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电视新闻竞争的边缘突围

　　——以西方国家对RT与Press TV的遏制为例

　　随着新媒体技术的兴起与全球传播话语的多元化，第三世界国家电视媒体开始在国际新闻竞争中崭露头角，并在一定程度上对美英电视机构的独大地位构成冲击。2011年，时任美国国务卿的希拉里·克林顿表示，一些外国媒体，如RT、CCTV和半岛电视台等正在逐渐超越和替代美国之音（Voice of America），美国正在“输掉这场信息战”。为保证其国家利益得到有效维护并延续自身对国际舆论的领导优势，美英等西方国家以多种手段干预国际电视新闻竞争，并对“竞争对手”的电视机构的传播活动进行遏制。

　　本文选取已经拥有广泛国际影响力，并在近年不断遭受美英遏制的俄罗斯电视台RT和伊朗电视台Press TV作为案例，归纳分析美英等西方国家对其国际传播活动的遏制手段，并藉此为中国电视媒体的国际化之路提供建议。

　　一、RT与Press TV的成长

　　1.RT（今日俄罗斯）

　　Russia Today（今日俄罗斯）是俄罗斯的国有电视广播公司，于2005年12月10日开播，其总部位于莫斯科，提供全天24小时的新闻节目、纪录片、脱口秀、体育新闻和俄罗斯文化节目等。因其在国际热点事件的报道中采用不同于西方媒体的独特视角与创新观点，创办仅十年就取得了惊人的成绩。目前今日俄罗斯（RT）已在100多个国家拥有7亿受众。2009年，Russia Today更名为RT，以强化自己的世界性定位，同时淡化俄罗斯官方的背景和色彩。①俄罗斯政府期望借助建立RT来提升其在海外的国家形象，这也是该国公共关系实践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RT电视台在英国的季度收视人数达250万。据英国调查公司BARB（Broadcasters’ Audience Research Board）的统计，RT的收视率已经超过了包括欧洲新闻电视台（Euronews）和福克斯新闻（Fox News）在内的其他外国频道。RT在欧洲共有超过1.2亿的观众。②在北美，RT同样拥有大批受众，在美国的主要城市地区可覆盖8500万观众。尼尔森公司（Nielsen）的调查数据显示，此地区300万受众每周会观看RT电视台节目。RT阿拉伯语电视台在中东和北非地区的收视状况也比较理想，据尼尔森2010年的调查，在7个阿拉伯国家有超过500万人观看RT。

　　经过十年的成长，RT已经成为国际信息传播中的重要参与者。在最近的乌克兰危机中，更是打破了西方媒体对国际舆论的一贯控制，用新闻传递出了自己的声音，在国际一流媒体中占有一席之地。

　　2.伊朗英语新闻电视台（Press TV）

　　Press TV于2007年7月2日正式开播，是面向世界范围的24小时英语新闻电视台，下属于国有的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广播电视台（IRIB）。IRIB的运营独立于政府，但是被认为与保守派政党关系较近，尤其是伊朗精锐革命卫队（elite Revolutionary Guards）。Press TV的CEO穆罕穆德·萨拉夫拉兹（Mohammad Sarafraz）在成立之初表示，从“9·11”之后，西方的偏见将世界媒体分成了两个阵营：一个是支持西方政策的，另一个是支持基地伊斯兰组织媒体的。Press TV希望通过呈现不同的报道视角，为西方受众提供“第二双眼睛”来看世界。其通过多个卫星电视服务提供商向北美、欧洲、中东、亚洲和部分非洲及拉丁美洲地区播出节目。Press TV在世界各地派驻的记者大多是外国人而非伊朗人。

　　尽管在西方拥有许多受众，但是Press TV仍在西方存有极大的争议。有批评认为Press TV充当的是伊朗的对外宣传工具，其对于一些问题的报道立场不够客观。比如在报道阿以冲突中偏袒阿方，在报道叙利亚内战中倾向巴沙尔·阿萨德政权等。还有批评认为其报道充斥对西方国家的仇恨及持有反犹太主义的立场。

　　不过，Press TV虽然具有比较明显的立场倾向，但是其在世界范围内仍具有广泛的受众影响力，尤其是在阿拉伯世界和信仰伊斯兰教的外国观众群体中。

　　二、遏制手段分析

　　为了能够继续在国际传播中占据领导地位，美英等西方国家对于持有不同观点的、有影响力的“竞争对手”的国际媒体使用了多样的遏制策略和手段。结合RT与Press TV的具体案例分析，不难将其归纳为如下四种方式。

　　1.破坏新闻生产：对目标媒体国家进行制裁

　　“制裁”是西方国家对国际媒体的运作加以干扰的常见方式，以经济制裁手段间接向媒体机构施加影响，或直接宣称对某一媒体进行制裁，可以直接影响被制裁一方的资金来源，从而对其日常新闻生产活动构成破坏。当然，在此过程中，西方国家也必然会受到国际舆论的激烈批评，并需承受来自国内自由派势力的舆论压力。

