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病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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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8-03 13:36
这一天,吴广军晚上下班没有回家,给赵怡芳打了个电话,说是今晚有应酬,不回家吃饭,你自己简单弄点吧。他直接开车去了一家僻静的酒家,躲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他要了一盘酱牛肉,一盘东北大拉皮,一盘八珍豆腐,一盘葱扒海参。他自己带了一瓶津酒大帝王,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他就像一个斗败的猛兽,静静地躲在丛林中,默默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难道眼下就是自己人生的滑铁卢吗?拿破仑那么伟大的人物,也会遭受重大挫折和失败。看来人生不光是过五关斩六将,还有走麦城的窘境。这些年自己是太顺了,一两年就晋升一个台阶,领导欣赏信任,群众拥护支持,工作能力往往是超常发挥,创出了一流的业绩。自己的进步和成长离不开老局长的提拔重用,他是我人生中的大贵人。那时自己真是春风得意啊,如今是逆水行舟,步步艰难。
借酒浇愁愁更愁。若按平时酒量,吴广军一晚上干了这一瓶酒,完全不在话下。可是,他现在情绪低落,愁肠百结,哪能承受这么多酒。喝了七八两酒,他就醉了,头晕目眩。
他结了账,脚下仿佛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代驾司机跑过来搀扶他。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告诉代驾司机自家的地址,系上安全带,便一下歪在车座上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代驾司机告诉他,先生,你到家了。他从睡梦中惊醒,迷迷糊糊朝车窗外张望了一下,发现并不是自家小区,而是红星小区。哦,这是老局长所住的小区。定是自己喝多了,竟然把老局长家的地址告诉了代驾司机,潜意识中自己定是想来看望老局长。他看了一下手表,刚刚晚上九点钟,时间尚早,他决定去老局长家做客。
他把代驾司机打发走,把车停在路边的车位上,然后,一路踉跄着去了老局长家。
这天晚上,他在老局长家呆到十二点钟才告辞回家。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发觉自己的头很疼,他隐约记起昨晚和老局长颠三倒四地说了好多话,可能还向老局长诉委屈哭了鼻子。究竟具体说了什么话,他现在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想肯定与宁宗兰有关,无非就是这前前后后的事。
五、靠边休息
局里的人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段时间宁宗兰马不停蹄地跑市委组织部、跑市人事局,真正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科级竞争上岗的问题,而是另有她自己的如意算盘。
宁宗兰的目的不是别的,正如刘大鹏所说,她要在关键岗位安排自己的心腹。
高副局长突然调走了,去了市统计局,不是升迁,只是平调,走得不明不白,大家心知肚明,肯定是宁宗兰搞的鬼。大家以为老高肯定要垂头丧气地去赴任,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老高调走的时候出奇地高兴。他私下里跟吴广军说,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不经意砸在了俺的头上,终于逃出了她姓宁的魔掌,那个肥婆跟谁都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与其受这娘们儿的气,不如及早抽身,人挪活,树挪死啊。你们这帮傻蛋,就在这儿活受罪吧,弄不好,非得让她挤对死,兄弟,俺撤了,你们给我顶住!
