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蛇的天空

  • 来源:知识就是力量
  • 关键字:世界末日,玛雅古城,文献
  • 发布时间:2017-03-02 10:07

  2012年12月,在所谓“世界末日”的恐慌中,玛雅古城卡拉克穆尔的一处神庙遗址被寻找庇护所的信徒破坏,导致了一个简易的墓穴意外被发现,其中埋葬着一具青年女性的骸骨,骸骨之畔还有一部手稿,是以古玛雅文字写成的鹿皮纸卷,共有十三叠之多。自从1562年西班牙主教德·方达将收集到的玛雅书籍都付之一炬后,这还是第一次有重量级的玛雅文献出土。这一发现轰动了整个玛雅学界,人们迫切地想知道其中记载的内容。

  由于卷帙残缺,以及文法上的疑难,四年后这部手稿才初步被破译。我们发现,这是一个生活在公元九、十世纪之交,亦即玛雅古典时代末期的学者的生平自述,其中包含大量足以填补空白,甚至重写玛雅学的重要史料,譬如卡拉克穆尔(玛雅人称为“迦安”)和蒂卡尔(玛雅人称为“穆都”)两大城邦的争霸,玛雅天文历法知识,托尔特克人的入侵,以及最重要的—玛雅文明的灭亡之谜。在媒体报道下,部分内容被披露,引起了公众的强烈兴趣,但同时也造成了许多误解。有鉴于此,一部详实准确的译文就显得非常必要了。

  笔者所翻译和注释的版本发表于2016年的《美洲古文明研究学报》第三期,然而对于未受过专门玛雅学训练的读者来说,这部学术性的译注或许显得过于艰涩。为了便于普通公众了解其中的内容,笔者在原有译文的基础上进行了一定改写,删去了若干宗教或礼仪性的修辞,将间接的引述改为对话,增添了针对普通读者的文化背景说明,以及将若干当时的名称改为后世常用的形式。但是核心的内容却并无杜撰。您下面将读到的,正是这位古玛雅学者跨越千年的倾诉。

  —胡安·贾舍·维托尔(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考古系教授)

  残卷之一

  [上文已佚,下同]……决战到来了。当东方的第一缕晨光照亮穆都城门口的羽蛇金字塔时,我们已经站在金字塔下,布好了阵形。

  我左手执着木盾,右手握着长矛,腰间插着阿爸花了好几天磨好的黑曜石刀,背上止不住地冒汗。四周都是和我类似装束的武士,一直延伸到左右视线的尽头,至少有两万人之多。不过很多人谈不上真正的武士,而和我们家一样是临时从城中调来参战的平民男子。阿爸在我身边,二哥在我身后。全家引以为傲的大哥已经是四百夫长,他统帅的精锐方阵就在我的正前方,定能挡下敌人最猛烈地进攻。但我还是从心底感到害怕,我只有十五岁,从未经过战争。我怕在战场上被敌人砍下头颅,更怕被抓去开膛破肚,当成祭祀的牺牲。

  海螺号角的呜呜声在我的头顶响起,鼓手用骨棒敲击着貘皮大鼓,发出咚咚的巨声,祭司们站在金字塔顶上,随着节奏高声歌唱,念诵上界和下界诸神的名号,吁求他们的助力。

  “鹿尾,别怕,羽蛇神库库尔坎会保佑我们的,我们一定会把迦安人杀得片甲不留!”阿爸大概察觉到我的不安,安慰我说,但他的声音也在发抖。我努力去想穆都所传颂的羽蛇神之大能。据说三百多年前,它在天上向穆都人显现真身,庇佑我们的先祖击溃了本来的宗主国特奥蒂华坎,成为一代霸主。此后,羽蛇的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穆都的胜利。穆都称雄玛雅诸邦百年,直到对手迦安的崛起……

  祭司们正在向羽蛇神控诉迦安人的罪行,他们杀戮羽蛇的子民,攻击我们的盟友,抢夺我们的货物,甚至霸占我们的水源。巫师的唱诵带来了上界的魔力,我又有点恢复了信心。想到自己在胜利之后,可以痛饮清澈的溪水,饱食裹着番茄和火鸡肉的玉米馅饼,我甚至有点渴望着战斗。我想,也许我会亲自砍下迦安王的头颅,我威风凛凛的人像将被雕刻在羽蛇神庙前的石柱上,和历史上那些伟大的英雄并列,成为穆都的传奇。即便我牺牲了,也会被邀请到创世神伊察姆纳的神殿里,享受永久的福乐。

  地平线上卷起不祥的灰霾,迦安联盟的军队出现了。我的阵地在高处,恰可以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他们至少有好几万人,队列却异常整齐森严,随着他们的接近,我从服装和头饰上认出了许多不同的族类:在左边,头盔上插着鹦鹉羽毛的是来自南方高山地带的库坎恩人,戴着精美的碧玉项链的是历史悠久的卡拉克尔人;右边,在身上纹有怪异文字的是拥有北部盐沼的伊察人,而把脸涂黑,拿着鱼叉当武器的是贫苦的东海渔民。

  穆都这边也有许多盟友,分散在长达数里的阵地上,有在盾牌上绘有华丽图案的科潘人,肩膀上缠着红布的伦帕克人,高举黑曜石矛的博南帕克人,以及像猴子般矮小而灵敏的瓦夏克人。另有许多城邦的标识我认不清楚。据大哥说,至少有四十个玛雅城邦卷入了这次大战,双方军队的总数超过十万。这不但是第十一纪元迄今最大的一场战争,也绝不逊色于第九和第十纪元那些传奇的大战。穆都和迦安的数百年恩怨将在这里有一个了结,我想,迦安人的野心将在这里被彻底粉碎。