　　例如，在对于乌克兰危机的报道中，RT凭借强大的地缘优势在一定程度上成功引导了国际舆论。但很快，美国及其盟国便对俄罗斯开展了经济制裁。此后，世界原油价格突然下跌，俄罗斯的经济因为严重依赖石油出口而被逼到衰退的边缘。西方对俄实施了多轮制裁，涉及金融、能源、国防等核心领域，使得俄罗斯出现经济增长停滞、海外投资降低、卢布严重贬值等现象。而RT在世界多地设有新闻机构，卢布的严重贬值必然对其运营产生严重影响。另外，RT作为国有媒体机构，享受政府的补助。在经济不景气的时期，政府的补贴也会吃紧。货币危机使RT的预算减少一半甚至到了2/3，在这种情况之下，RT不得不被迫暂停了其2015年在法国和德国的业务。③这一制裁行为或并不专门针对RT，但鉴于RT独特的新闻生产方式和运作模式，西方国家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必然会相应地对RT的国际传播活动产生遏制。

　　而直接针对媒体及媒体从业者的制裁活动也越来越常见。2013年2月，美国因伊朗核问题对其实施进一步制裁，除继续遏制伊朗石油的出口收入外，还直接宣称对实体和个人实施制裁。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广播电视台及其局长被列入了制裁的名单之中。美国指责他们参与伊朗政府对于新闻的审查，并禁止Press TV等所有伊朗媒体在美的播出。

　　2.阻断传播渠道：屏蔽与查封

　　如果说通过制裁的方式来影响他国媒体的新闻生产活动仍是一种较为“迂回”的手段，那么直接切断他国媒体在国际传播中的渠道和路径则是更为“立竿见影”的方式。目前来看，美英等西方国家通过阻断传播渠道的方式的确可以非常有效地对他国国际新闻传播活动产生影响。

　　对于国际电视媒体而言，屏蔽卫星信号和查封新媒体账号是最常见的两种手段。

　　由于电信准入政策在世界上大多数国家被视为一种保护本国媒体与文化的合法手段，因此美英等国频繁通过这种方式阻断外国电视台在本国的落地与传播。如2012年1月，英国通信管理局（OFCOM）吊销了Press TV在英国的播放许可证并将频道从天空平台（Skyplatform）撤下。2012年4月，慕尼黑媒体监管办公室（BLM）在德国政府的压力之下，以“没有播出资格证”的理由将Press TV从卫星运营商SESAstra平台撤下，受众无法接收Press TV的节目。2012年10月，欧洲卫星服务提供商Eutelsat等依据欧洲联盟对伊朗制裁决定，停止为包括Press TV在内的伊朗19个电视台和电台频道提供服务。Eutelsat的发言人表示，此举措是为了“加强欧盟的制裁”。

　　而方兴未艾的新媒体平台则是国际电视媒体在受到信号屏蔽后普遍重视的新传播渠道。2013年7月，因西方控制卫星服务导致电视播出渠道受到的诸多限制，Press TV为拓展受众面，决定在美国视频分享网站YouTube上对电视节目进行网络直播。此后，总部设在纽约的反诽谤联盟（ADL）组织，将Press TV称作是“使用英语向全世界观众大肆倡导极端危险的反犹阴谋论的宣传工具”，并向YouTube提出，如果继续允许Press TV进行直播，不仅将违反该网站的服务条款，更可能被视为违反伊朗制裁法案。④于是YouTube查封了Press TV的官方账号“Press TVGlobalNews”，使其无法上传新的节目内容。两周之后，Press TV尝试申请新的账户来对抗查封。但是由于ADL再次向YouTube进行提醒，新的账户也被封了。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中，Press TV又申请了若干新的账户，但是均被YouTube陆续查封。反诽谤联盟虽然是一个以抗争反犹主义为诉求的社会组织，但其对Press TV的批评和打压过程中却频繁指责其对西方国家的“敌视”，并批评伊朗国内的经济发展缓慢与政治贪腐等问题。除YouTube外，其他新媒体平台也受到了类似的压力。

　　3.干扰受众认知：制造负面舆论

　　除对新闻生产过程和新闻传播渠道进行干预外，英美媒体及社会组织还广泛利用其自身的国际影响力，直接对受众认知加以影响，制造关于非西方媒体的负面舆论，以降低国际受众对该媒体的信任度与好感度。

　　比如，反诽谤联盟针对Press TV在官方网站发布名为“伊朗Press TV：向英语国家传播反犹太主义”（Iran‘s Press TV： Broadcasting Anti-Semitism To English Speaking World）的公开文件。该文件将Press TV描述为一个充满偏见、种族歧视的危险媒体。