吴广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挥挥手,向老高告别。
老高调走后的第三天上午,宁宗兰让刘大鹏通知各位副局长及各位科长副科长,召开紧急会议。宁宗兰满面春风地坐在主席台上,她的身边坐着两位面容姣好的陌生女性。
宁宗兰向参会人员介绍,我身边的这位叫丁艳,她原来是文化局的副局长,现在调到我们局任副局长。我们两个是文化局的老搭档了。丁局长今年四十岁,是金州市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才生。这位是从卫生局调来的于华主任,她原来在卫生局任办公室主任,今年三十三岁,她也是金州市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她们二位必将成为我们的有生力量,她们的到来让我们如虎添翼。为了促进我局各项工作在全市腾飞,在全省腾飞,在全国腾飞,你们二位要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
吴广军坐在台下,非常厌恶地听着宁宗兰慷慨激昂的讲话。心想,她就是要在我们这些人面前宣布,这两位都是我的老部下,我就是要用自己的人,要倚重她们,依靠她们干事兴业;我就是有这个能力,只要我一出马,到市里走上一圈,市委组织部的朱池宝、吴世璧,还有人事局局长,他们谁都得给我面子。我让谁滚蛋谁就得乖乖的滚蛋,老高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科级竞争上岗后,那些五十岁以上的老科长们委曲求全地退居了二线,保留科级待遇。副科长们春风得意地坐上了科级宝座,一些科员祖上烧了高香,一下子鱼跃龙门,坐上了副科级位子,这些人自然要对宁宗兰感恩戴德,嘴上经常对宁宗兰歌功颂德。
丁艳自然是分管重要的业务工作,于华当上了办公室主任,天天跟在宁宗兰的屁股后面转,唯宁宗兰马首是瞻。宁宗兰当然颐指气使,更加唯我独尊。
刘大鹏在一个不起眼的科室任职,他和吴广军都被边缘化了。
宁宗兰很少召开班子会议,基本上是她一个人说了算,凡事独断专行,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她先期与丁艳、于华开小会商量,拿出意见后,只是在班子会上通报一下而已,根本不用吴广军等人发表什么意见。
吴广军对这一切看在眼里,闷在心里。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躲在自己的办公室中,拼命地读《钝感力》《厚黑学》两本书。读书的时候,边读边拍案叫绝。及至回到现实,又到处碰壁,令他内心十分焦灼不安。
吴广军本来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原来是主抓业务的副职,一直处在举足轻重的位置,一旦闲下来,只会让他急得抓耳挠腮。看着人家在台上唱主角,自己只是一个跑龙套的,台下的观众如今连瞧都不会瞧上他一眼,这是多么闹心的境地啊。
他心有不甘的时候,便召集分管科长们开会,把曾经递交给宁宗兰已经石沉大海的材料又翻腾出来,鼓动他们要抓紧实施,不用直接找宁宗兰,只找宁宗兰身边的红人办公室主任于华说话。最终的结果并不理想,于华趾高气扬地跟他们讲,我劝你们别费工夫了,你们提的这些想法,都是花钱的想法,局长肯定不批。再说,这些事虽然是应该办的,但不是急需办的。下一步局长要有大动作,你们要围绕中心工作想事情,要从大局出发。
吴广军听大家转述了于华的话,真是欲哭无泪。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俨然成了宁宗兰的代言人,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地教训起人来了。我们这些人算什么呢?连个屁都不如啊。下一步宁宗兰要有大动作,什么大动作,我这个副局长都不知道。
马科长自从退居二线后,会时不时地来吴广军的办公室坐上一坐。
他有时拿出的烟,要比吴广军的玉溪高级。吴局,抽我的吧,软包中华,昨天跟朋友喝酒抽剩下的。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起吞云吐雾。马科长已经五十一岁了,头发虽然已经花白,但面色十分红润,一张圆脸没有一点皱纹。单看这张脸,确实不像五十出头的人,满脸的胡茬,说话慢悠悠的。五十岁是知天命的年龄,五十一岁呢,可能会把一些事情看得更淡,当然也会看得更清楚。
咱去成都的那张票据,宁局长不给报销,我已经自行解决了,具体怎么解决的,你就不用管那么多了。为了这点儿小事,犯不着跟她一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妇道人家?!吴广军不禁笑出了声,就像谁突然挠了他的痒痒肉,他差点把眼泪都笑出来。他指着马科长,笑得一时说不上话来。
马科长并不笑。我的话,有这么可笑吗?
笑过后,马科长若有所思地说道:说归说,笑归笑,依我看来,这个女人不寻常啊!
老马,你是不是又要逗我笑?咱把姓宁的请过来,咱三个人,在这儿演一场沙家浜的智斗,如何?
她演阿庆嫂,她也配?半截水缸似的,演胡传魁还差不多。我演刁德一,你要是反串阿庆嫂正合适,你长得清秀英俊,细高挑的身材。
你别拿兄弟我糟蹋着玩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假如真要是搭台演戏,你我这样的只配跑龙套,人家姓宁的和她的那些姐妹儿们才是主角。
兄弟,你总算说了一句明白话啊。我说这姓宁的不寻常,就是不寻常!你看她自从调到咱局以后,一步一步所走的棋路,确实是个高手啊。我听弟兄们说,你最近又是搞调研,又是拿方案,我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人,可是兄弟啊,别忙活了,没有用啊!你还看不出来吗?姓宁的调这两个人干什么来了?明面上说,她们曾经一块儿共过事,彼此很熟悉,用起来得心应手,一切都是为了开展工作。实际上,这都是冠冕堂皇的东西,能说出来的都是表面的,而背后的东西,是不能说出来的,那才是真实的意图,真正的目的。她调两个人来干什么?丁艳将来就是她姓宁的接班人,未来的一把手,于华是丁艳的接班人,未来的副局长。你想一想,这个姓宁的是不是不寻常!
