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柏葱
某天,在超市购物时,遇到了一位我以前的学生,她看起来竟是那么沧桑。然而我已经叫不出她的名字来了,有些尴尬,于是只好避开一些。
这几年,我常常遇到一些年轻时候教过的学生,有些还记得姓名,有些已经记不得了。师生相逢本是乐事,但是,这几年所遇到学生的样子,常常让我感伤不已。
他们似乎有些不合年纪的沧桑,许多不如意的岁月痕迹在他们脸上肆无忌惮地张扬着。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远比我这个老师还要沧桑。
我年轻的时候好为人师,又很是愤世嫉俗,而在乡村中学教书,无疑更加剧了这种状态。我曾一度把学生比作在海滩上搁浅的小鱼,而自己是那个固执地把一条一条小鱼扔回大海里的小男孩。那时,我总觉得,学生怎么可以是这个样子的,看不惯,更想不明白。直到好几年过去了,我慢慢明白,学生不仅能这样,还能那样。又好几年过去了,我才明白,不仅学生能这样,有时候教他们的老师也这样。又好多年过去了,我终于明白,不仅学生能这样,教他们的老师能这样,有时候我自己也这样。
于是,慢慢和学生和解了,也和自己和解了。
其实,那时候的学生,真的不太容易,和那时年轻的自己一样。我希望他们早点想明白,努力学习,或许就可以逆袭自己的人生。常常恨铁不成钢,常常声嘶力竭,然而收效甚微。
我仍然记得L 同学,高二时她在我班里,成绩特别差,但是特别尊敬我。她是我教过那么多学生之中,唯一一个隔着半条街看到我,就大喊“老师,老师”和我打招呼的人。很可惜,高三她分到了另一个班级。我清楚记得那天早上,我在校门口遇到她,她仍然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而我却皱起了眉头,问她:“都上课好久了,你怎么还在门口溜达,不去教室上课呢?”她有些慌乱和紧张,回答我说:“老师,我已经不读书了。”彼时,我百味杂陈,一时无言以对,直到她慢慢消失在街头人群里。
我仍然记得D 同学,高二时在我班上。因为通学住校外,没有人监督,经常去镇上网吧通宵玩游戏。我听说了,于是也经常在夜里去网吧找他,常常一找就找到。他总是答应得很好,却又做不到。后来他知道我经常在夜里12 点左右去网吧抓学生,于是就把闹钟定到凌晨3 点,半夜再去。后来我听说了,也把闹钟定到凌晨3 点,半夜再去。果然,他就在网吧里。我把他从网吧里拉出来,坐到街头某银行门口的台阶上,和他一直聊到早上。我说:“你先从坚持一个星期不去网吧开始,然后再坚持一个月不去,做到了我给你奖励。”后来,有同学偷偷告诉我,他真的坚持了一段时间。他说,他那天早上被我聊到“精神崩溃”,一边是困得不行,一边还要听我唠叨个没完没了。他不见得怕处分,却怕我再拉着他在银行门前的台阶上聊到天亮。后来,高三分班了,他不在我班上了,他高兴坏了,大呼:终于摆脱C 哥的魔爪了!
我仍然记得M 同学,高三在我班里,学习很认真,也很刻苦,然而经常莫名其妙地突然就不来晚自习了。有一次,我听班里同学说,她正在校外寝室里收拾东西,准备出去打工,不读书了。我赶忙跑过去找到了她,她不太愿意说什么,但我知道她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我说了很多,希望她先等高考结束了,再做别的打算,到时候,有困难,我和她一起想办法。终于,她坚持到了高考结束,而且考得也不错,最后去了一所偏远的本科院校。
这样的学生故事还有很多,现在回忆起来,仍然唏嘘不已。后来,因为家庭原因,我便很少有时间去带班级了。而后,也读了很多关于教育学和心理学的书籍,逐渐明白了很多教育的道理,譬如“沟通对话,胜过一切没有了解的批评”之类的,心态也就更平和了。我再也不会声嘶力竭、恨铁不成钢了,最多也就是用幽默的语气,换个温和的方式,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我不知道这是一个教师的思想觉悟了,还是退步了。不过,总觉得社会进步了,孩子自然也会进步的,至少后来我就很少再遇到像刚开始工作那几年遇到的那样子的学生了。
只是,后来不断遇到早些年的学生,看着他们沧桑的样子,甚至有些年纪轻轻就尽显“老态”,心里仍然还有一些无法释怀。今日之果,皆由昨日之因。不知道有多少学生还记得我当初的声嘶力竭;更不知道有多少学生,已经在现在的生活磨砺中明白了当初努力的意义。而我唯一能释怀的,则是当年自己的呐喊和恨铁不成钢,毫无私心,更问心无愧。
据说宋代诗人李纲有一首《病牛》,诗曰:“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我早已不想做一头“不辞羸病卧残阳”的“病牛”了,因为要想学生心理健康,教师也必须是一个心理健康的人才行。如此,才能有健康的教育。可惜,这一切的前提,有时候并不可控,就算教师万幸是心理健康的,而学校和社会有时候却未必。
希望我曾经的学生们,人生都能顺利一点,再顺利一点,少些烦恼,少些灾祸,普普通通,平平安安!
(作者单位:浙江温州市永嘉高级中学)
责任编辑 成 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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