的颜色。然后我们突然意识到,对啊,他是个快60岁的人了。
李安的作品惊心动魄,曲折坎坷,而他本人,却温和得让人品尝不出任何滋味,说话语速和语调一直保持在温贴的维度,肢体动作永远不会过大或者过多,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没有什么值得让人激动的事情。
对,他看起来就是这样一个温和、尔雅、甚至有些无趣的李安。
Q:其实我们注意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就是听说您其实是信奉基督教的,可在您的作品中似乎从来没有体现过这点,甚至我们经常会感觉到有中国的文化在里面。面对观众,您有在刻意避开文化差异这个问题吗?
A:没错。因为我就是在非常传统的中国文化的熏陶下长大的。儒家,道家这些一定会接触,而且绕不开,这在骨子里就有的。而当我们在生活中出现了你想不到的状况时,你总是想到要去依靠些什么。这些就是信仰给你的依靠。
我母亲信教,基督教。小时候会带我去教堂,这些也是我成长的一部分。但我长大了之后,大概是15岁左右的时候,我开始独立思考,就不去了。虽然我不拜佛,不信教,但我敬神。说直白一些,这些都是比较东方式的东西不是吗?电影和生活不一样,不一定是生活得如何,拍电影时就要怎样呈现。
Q:事实上,很多人认为电影本身就与信仰一样,挺虚构的,您对此如何理解?
A:我赞同你的观点。中国道教有这样的说法,虚,本来就是一切的本源和真理所在。我们能看到的所谓实在的东西,都是Reflect,很玄,但玄到了头,就是我们看到的摸到的一切的本源。
但我要说的是,虚构的东西不是骗人的东西,虽然我们摸不着,看不到,它他反而最真实。这点我是很肯定的。电影本身也是源于生活,而生活是很抽象的。
Q:您这样的想法是建立在怎样的生活观上的?
A:这个讨论非常重要,因为每个人的生活的都如此不同。你说我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每个答案一定却不尽相似。所以这种意义我们需要虚构,我也是凡人,也必须需要虚构——这就是精神层面的东西,人总不能一直享受物质,完成吃喝拉撒睡就人生圆满,那显然不行。所以信仰要有,但不是全部。
Q:或许这与您的年龄和经历有关,才会有这些想法吧?
A:有关,其实主要是和我心态有关。比方说,我做电影入行二十几年了,以我现在的成绩,你说我拍的片再烂,我相信依然会有人找我拍。但我要说的是,如果拍东西没意思,没挑战了。对我来说,没有斗志,一切就太虚了。我不想背负虚名。
Q:可以说,您其实也需要新鲜感和新刺激吗?
A:对。没做过的事情,才有意思。怎么说呢,如果是婚姻,我们一定要很忠诚。但拍电影,必须要新鲜,越没做过的越刺激越好。
Q:但有一点,您应该也知道,总是去尝试以前没试过的东西,很容易失败,您害怕失败吗?
A:怎么会不怕?但更有意思的是,越怕越有劲儿。很多人会因为怕而恐惧后退,其实有什么用?就像少年派里的孩子,跟老虎在一起呆那么久,但你要知道,如果没有那只老虎,他活不了,没有那种内心的恐惧,他不会有惊醒的精神。所以,我也一样,我很怕,怕自己变懒了,变迂腐了,会被淘汰。
Q:您会怕被淘汰?这个是我们想不到的。
A:会,特别是那些期待你的人,还有喜欢你的观众,你必须有个发自内心的交代——这是一份情,作为一个所谓有天赋的人,欠喜欢你的人的人情。
李安早期的作品似乎都有迹可循,相似之处甚多,可是之后每一部出来,在形态,意识,理念上表现的一眼万里,千差万别,你甚至想不到这些都会出自一个人之手。
Q:您的很多电影都反差极大,这是您有意为之的吗?
A:你看我的《与魔鬼同骑》,是美国的南北战争,但我是站在南方游击队视角下拍的;《卧虎藏龙》是古装武侠,但拍的是情和欲;《色戒》是以革命叛变者的角度;但其实都是相通的。就是我想打破大家对世界一贯的思维模式。
Q:包括打破人们对两性情感的思维模式?您拍过一些同性感情的作品,现在想来,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A:如《断背山》就是这样的作品,还是挺有意思的。那是这么多年我的父亲第一次比较主动的赞同我起拍的电影,之前他一直都不同意。在片中的上世纪六十年代,同性恋连用来表达的准确用词都没有的。所以你会看到片里的同志感情在那种背景和空间下没有办法表达,几乎所有的感受都是最私密的,这点尤其可贵。因为很多事情,都说出来,其实就不那么浪漫了。由于以前没有人接触过同志牛仔的片子,我就有机会去处理比现代的同志题材和更微妙的感情层面,那非常具有挑战性。
Q:当时是怎样的契机让您想要去拍这部片子的?在创作过程中,您评断一个作品要不要去拍的标准是怎样的?