吴广军的脸上依然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内心却像开了锅一样地翻腾着。老马真是一个有心人,他把事情看得太透彻了,简直是一针见血!吴广军感觉头上仿佛挨了重重的一巴掌,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他不禁暗骂自己蠢材,姓宁的如意算盘,自己竟然稀里糊涂地没有察觉。
老马的一番话,确实让吴广军受到了巨大的震动。他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明白过来的吴广军,不再傻里傻气地抓什么分管工作。他每天准时来上班打卡,然后躲在屋里上网玩游戏。要么从局里溜出去,逛书店,逛商场,有时他会到附近的菜市场转一转,买些肉蛋菜和水果,大兜小兜地提到机关大院,放在自己汽车的后备箱中,晚上带回家去,给赵怡芳展示自己的厨艺。
宁宗兰在班子会上提出,我局要参加全国评比,这是今年的中心工作,是重中之重。要千方百计争创全国规范化示范单位,硬件达不到规范的要加大投入,不惜财力物力,努力达到规范。到时候,我去跟市长跟财政要钱。软件方面,要建立健全各项规章制度,加强内部管理,加大培训力度,不断提高人员素质等等。建立参评领导小组,组长当然是宁宗兰,副局长们都是成员,吴广军是吃凉不管酸的挂名成员。唱主角的自然是丁艳和于华,由她们起草制定实施方案,具体抓各项工作的落实。
吴广军知道,宁宗兰通过参加全国评比,给自己增加骄人的政绩。这种评比,说是全国评比,名义上好听,其实只是系统内的全国性评比,含金量并不高。纯粹是劳民伤财的勾当。最后评比时,省局那里还要对各个参评单位进行综合平衡,表面上是看你的软硬实力,是看谁的经验交流材料精彩,实际上要看你背后下了什么功夫,比的是关系、是背景、是那些握有生杀大权的领导和检查团成员们是否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不然仍有可能名落孙山,竹篮打水一场空。吴广军任副局长有七八年时间,这样的事情看得多了。他内心对参评工作并不赞成,与其去劳民伤财,倒不如脚踏实地,为百姓多干些实事。
宁宗兰、丁艳、于华三人,天天聚在宁宗兰的办公室商量参评工作,有时会搞到很晚都不下班,经常要加班加点,看她们的架势这个先进志在必得。
吴广军躲在自己的办公室中轻松自在,对外面的热火朝天眼不见心不烦。
几个月下来,宁宗兰终于如愿以偿地拿下了全国规范化示范单位的牌子。吴广军听人们私下议论,宁宗兰向市里争取了二十万元专项资金,动用了她丈夫在省里的一些关系,找了关键人物。还有人说,真正用于硬件投入的只有十万元,而另外的十万元,都用于走关系了。这就是所谓的评比,有多少虚假掺杂其间,背后有多少肮脏的交易。
在参评庆功大会上,宁宗兰慷慨激昂,极力渲染着这块牌子的分量,彰显自己的政绩。
她满心以为,拿了这块牌子,就能为她争取更多的人心,到年终考核时,为自己增加更多的分值。
六、此处不留爷
吴广军通过后来发生的事情得知,组织部对局领导班子及班子成员年终考核的结果实在是出乎宁宗兰的意料。面对组织部通报的考核结果,她傻眼了,自己呕心沥血,竟然得不到群众的认可。她苦思冥想,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那就是有人在背后放冷箭。她认为不是别人,就是吴广军:我们之间积累了太多的矛盾,直接起过冲突,他对我怀恨在心,到市委组织部告过我的黑状。
那天上午十点,宁宗兰气急败坏地把吴广军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她瞪着一对已经浑浊的杏核眼,大声地质问吴广军,这算什么?组织部考核我们领导班子,我本人竟然有八九票是不称职,有人说我组织参加全国评比,是搞形式主义,还说是劳民伤财。我为了谁,是为了我自己吗?还不是为了扭转社会上对咱们这个局的糟糕印象?还不是为了争取我们在省市的位置?难道大家不知道,有为才能有位,有位才能有为?什么叫形式主义?通过参评,我们是不是改变了机关的面貌,是不是激发了大家的工作热情?整个局机关心齐气顺,正气上升,邪气下降,这些积极的一面,你们都是瞎子,难道没有看到吗?