　　至于英美媒体从业者以个人和媒体机构立场对Press TV和RT展开的舆论炮轰，则更是屡见不鲜。如英国记者尼克·科恩（Nick Cohen）也在《观察家报》（The Observer）中将Press TV称为“一个充满关于犹太人超自然能力的法西斯主义阴谋论的平台”；《旁观者》（The Spectator）的评论员道格拉斯·莫里（Douglas Murray）称其为“伊朗政府的宣传工具”。《时代》杂志（TIME）也曾刊登过多篇关于RT的评论文章，称RT及其类似的国有媒体是由政府直接控制的，其通过传播阴谋论与片面的言论成为政府控制国内及国际舆论的最有力武器。

　　4.提高竞争能力：给予本国媒体资助

　　在遏制“竞争对手”媒体发展的同时，美英等西方国家也利用自身的种种优势，积极地提高本国国际媒体的竞争力，以便在日后的舆论战中取得优势地位。

　　2014年7月，美国众议院通过一项议案（编号HR4490），决定设立“国际通讯署”，以加强美国的“对外传播能力”。法令规定政府将给予国有新闻渠道更多资助，并详细规定了美国之音（VOA）作为国家喉舌所应承担的责任与义务及其报道限制。使其今后在与其他外国媒体的宣传战中能够更加深入和专注，并进行有效的反击。这也是美国与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的舆论战中的直接反抗。

　　欧洲国家则采取了更为直接的手段，一种常见的方式即直接成立俄语电视台或俄语新闻频道，以打破俄罗斯政府对俄语新闻生产的垄断。其中，拉脱维亚的实践最为成功，这一方面是因为其国内有1/4的人说俄语，并对俄国新闻非常关注；另一方面也源于拉脱维亚政府为防止国内民众被RT煽动，避免乌克兰的悲剧在国内上演，必须要想办法控制舆论的导向。

　　三、总结与启示

　　国际传播活动往往是以国家利益为终极诉求，并由国家以直接或间接方式参与的传播活动。因此，国与国的关系，以及不同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实力对比必然对国际传播现状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在可预见的未来，“西强我弱”仍将是包括中国在内的第三世界国家所必须面临的国际传播现状，而美英等借助经济、历史和语言优势占据国际舆论中有利地位的国家，也势必要对第三世界国际电视机构的“逆袭”展开全面的遏制。RT和Press TV是近年来在国际传播领域对抗CNN和BBC等西方媒体机构较为富有成效者，而其背后的俄罗斯和伊朗也是美国历来的“假想敌”，因此这两家电视机构取得的成功及面临的遏制，都对其他同类媒体机构有典型的借鉴意义。

　　对于中国而言，至少可以从RT和Press TV的经验和“遭遇”中获得两方面的启示。

　　一方面，对国际传播现有的结构进行学理和经验上的更为细致的爬梳，是我们未来获得竞争优势的重要前提。尽管美英等西方国家媒体机构长期把控着国际主流舆论的走向，但毕竟世界正在日趋变得多元，受众的信息需求和情感需求也日渐多样化。包括RT、Press TV和半岛电视台在内的第三世界国际电视机构致力于从“边缘”向“中心”突围，围绕西方媒体所不能覆盖或满足的受众需求进行针对性的新闻生产，从而获取了一定范围内的传播优势，是一种对“巧实力”的重视和建设。这也更进一步印证了在国际传播的“战场”上，仍存在着大量亟待发掘的话题和注意力资源。

　　另一方面，如何改进我国对外媒体机构经济来源的单一构成，并更多采用自主、可控的传播技术与渠道，将成为我国媒体在国际新闻竞争领域实现“突围”的重要辅助手段。从美英等西方国家对RT和Press TV的遏制策略来看，国际传播实乃“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复杂神经系统，西方国家在国际经济结构与传播技术领域的主导性、前沿性地位，为其提供了对国际传播加以把控的种种手段。如果中国拥有可以与YouTube和谷歌相抗衡的新媒体技术，景况又会如何呢？既然国际传播以国家为主体，那么如何将国际传播策略的制定，有机、有效地嵌入国家的全面发展中，就成了赢得国际新闻竞争的关键所在。

　　「注释」

　　①吴旭：《RT：俄罗斯“新闻信息战”中的新王牌》，《对外传播》，2014年第7期，第68页。

　　②http：//rt.com/about-us/distribution/.

　　③Simon Shuster，The global news network RT is the Russian government’s main weapon in an intensifying information war with the West—and its top editor has a direct phone line to the Kremlin， TIME， 2015.3.5

　　④ADL，Iran‘s Press TV： Broadcasting Anti-Semitism To English Speaking World，更新于2015年4月1日。

　　常江 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讲师、新闻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

　　王晓培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新闻传播专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