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鬼不经吓

　　一

　　当孙正龙准备将手继续深入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孙正龙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动作。女人顺势将他推开，说，先接电话，急啥。

　　孙正龙很不情愿地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刚准备拿话筒，铃声断了，他瞅了一眼来电显示，7384911，号码不熟。他想回到宽大的真皮沙发前，却见女人已经整理好衣裙，摆了个优美的“Pose”，站到了办公桌前，微笑着将一份付款申请单推到自己眼前。

　　“先签字，局长大人。”女人妩媚地笑着，用眼神挑逗着孙正龙。

　　孙正龙大笔一挥，笔走龙蛇，签上自己的大名。

　　女人迅速拿起申请单，探身吻了孙正龙脸颊一下，说声：“拜拜！”迅速转身，开门走了。走廊里传来欢快的高跟鞋摩擦地板的“咔咔”声。

　　这样的办公室里的故事是经常的。

　　办公室里那张真皮大沙发，留有许多女人的气味。有女人找孙局长办事，没人敢打扰。即便是男人在孙局长办公室，也是不便打搅的。

　　来找孙局长办事的女人们当然都很漂亮。曾经有一个女人掀起裙子，里面竟然没穿底裤。孙正龙明白了女人的暗示。此前他从没想过在办公室搞女人。

　　尝到甜头的孙正龙一发不可收，女人送货上门，他都来者不拒。用他的话说，这叫财色双收。

　　自从孙正龙接替已经被判刑的原交通局局长后，他深刻认识到，在这个位置上，你不腐败太难了。

　　交通局下辖有筑路公司，有许多工程根本干不过来，只好分包给一些小的工程队。这样，工程发包、结算就有许多可操作性，有许多工程的实际结算额高出预算额许多。其他有关公路管理方面的许多实惠，他都分配给分管副局长，利益均沾点儿，下面的怨言就不会太大了。前任局长就是权利过于集中，自己吃肉，副局长们汤都喝不着，还不出事？

　　副局长们是摆平了，可局里有位退休职工叫刘江，老是捕风捉影地给县检察院写信，几番折腾，倒让孙正龙和县检察院王检察长建立起了友谊。

　　收到举报信后，王检一看就知道刘江根本没证据，几条“莫须有”的罪名经调查都无实据。王检亲自到局里说明情况，鼓励孙正龙大胆工作。

　　刘江则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虽然没证据，但这帮家伙肯定有事。

　　他再告，检察院基本不当回事了。

　　孙正龙收到第一笔钱时，也有些害怕。有个老板送到家三万块钱，啥也没说，留下一张名片就走了。那一夜，他和妻子李霞一夜没睡，考虑收还是不收。二人都来自农村，都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受益者，至今孙正龙的母亲还生活在农村老家。二人决定先收下再说。

　　第二天的招标，孙正龙翻开各家的标书，给自己送钱那家是最有实力的，当然要中标了。可他也纳闷儿，这么有实力的公司干吗要送礼呀？

　　很快，孙局长就习惯了，只要有人送礼，尽量照顾人家。事不成他会很坚决地把钱退回去。

　　他很少去酒店、洗浴等娱乐场所，局里的许多接待，也是副局长们负责。在人们眼里，孙局长还是比较清廉的。

　　女人走后，孙正龙仔细看着电话上的来电显示，这73、84就不是啥吉利数字，民间有73、84阎王不叫自己去的说法，后面还有个911，更显得恐怖。他想把电话回拨过去，转念一想，改变了主意。他给在网通上班的小姨子小萍打电话，说有个号码你帮我反查一下。小萍说，你别放电话，马上就好。显然小萍在机子前。不一会儿，小姨子说，查到了，是市检察院登记的电话。

　　放下电话，孙正龙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搜索着自己在市检察院的关系。自己在检察院的确没有熟人。他一直认为，没事不能找事，提前去与检察院那帮人拉关系会让他们以为你自己腚底下不干净，整得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每年的份子钱不是个小数目，王检就是个例子，每年中秋、春节，都得红包奉上，像欠着他的。当然，王检也没少替自己消灾。

　　市检察院找自己有啥事？

　　有人敲门，孙正龙听出是秘书小李，来说给玉树地震灾区捐款的事。孙正龙说，看其他科局咋弄咱咋弄，别太多，也别太少。

　　小李走后，孙正龙继续思考这个来电，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身体像虚脱了一样。

　　二

　　晚上回到家，李霞还没回来。李霞在医院上班，平时很准点的。儿子去年考上了大学，在省城读书。他躺在沙发上，闭目思索，大脑一片空白。

　　李霞回来了，刚买了条连衣裙，穿上后问孙正龙好不好看。见孙正龙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赶忙上去摸丈夫的额头，问是不是病了。孙正龙挡开妻子的手，说：“市检察院打电话找我了，我没接着。我感觉不妙。”

　　李霞有些紧张地问：“你没接，谁接的？”

　　孙正龙说：“我让小萍反查的。”

　　李霞长舒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你草木皆兵了吧，会不会是打错电话了？”

　　孙正龙非常不满妻子的不以为然，这种事还是谨慎为妙啊！

　　孙正龙问：“咱家的钱都放哪儿了？”

　　李霞说：“大部分放在乡下孩子的奶奶家，一部分放在小萍家。”李霞见丈夫这样，也有点紧张了。

　　孙正龙的母亲一直住在距离县城五十多公里的乡下，孙正龙接来几次，老人都说不习惯，坚持回乡下。好在老人身体还算硬朗，七十岁的人了，还能种种菜园。

　　孙正龙是独子，父亲去世早，是母亲把他拉扯大的。有了钱的孙正龙没有给老人翻盖房屋，老人住的还是二十多年前盖的土坯屋。

　　这些年孙正龙与李霞收的都是现金，不敢存银行，便把钱放在一个大皮箱里，拉到乡下，放在母亲里屋一个粮食囤里，跟老人说是一些资料。老人也不在意。

　　两人沉默了，还是李霞先开了口：“你去王检家，探探风声，让他了解一下市检的消息也好。”