吴广军听着宁宗兰如连珠炮似的话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姓宁的竟然是一阵儿明白,一阵儿糊涂。这八九个人,无非是那几个退居二线的老科长,还有和你吵过架,对你满肚子意见的人,另外肯定有刘大鹏。作为一直标榜改革、追求进步的人,就不应该害怕反对者,害怕挨骂。要改革肯定要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真正有魄力的人,就应该勇往直前,对聒噪者充耳不闻。没有这样的胸怀,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可是这些话能跟一个妇道人家说吗?
吴广军只好装傻充愣地说道:宁局长跟我讲这些干什么,又不是我让谁给咱班子抹黑?
我就是要跟你讲这些,这些人如果不是受了你的蛊惑,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宁局长你说话要负责任,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蛊惑谁了?你如果拿不出证据,就是诽谤。我可以到法院去告你!我作为班子成员,一名领导干部,我有自己的做人原则,我如果对谁有意见,一定会摆在桌面上,与人沟通交流,决不会在背后向人放冷箭。
你不使绊子,你骗谁呢?你背后没少给我使绊子!老干部工作是你主抓吧,组织部请老干部退休职工评议领导班子,有人提出一把手必须坚持民主集中制原则,不要搞一言堂,不要独断专行,彻底消除家长制作风。如果你在背后不向老干部们污蔑我,他们怎么会得出这样错误的结论?
吴广军暗忖,这一条意见肯定是老局长提出来的,那次自己喝多了,跑到他那里,说不定酒后吐真言,说了不少宁宗兰的坏话。可是自己决不能向宁宗兰承认,打死也不说,自己就是要死硬到底,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想到这里,他义正辞严地说道:宁局长,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还知道个里外,决不会把班子成员之间的矛盾暴露给别人。但是嘴巴长在别人的脸上,他们想提什么意见,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说你搞一言堂,由他去说嘛,不要人家提一点意见,就跳就叫,老虎屁股摸不得嘛。
宁宗兰的一张阔脸由黄色涨成了猪肝色,一双浑浊的杏核眼瞪得滚圆,她的一副刀片样的薄嘴唇哆嗦着,终于忍不住咆哮了,吴广军,你放屁!
她拿起办公桌上的一个玻璃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玻璃杯碎裂的声音,不禁让吴广军的心为之一颤。
这时候,只见办公室的门猛然打开,丁艳、于华、刘大鹏、马科长都一下子闯了进来,三说两说,刘大鹏、马科长便把吴广军拉出了宁宗兰的办公室。
刘大鹏和马科长把吴广军推进了他的办公室,说了许多劝慰的话。吴广军只是喘着粗气,不停地抽烟,并不多说什么话。他知道,和他们两个人多说无益,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两个人见吴广军不说话,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吴广军越来越觉得,父亲的经验救不了自己,渡边淳一的《钝感力》和李宗吾的《厚黑学》救不了自己。面对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泼妇,什么都不管用。真像高副局长临调走时所说,你们这帮傻蛋,就在这儿活受罪吧,弄不好,非得让她挤对死。吴广军坚信老高所说的话,不走就是在这儿活受罪,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调走是唯一的出路,不然,再在这儿待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他打开电脑的文件夹,调出那篇始终没有递交的请调报告,把今天上午所发生的一切悉数写了进去,请组织部考虑我的请求,我要调离本单位,不然如此下去,我与宁宗兰的矛盾会越积越深,一方面不利于班子团结,另一方面自己无法开展工作,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他将请调报告打印了一式三份,放进自己的公文包,义无反顾地驱车去了市委组织部。
他先去干部处见了温处长。温大姐,我要见朱部长。朱部长不在,见吴部长也可以。
温大姐似乎看出了吴广军面带愠色,猜出了吴广军此行的目的。是不是又和宁局长闹翻了?吴局长,你说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不大度一些,和一个正犯更年期的女人较什么劲儿?