A:其实早该就有人去拍一部这样的电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去做。如果我不拍,别人真的走在我前面了,我会不舒服,这就是我要不要拍的标准。但这种片子还是很敏感的,所以我很矛盾,在筹备拍摄的时候就希望别太引起别人的注意,能在艺术片的地方放放就OK的。
对我来说断背山自身就是一个角色,它象征了人们对于感情的幻想和需求。就是一种悬念,就那么看着那个神秘的地方,然后攀上去。人在年轻的时候,都犯过错,对于爱情,很多时候不知状况就陷了进去。Fallinlove,这种深陷坠落的感觉,就是一种浪漫。Q:再早一些的《喜宴》和《断背山》在您心里有很大的区别吗?为什么?
A:同样的同志片,前者重点是在家庭伦理,性爱不是关键;而后者的主题就是这个,而性爱对于片中主角的心理上的很多呈现是非常重要的,不能逃避,要拍的到位。没有故意拍的隐晦,也没有特别的夸大,不多不少,就是该那么做的。
Q:在您的所有作品中,你觉得哪一部最能表达你的信仰?
A:《少年派》吧。它不像其他电影,从某种意义上讲,时间和空间,在这部电影里都已经消失了,或者说被隐去了。在这样的时空里,人存在的唯一的问题,也只是人心了。它讲的是信仰,人为何存在,而又要以什么的方式存在。
派是一直都有信仰的,只不过是被很多困难和诱惑test了。而就在这过程中,受尽苦难和试验,才突然领悟,信仰并不是一种形式,比如说,你去教堂礼拜,去参加有组织的宗教,那也不能说明你是一个有信仰的人。所以电影遵从的就是这样的逻辑。简而言之,宗教和信仰并不对等。它是一种精神力量,所以在结尾的时候,我是非常肯定这种精神力量的。
Q:您之前有说过,他能活下去,是因为纯真。那您觉得自己可以走那么远,是因为什么原因?
A:我们在这样的社会里,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一分子,会交流,会沟通,会学习,那么就会很难保持原来的纯真,并且随着成长,纯真慢慢变少甚至消失。人生成长本身就很复杂,不单单只是危险,这是一个萃取的过程。
对我来说,可以说是恐惧鞭策着我不断的改进。就像你迷踪,必须去面对大海和老虎,没有比恐惧更强烈的感受了。所以我一直在这种恐惧中有意识的漂流着,事实上,我也喜欢做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做的事情。
Q:您对电影的态度一直以来都如此吗?
A:这么说吧,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做成了,大家都鼓掌,夸你,说你有先见之明,总能看到可以成功的路。做不成了,真的就是一个傻瓜了。但总得有人去做傻瓜吧,太精明也许就不会那么有意思了。其实对于我来说,就是对电影的热爱和热情。我好像一直被占据着,很自然地就会进入这种状态。
拍电影对我来说是一种渴望,想要却遭点罪,受点苦的感觉,希望在精神上提升。拍片真的很困难,你看不到,琢磨不到很多东西,压力很大。你有可能经常不知如何解决,看不到出路,但这样未知的恐惧恰恰可以推着你往前走。
Q:有没有恐惧压垮了信心的时候过,您有想过要放弃吗?
A:有过,会有一些相对软弱的时候。你说一年,你挺一下过去了。但如果是两年,三年,甚至更长时间,你都没有任何成绩或者突破的时候,那真的很不好受。但更多的时候,早上起来,我又是一条好汉。所以,继续拼吧。
Q:生活中,您会像做导演一样精明吗?
A:不会,绝对现实中,我是个无用的人,比如,电脑不会用,生活中的很多事情,我都不是太灵光,很迷糊。但这不是因为我现在是大导演,不管那些小事,其实我年轻的时候就是那样的,活的比较自在吧?或者说是不在这个空间的人,不太容易专注。但在拍电影的时候,就像换一个人一样,很有意思。
Q:您的自传里说,大家都会觉得您是好好先生,甚至不会说一些得罪人的话。但事实上在您拍的电影里,会有很多挣扎,情绪极大的波动和性格反差,这会不会比较矛盾?
A:每个人都有多面性,只是我能拍成我想要的电影吧。就像你们做文字的,可能会用写字的方式把你们的另一面情绪表现出来,这很好啊,很多人不见得有能力表达,那才是最痛苦的。
后记:
几个小时前,李安还只是我脑海中的一个遥远的导演,甚至就像看他电影中的一个虚构的人物。但采访的过程中,我才明白,其实李安,一直都是一个纯真的有信仰,也会经常会心生恐惧的普通人。
只是,他心有猛虎,亦有清风,而正是由于它们的存在,才使他长期葆有创作欲和灵感。他借用电影,将那些思考传达给了我们,如此真实。
或许,正因如此,我们在他真实的幻想中豁然明白,我们都不孤单。而平淡的,也往往最值得咀嚼。
采写_宛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