　　一句话提醒了孙正龙，凭自己与王检的关系，王检肯定会帮忙的。

　　孙正龙先给王检打了个电话，确定王检在家，便打开抽屉，取出两万块钱，放在包里出门了。

　　王检将孙正龙迎进门，家里没别人。领导家都这样，有重要客人来访，是不适合老婆孩子在场的。即便这样，王检还是把孙正龙引进了小会客厅，这儿更私密。孙正龙每次来这儿，都是喝杯茶放下东西就走。

　　王检去倒茶，孙正龙说：“先别忙，你先听我说……”话没说完，将一个鼓鼓的信封放到茶几上。

　　王检坐下，问：“怎么了？”

　　孙正龙没说自己没接着电话，怕王检也像李霞一样笑自己，只是说市检来电话找他，他不在。

　　王检一听也纳了闷儿：市检怎么越过自己直接找我们县的干部呢，这在过去从没有过啊？

　　孙正龙观察出，王检不知道这事，说：“你打电话问一下市检的朋友，了解一下情况，要不，我们就太被动了。”他加重了“我们”二字。

　　王检咬咬嘴唇，没说话，起身到隔壁卧室打电话。

　　王检共打了三个电话，先是寒暄，接着是谈工作，想引市检的人透露点什么。孙正龙侧耳听着，王检的话他都听到了。

　　十几分钟后，王检回到小会客室，说：“市检的人口风很紧，好像没你这事一样。只有大案重案，他们才会这样。”说完转身出屋，拿回一个纸袋，把孙正龙刚放下的两万块钱也放进纸袋里，顺手推给孙正龙：“这是你这几年拿来的，一直想退给你，没有合适的机会，有事需要我帮忙我一定尽力。”又从茶几下拿出一本书，说，“这是我刚出的一本书，你拿回去看看吧。天晚了，我就不留你了。”说完站起身，表示送客。

　　孙正龙来的时候还心存侥幸，希望自己是虚惊一场，可王检的行动更让他坚信，自己已经出事了，只是市检还没下手而已。

　　孙正龙神情恍惚地下楼，手里拿着装钱的纸袋和那本书。在楼下，借着微弱的路灯光，孙正龙看到书名是《我本清廉》。孙正龙顺手将书丢进了垃圾箱。

　　李霞见丈夫抱着个更大的纸袋回家，觉得有些诧异。孙正龙骂了句：“王八蛋！”李霞明白了，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这会儿她真害怕了。夫妻二人垂泪到天明。最后还是孙正龙先说话：“要不把这些钱都捐给灾区吧？”

　　李霞有些舍不得：“一捐钱不全露馅了，咱家哪来这么多钱啊？”

　　孙正龙说：“让小萍去，到市里的捐款点，那儿没人认识她，一定要打出租去，放下钱就走。”

　　三

　　第二天上午，是局里的局长办公例会，孙正龙主持。他提出，以后局里工程发包，由四个副局长共同决定，报请自己批准就行了，副局长们应该勇挑重担，敢于负责，别大事小事都来找自己。对局里的工作做了更具体的分工，重新分工后的孙正龙，简直就像个闲人了。副局长们面面相觑，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散会后，他又叫住两位副局长，说一块儿到刘江家看看。

　　进了刘江的家，孙正龙有些心酸，刘江母亲因摔断了股骨头，长年瘫痪在床，屋里还有个弱智的儿子。刘江媳妇早在几年前不堪重负，离家出走了。

　　孙正龙放下手里的营养品，握住刘江的手，眼里闪着泪花。

　　临走，孙正龙掏出身上仅有的一千块钱，塞到刘江手里。副局长赶忙说：“这是孙局长自己的钱。”刘江哭着说：“我过去做过对不住您的事，您还这样对我，我不是人！”说着就要下跪。

　　孙正龙赶忙扶起，转身走开，再没回身。

　　这时，李霞来电话，说小萍把事办妥了。孙正龙长长舒了口气。

　　下午，孙正龙坐在办公室静静地等待着，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这一日平安无事。

　　晚上回到家，李霞已经做好饭在等自己，这顿饭他吃得很香。

　　吃完饭，夫妻二人在看电视，电视里在播本市新闻。一条新闻引起二人的注意。

　　新闻里说：今天上午，一位女士乘出租车来到市民政局为玉树灾区设立的捐款点，将两个盛有人民币的皮箱放在捐款桌前，说了句，全部捐给灾区人民。然后转身乘出租车离去，没留下姓名。经工作人员清点，这位女士共捐款近千万元，这是目前本市收到的最大的一笔个人捐款。本台将与省台联合，寻找这位有爱心的捐助者，请关注。

　　孙正龙一惊，自己有这么多钱吗？

　　这一夜孙正龙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上午，孙正龙继续在办公室等待。电话响了多次，也有几位访客，却没有一个是市检察院的。他甚至有些失望，既然要来，就快来吧。

　　电话铃又响了，孙正龙看了一眼来电显示，7384911，终于来了。

　　他郑重地拿起话筒，字正腔圆地说：“我是交通局孙正龙。”

　　对方说：“孙局长您好，我是市检察院办公室小马，你们县王检察长出了本书，叫作《我本清廉》，我们负责该书的预订工作，你们局能订多少本？”

　　……

　　孙正龙挂了电话，身子瘫软在椅子上。他在想，如果电视台找到小萍怎么办？

　　李秋善 责任编辑 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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