不是我跟她较劲,是她挤对我,是她不给我活路。
有这么严重吗?来,消消气,喝杯茶,这可是上好的铁观音。
谢谢温大姐。上次的事,咱就不说了。这次为了年终组织部考核的事,有几个人给她划了不称职,她竟然算到我的头上,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对天发誓,我给她挑勾挑的都是优秀。她说这些人是受了我的蛊惑。老干部给她提意见,请她切实坚持民主集中制原则,不要搞一言堂。这些东西她也算在我的头上,说我背后向老干部污蔑她。温大姐,你说说看,这不是挤对是什么?你要搞改革,肯定要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那些老科长退居二线,能甘心吗?她在局里动不动就发火吵架,能不与人结怨吗?她不去想自己的问题,偏要找我的茬。你要是真的有魄力,就放开胸怀,不要在乎别人如何评价你,可是,她做不到,只会迁怒于别人。
你说的有些道理,为什么不和宁局长平心静气、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啊。
谈什么啊,她的脾气坏透了,今天跟我大吵大闹,还发疯似的摔了杯子。我们的矛盾是无法调和了。我要直接找朱部长面谈。
朱部长陪同市委高书记下基层调研了。
吴部长在吗?
吴部长去南方开会了。
我写了请调报告,并把这一段时间与宁宗兰发生冲突前前后后的情形都写了进去。一式三份,给您一份,另外两份,请您转交两位部长。
吴局长,转交材料是举手之劳,可是,我还是劝你慎重考虑一下,毕竟你们的矛盾不是什么原则问题,等你冷静下来再和宁局长好好沟通交流。
温大姐,您不用劝我了,这回我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与这样的人没什么好谈的,调走是我的唯一出路。请您多费心吧。您忙,我告辞了。
吴广军从这一天开始经常休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来上班,打了卡便转身走人。有时局里召开班子会,办公室主任于华看吴广军这种状态,也不通知他参加会议。
他有时会睡到天大亮才起床。
妻子赵怡芳看吴广军经常不上班,会奇怪地向他发问。你这是怎么啦,一名堂堂的副局长,为什么经常不上班,你们不是很忙吗?
我不想在这个单位干了,来了一个讨厌的肥婆当一把手,我跟她合不来,我们已经吵了两次了。
你那火暴脾气得改改,调到另一个单位,你保证不会遇上这样的人吗?
你不用管,我们官场跟你们职场不一样,我已经决定了,再在这儿待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
懒得管你。
在父母那里,有时老人会问起他与宁宗兰的关系处得如何,他含糊其辞地说上几句,他实在不愿意让他们为自己操心。
过了一周的时间,他去组织部问消息,两位部长又不在。他问温处长,自己的请调报告递上去了吗?
部长们回来后,我就递交给他们了,还简单汇报了你所说的一些情况。
他们怎么说?
朱部长说,这两个人简直是吃饱了撑的,不好好干工作,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什么吵。我这里有一大堆大事等着去处理,没有闲工夫为他们做调解工作。请调报告已经退给了我。
朱部长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之间闹矛盾怎么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呢?已经严重地影响了工作。那吴部长怎么说呢?
吴部长知道了朱部长的态度,自然不会说什么,也是把你的报告无声地退了回来。
温大姐,你把报告给我,我直接找他们谈。
温处长把两份报告递给了吴广军。你还是回去吧,安心工作,凡事多忍耐一下。
温大姐,我没法忍耐。这样吧,我以后天天来,直到见到两位部长为止,我一定要和他们面谈。
唉,你这个兄弟啊,也是犟脾气。他们两位明天可能在部里。
第二天上午,他准时来到组织部,正好撞见吴副部长。吴广军急忙跑上前去。吴部长,您可得给我做主,这个局我是没法呆了。
广军,真是对不起,我马上要参加一个会议,实在没时间接待你,你的请调报告我看了,改天吧,改天我们再聊。说完,吴世璧腋下夹着公文包,头也不回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他在温处长的办公室等候朱部长,据说他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听汇报,半个小时以后,汇报就会结束。
半个小时以后,吴广军探头探脑,发现汇报的人从朱部长的办公室中出来,便急忙去敲门。里面传出朱部长浑厚的声音,请进!
吴广军提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推门进去,见朱部长正坐在办公桌前埋头批阅文件。
朱部长,打扰您不好意思,来,抽根玉溪,休息一下。
朱部长抬起头来,接过烟,吴广军打着打火机,为朱部长点燃。
小吴啊,原来是你小子。坐吧,让我说你什么好,你不好好工作,跟一个老娘们儿斗什么气?
