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VS信仰：晋商的关公崇拜

　　——犹把精忠贯日月，亦如千里走单骑

　　全国各地的会馆，很多都有别的名字，比如江西会馆叫『万寿宫』，湖广会馆叫『禹王宫』……大多地方的山西会馆，就直接叫做『关帝庙』。

　　晋人朴拙，犹把精忠贯日月；商路坎坷，亦如千里走单骑。所以，山西的商人出门，都把自己的老乡关公带上，走到哪里安顿下，先把牌位供在桌子正中，深深一揖……

　　晋商的精神，就是『诚』与『义』。这在全国各地的关帝庙，都能找见这两个字。

　　『我会馆北位五圣像，神德灵应，佑我商人；南建演乐亭，依永和声，仰答神庥。我乡贸易诸公，每遇朔望，咸集于此，敬修祀神。虽异地宛若同乡，皆得以敦亲睦之谊，叙桑梓之乐矣。』——北京浮山会馆的一方碑，记述了筹建会馆的源起。会馆，最早联乡谊，后来通商络，再后兴同业……殿宇森森，氤氲道义和乡情。山西商人每到一个地方发达了，就会增建会馆里的戏台，给关老爷唱戏。

　　关公，山西解州常平村人，山西人最引以为傲！“汉封侯，宋封王，明封大帝；儒称圣，释称佛，道称天尊。”随便一个出行在外的山西商人，都能对着戏台上的对联讲上半天，在他们看来，乡关万里是关老爷福佑着他们，在他们心中，关老爷忠义仁勇早已成西方圣人。

　　晋商对关公的崇拜，来自于三个方面：第一，关公文化的“忠诚”“信义”与晋商文化的核心不谋而合。

　　关公早年跟随主公刘备辗转流离，桃花园中一杯酒，此生与共手足情，一生征战无数，勇称“万人敌”。然而关公亦曾被曹操所擒，小说《三国演义》中曹操把关羽围困在屯土山上，经张辽劝说，二人订下了“土山三约”：一者，吾与皇叔设誓，共扶汉室，吾今只降汉帝，不降曹操；二者，二嫂处请给皇叔俸禄养赡，一应上下人等，皆不许到门；三者，但知刘皇叔去向，不管千里万里，便当辞去……曹操爱才欲招降关公，上马金来下马宴，十美女进膳地招呼着关公，但他最后知道刘备下落，还是过五关斩六将义无反顾地走了。一路上千里走单骑，月下读春秋，护送嫂嫂秋毫无犯。这样的忠义，就像解州关帝庙牌坊上写的大字：气肃千秋！

　　晋商在很早的时候，就提出了“汇通天下”的主张，所以他们把分号开往全国各地，甚至到了日本的大阪、神户，印度的加尔各答，最多时有分号六百多家。那时候交通信息不便，而且后期的晋商逐渐转向金银汇兑业务，如何管理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分号就成为当下的难题。有记载：晋商各分号的掌柜年初都会赴任，一般不让带家眷，商路远行难以回家，所以业务之外，想家便会成为内心里最大的孤苦。每到年底，东家会派人去各地分号慰问，慰问团里少不了戏班子。每到一地，先把山西老乡集中于会馆，好酒好肉吃毕，便在戏台子上高唱关公戏……久居外地，一闻山西腔便欲落泪！红脸绿袍，高腔大调，唱的都是忠义二字，台下诸公，焉能有二心之理？戏唱完，总号派来的人便拿出东家恩赏的银子，穿红线拴着挂在关公的刀上让伙计们领取。从此，众皆拜服，不生二心。

　　晋商称雄中国五六百年，一直秉承着高薪制度。以今天的货币单位衡量，清代一个平遥县令的年俸大约也就六七千元，而一个业绩好一些的晋商票号，三掌柜的年薪也动辄十万有奇。所以平遥县衙里最后的大仙楼上有一副对联“柴米油盐酱醋茶除却神仙少不得；孝悌忠信礼义廉无有金钱可做来。”算是平遥历任县令一种安于清贫的自娱。晋商发展史上，面对着真金白银，却基本上没有发生过分号卷银逃跑的事情。精忠之下，晋商还恪守着关公的信义，一旦动了东家的财物被逐出门，其他各银号也不会录用，那么只能放弃高额的薪水回家种地。背信弃义之徒，为所有同人不齿。

　　第二，关公身长九尺，髯长二尺，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擎一把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晋商千里行商，土匪呼啸山林，心念关圣帝君保佑，也能求得一路心安。我们今天所说的晋商，更多指清代平遥、太谷、祁县一带的北派晋商，他们主要承接金银汇兑。而最早的晋商却兴起于今天山西南部的平阳府、蒲州、解州一带，南派晋商主要经营棉麻丝茶、土货日杂，这里正好也是关公的故乡。

　　坐而贾行而商，商人最能理解远行的苦，他们富甲天下，终究排在士农工商的末位，地位低下。中国人安土重迁，所以每每出行，晋商都把自己的老乡关公带在心里，寻找一份内心的凭借和慰藉。从此，南下武夷山，北上恰克图，一路披荆斩棘开拓商路，豪壮有如关老爷当年千里走单骑。

　　第三，关公在民间被当做“武财神”，关老爷庙前烧一炷香，便是商人最好的头彩！据说关公擅长理财，发明了原、收、出、存的会计方法，后世沿用。关公的信义也为商人所敬重，所以晋商走到哪里，就把关公文化带到哪里。如今，北起日本、韩国，南到香港、马来西亚、新加坡，处处都建有关帝庙，香烟袅袅，关公文化早已成为华人世界共同的信仰。据不完全统计，关老爷的武庙在全世界有数万处，与孔圣人的文庙齐名，一起承载着中国民族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精神理念。

　　在甘肃的永登县有一座古晋会馆，院子里一口井。那个时候山西人来关陇一带做生意，离家千里，山重水复。每逢想家，晋人便齐聚院子里，默不作声，上着香祭天地拜关公，然后围在井边，敲一下钟，声音就传出老远。据说井水和山西老家相连，那里的亲人听到了，就会少一份担心……

　　楼宇再高也望不见故乡，醋味再浓也掩不住念想……对关公的崇拜，也是一种乡愁。

　　编辑/徐展 文/特约撰稿 杨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