部长,您真是冤枉我了,不是我跟她斗气,是她经常找我麻烦。
不有那么一句话吗?好男不跟女斗。你小子就这么点肚量?
不是我肚量小,她动不动就拍桌子瞪眼睛,拿着我这个副手不当人。
她一个正在更年期的老娘们儿,你不会让着她点?我看你们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你的请调报告,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大篇,没有一件是原则性问题。
部长,我们之间都闹到这份儿上了,还怎么在一起相处?不能相处肯定会影响工作。影响了工作,这难道不是原则问题吗?
你呀,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回去好好反思一下吧,要学会如何与别人相处。回头我找一下宁宗兰,我也要批评批评她。
您最好别批评她,批了她我回去后日子更不好过,她肯定说我到您这儿告了她的黑状,还得跟我大吵大闹。您就批准我调离吧,我去最艰苦的地方,给您冲锋陷阵,只要让我有事干就成。我不愿意在这儿受窝囊气,更不愿意让人在一旁挂着。
该说的话你都说了,先回去吧,你们的事容我再考虑考虑。我正忙着呢。
我就拜托部长大人了,我不在乎单位好坏,去了我一定会好好干,决不给您丢脸。
朱部长挥了挥手。
吴广军微笑着退了出去。他想,部长说考虑考虑,可能有门啊。
他回去安心等待着部长的好消息。
七、陷入绝境
这天下午两点,吴广军从单位里溜出来,在冀东市最繁华的街道南京路上,百无聊赖地闲逛着。他在华润超市走马观花地遛了一圈儿,又进了一家时装店,东瞅西瞧,从时装店出来,他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他看见一家店面门前很是热闹,在一个大展牌前站了好多人。吴广军好奇地凑上前去观看,是中福在线大奖宣传,有人竟然中了五十万元。他随意地走进了营业大厅,大厅宽敞明亮,一排排的柜式彩票机和游戏机很相似。
一位身材苗条穿着红色旗袍的漂亮姑娘热情地迎上来,先生是第一次来吧,请您到沙发上就座。
吴广军坐在沙发上,“红旗袍”端来一杯铁观音放在茶几上。
先生您喝茶,我们中福在线是国家批准的福利事业。操作非常简单,而且中奖率非常高,先生有兴趣就去玩一玩啦。在那边那个窗口只需办一张充值卡,一毛钱兑换一分,每次充值最高限额一万元。这是我们的宣传资料,您先看一看。
姑娘说完,便微笑着离开了。吴广军看见那姑娘两条玉腿在旗袍开衩处若隐若现,很是诱人。
吴广军并没有看那些宣传资料,喝了一杯茶,便在那个窗口办了一张充值卡,充值二百元,“红旗袍”又来热情地引导吴广军来到一个彩票柜机前。
先生就玩西游夺彩吧,操作非常简单。“红旗袍”用她的玉手,在机器上做了一番演示,吴广军便学着“红旗袍”的样子操作起来,机器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五面旗,卡上分数也变成了五万分。
哇噻,先生好运气啊,五面旗翻一万倍啊,每条线押二分,您赢了两千块。如果每条线押一百分,您就能赢十万块啊。
吴广军心中十分得意,看来真是所言非虚啊,如果官场失意,那么赌场一定得意。就这样,吴广军沉浸在中福在线的营业大厅中,流连忘返。他玩到中午,肚子饿了,也不想去吃饭。开始总是赢,可是后来却总是输,身上带着的两千块钱输得精光。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他只好两手攥空拳地离开了中福在线的大厅。
他妈的,真是邪性,最后为什么总是输呢?我的两千块啊,真是心疼,算了,就当是为我国的福利事业做贡献了。
吴广军饿得肚子咕咕直叫,他垂头丧气地走进一家牛肉面馆,要了一碗面,闷头吃了起来。
第二天,他来单位上班,然后从自己的小金库中拿了五千块,偷偷地溜出来,鬼使神差地又去了南京路上的中福在线营业大厅。他想,我今天一定把昨天输的两千块捞回来,再挣点利润,就不再玩这劳什子。
他在大厅中逗留了整整一天,又输得精光。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吴广军把自己小金库的三万元全部输光。吴广军无法停下来,他越想捞回来,就越捞不回来。
春节喜庆的氛围丝毫没有感染吴广军。他内心焦灼,度日如年,终日神情恍惚。他盼望这难捱的节日早日结束。
难捱的节日终于过去了,吴广军回单位打卡上班。他拿走了家中的三万元现金,经常从单位溜出去,沉浸在中福在线的博弈中。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三万元又全部输光。
那天晚上,妻子赵怡芳问吴广军,家里的三万块你拿了吗?吴广军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说道:唔,拿了。
拿去干什么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你甭管,我有用。
有什么用?家是两个人的,这么大支出,我必须知道。让你知道也没关系,我拿去买彩票了。
啊,彩票,什么彩票?
中福在线!
中福在线?天啊,我看你是疯了,你知道你这是在赌博吗?不用说,三万块都打了水漂了。你说你一个大男人,不在单位好好工作,跟一个老娘们儿闹什么闹?你要是好好工作,忙得脚丫子朝上,会有那闲工夫赌博吗?
你他妈少管我的事,在单位里肥婆让我烦,到家里,老婆他妈的让我烦。
吴广军不愿意听赵怡芳唠叨,便摔门从家里出来。
第二天,吴广军打算再从家里拿些钱,可是,所有的现金、存折、银行卡,都被赵怡芳转移了。吴广军低下头沉思,算啦,再也不去中福在线了,就当这六万块给国家做贡献了。
在单位上班,他依然无所事事,更让他心烦得要命。他像困兽一样,在自己的办公室转着圈子。他给温大姐打电话,问自己调走的事,部长们批没批?
温大姐说,部长们出国考察去了,三个月以后才回来。他们临走时,对你的事只字未提。
吴广军放下电话,愤懑地想道,自己的事,就这样被无限期地拖延着。你朱部长只会和稀泥,根本无视我的请调意见。这些官僚们,眼睛只会向上看,从来不关心下属的死活。
吴广军又开始心痒难熬起来,赌博的欲望就像虫子一样啃咬着他的心。他私下找刘大鹏借了五万元,又去了中福在线,赌注下得越来越大,一个月的时间,五万元又打了水漂。
吴广军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赌瘾。为了筹集赌资,他绞尽了脑汁。终于,他想出了一个自以为得计的办法。他听说,现在的银行透支卡,最高可以透支五万元,他去了几家银行,连着办了三张透支卡,他幻想着等自己中了大奖,一次一百万,这些小钱一定如数奉还。
三个月下来,他虽然偶尔也赢过一两次,但是最后他输掉了十五万元。加上之前输掉的从刘大鹏那里借来的五万元,总共是二十万元。早先的六万块,是自家的钱。总之,他欠了外债二十万元。刘大鹏的钱可以暂缓偿还,可是,银行的钱不能暂缓,还得越慢,付的利息就越多。
他害怕了,终于知道中福在线就是一个大陷阱,再也不能深陷其中了。可是,当务之急是还债,他没有别的出路,只有找妻子赵怡芳想办法,必须向妻子坦白真相。
知道了真相的赵怡芳大吵大闹,哭得呼天抢地。
平静下来的赵怡芳,非常的决绝,我一分钱没有,这些年给娘家买房子,咱自己买房子买车,没有多余的存款。你自己想办法吧。
吴广军知道赵怡芳有钱。他软硬兼施,横眉立目,疾言厉色,没有用;打温柔牌,软语温言,没有用。赵怡芳是铁了心。
你见死不救,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既然你这么狠心,那咱们就离婚!
好,我同意,离婚就离婚!跟你这样的男人也没什么过头。
两个人当即起草了离婚协议书。新房归赵怡芳,旧房归吴广军。儿子最终归谁,要征求儿子自己的意见。
两个人第二天就到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从民政局出来,吴广军看到赵怡芳抹着眼泪上了自己的汽车。吴广军觉得眼睛一酸,也禁不住流下了两滴眼泪。都是自己的错,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迷上了福彩那类玩意儿,妻离子散啊。我真是一个混蛋啊。如何跟父母去说,如何跟儿子吴方交代?
吴广军垂头丧气地来到父母家。
把前后发生的一切完全向父母坦白交代了。
吴广军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父亲暴跳如雷。气愤至极的父亲在吴广军的脸上狠狠地甩了一记耳光。父亲从来没有打过吴广军,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今天他的确是怒火中烧了。
吴广军愧疚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不说一句话,任凭父亲高声叫骂。
母亲在一旁伤心落泪。
当父亲冷静下来时,母亲说道:吴方决不给赵怡芳,让孩子继续跟着我们。
父亲厉声问道:你说,那二十万赌债怎么办?
吴广军怯怯地看了父亲一眼,说:我想把那套旧房卖掉。
母亲急忙说道:那怎么行,你今后还要结婚,没有房子哪行?
只听父亲又厉声说道:不要管他,就让他去卖房,自己惹的祸自己扛。你给我滚蛋,我不想看到你。不争气的东西。
母亲叹了口气说道:儿子,你走吧,等你爸气消了再来。路上开车小心点。
吴广军只好灰溜溜地从父母家中出来。
旧房子那头租户刚搬走,正在待租阶段,吴广军只好开车去了旧房。
在了无生气的旧房子中,悔恨、忧愁一起袭上了吴广军的心头。他转身出去,在一家小酒馆中喝得酩酊大醉,回来后也不宽衣解带,一头栽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两天后的一个上午十点钟左右,吴广军正在自己的办公室上网浏览新闻,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看了看对方来电号码,竟然是父亲的电话。
喂,爸。
广军,赶快去市医院,你妈妈出事了。
啊,什么,妈妈出事啦?出什么事啦?
还不都是为了你个小兔崽子!没时间说话了,赶快去,我现在正在去医院的路上,见面再说吧!
吴广军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从办公室里冲出去,迅速地驾车直奔市医院疾驰而去。
吴广军飞跑着来到市医院抢救室,他看见父亲正在抢救室的门前焦急地踱来踱去。座椅上还坐着两名警察。
爸,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妈为你的事操碎了心,她这两天一直劝我替你还债,不停地唠叨,还哭天抹泪的,没办法,我就同意了。二十万,可是我们的棺材本啊,攒了一辈子的钱啊!替你还赌债真是不值。今天上午,她忙着去银行给你取钱,想着晚上交给你。她从银行出来,做梦也没想到会遭到抢劫,两个骑着摩托车的飞车党,二十万就这样没了。这两个混蛋死拉硬拽,把你妈拽了一个大跟头,脑袋磕在了马路牙子上。当时,你妈还清醒,拨了110报警,后来警察来了,没说几句话,你妈妈就昏迷了,警察当即拨了120,叫来了救护车,现在正在抢救,生死未卜。我是越想越气,为了你个小兔崽子,你妈要是把命搭上,我跟你没完。
父亲怒目圆睁。吴广军的眼泪夺眶而出。
两个小时后,医生从抢救室出来,向家属通报了抢救结果,命是保住了,但是能不能醒来不好说,也许三两天就能醒过来,也许永远醒不过来了。
吴广军知道,永远醒不过来就意味着妈妈变成了植物人。他欲哭无泪,他没有和父亲打招呼,便踉跄着走出了医院,他彻底绝望了。
他发动了汽车,直奔单位而来。他思前想后,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就是宁宗兰:她一次次地找我麻烦,让我靠边站,害我无所事事;组织部不作为,让我调离无望。是她把我推进了赌博大厅,排遣寂寞,寻求刺激,最终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欠下了二十万元外债。如今我妻离子散,母亲生死未卜,我要找你姓宁的算总账。
吴广军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从柜子中翻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这是他前年去新疆开会在一个小摊上购买的,当时并未想到它有什么用场,只是作为来新疆的纪念品。或许是命中注定,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他把匕首放在公文包中,直接推开了宁宗兰的门。
宁宗兰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
吴广军随手把门关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宁宗兰定是看出吴广军眼神和表情都不太对劲儿,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吴广军,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姓宁的,自从你调来后,对我苦苦相逼。你现在害得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今天就要跟你算总账。
吴广军不容分说,从公文包中迅速掏出匕首,没等宁宗兰缓过神来,对准她猛地刺了过去……宁宗兰轰然倒地……
吴广军把匕首扔在地上,转身开门出去。他毫不犹豫地乘电梯上了八楼。来到了楼顶,他满脸泪痕,声嘶力竭地大叫着,妈妈,儿子对不起您,都是儿子害了您。儿子不争气,如果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儿子。我一定会争气,好好孝敬您!
他脸朝里站在楼顶的边缘,身后就是局机关的前院,头向后仰,毅然决然地仰身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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