  当迦安联盟的军队行进到绿鹦鹉河另一边的河岸时,他们停止了前进。在河边有一座不高的土丘,许多巫师登上土丘,围成一个圆环,点燃了某种烟火,然后他们像一群蜜蜂一样跳起了复杂的舞蹈,口中还嗡嗡地高声唱诵,也在妄图求得诸神的助力。

  “愚昧的迦安人!尔等岂配请求神明的帮助?”此时,从我上方传来雄浑有力的呼喊声,我抬起头,就看到穆都的天象大祭司,贤明的十八·天鳄(译者按:古典玛雅人姓名的第一部分是日名,玛雅人认为日期以二十天为单位不断循环,每一天都有不同的神祇守护,称为“卓尔金日”,因此第一部分是相应守护神的称号,译文中简化为日期序数)站在金字塔顶的羽蛇巨像前。十八·天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但在我们心目中宛如智慧的北极星神。“天鳄”不是他的本名,而是流传的别号,意思是他能够主宰天空,如同强有力的鳄鱼主宰湖泊。在玛雅列邦中,他的名声胜过最勇猛的武士,听到他灌注了神力的声音,我就像饱饮了山狮血一样充满力量。

  “自从上个纪元以来,你们为贪欲所驱使,侵略和平的城邦,推倒众神的祠庙,砍光树木,杀绝鸟兽,令伊察姆纳大神降下灾难,让天上滴雨不落,大地寸草不生!你们不去用自己族民的血肉祭祀,平息神灵的愤怒,反而向玛雅万邦之光、伟大的穆都开战!你们岂有资格再列于文明城邦?就连托尔特克蛮子也比你们更讲公义!”

  十八·天鳄的檄文是用穆都语宣读的,但两大城邦的语言相差不大,迦安人应当能理解。传话兵以大约五百步的间隔,从近到远呐喊起来,将十八·天鳄的铿锵有力的责难远远传了出去,一道道声浪如怒潮拍击着两边的阵线。

  “今天,穆都的守护者,无与伦比的羽蛇神启示我说,他要给你们以应得的惩罚。在太阳到达天顶时,它将展开自己的羽翼,遮住半个太阳的光芒!如果你们稍有知识的话,就应该知道在一百九十三年之前出现过同样的异象,那一次穆都战胜了不自量力的迦安人(译者按:玛雅人的“年”有两种概念,一是周期为260天的“卓尔金年”;二是周期为365天的“哈布年”,与公历年相同,为便于读者理解,译文中统一改为哈布年表示)。历史中发生的一切都被星辰位置所决定,也会随着星辰的再次组合而重现。迦安的愚民啊,星辰的运动赋予了我们力量,你们很快会被不可抵挡的穆都大军碾压,正如怯懦的鹿群被豹虎所撕碎!”

  迦安人的阵列骚动起来。十八·天鳄拿出了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如果同一天象在历史上曾经对穆都有利,那么当它再次出现时,自然也同样会保佑穆都。天象和人间事务精确对应,计算清楚过去重要时刻的天象重新出现的时期,这是天象祭司最重要的工作,而十八·天鳄的权威无可置疑。

  我以为迦安人会派一些兵士大叫大嚷,扰乱十八·天鳄的话语,以求挽救溃散的军心。但并没有,他们默默听完了十八·天鳄的誓词,随后围成一圈的巫师向两边散开,在他们中间,一个披着斗篷的人走了出来,我惊讶地发现,那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女人,最多二十岁左右,但身材异常高挑,和十八·天鳄恰成鲜明的对比。她的装扮也非常奇特,脸上既没有鼻环和唇环,也没有涂红色的油彩,只是在宽大的额头上绘有象征金星的符文,身上披着的不是贵族妇女的白色棉袍,而是黑色的鸟羽缝制的斗篷。我好奇地盯着她,不知怎么却和她的目光对上了,她仿佛也在回视着我,她的目光冰冷锐利,全无感情。那一瞬间她邪恶的目光仿佛已化为箭矢,刺穿我的灵魂,我有些害怕地垂下眼睛,一颗心砰砰乱跳。

  好在那女子的目光也移开了,她开始说话,因为太远,我当然什么也听不到,但很快,对方的传话兵就将她的回复送到我们的耳边。

  “十八·天鳄,你是最著名的天象大祭司,你的卓越名声从东海传到西海,所有的天象祭司都敬畏你,如同群星敬畏太阳。但是,请容许我的冒犯,你犯下了不可忽视的错误。”

  这一回,愤怒的喧哗发生在我们这一边,这个古里古怪的年轻女人在说什么?玛雅第一天象师十八·天鳄大人会犯错误?

  “和我说话的是什么人?” 十八·天鳄冷冷地问,“难道迦安人狂妄到如此地步,认为一个无知的女娃娃也可以指摘天象大祭司—上界诸神在人间的代言人?你们的天象大祭司,那个叫十六·龟壳的蠢蛋呢?”

  “请求您允许迦安的狂妄,”女郎用没有多少敬意的敬语说,“和您说话的女人是九·鹰瞳,是已故十六·龟壳大人的继承者,迦安城邦的新任天象大祭司,我们的地位是对等的。”

  “什么?你……你说你是……”十八·天鳄似乎惊呆了,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穆都的武士们纷纷发出嘲笑声,其中也包括我。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当天象大祭司!迦安人是疯了吗?十八·天鳄一边笑一边说:“你,女娃娃,大祭司?哈哈哈!十六·龟壳已经是一个异想天开的笨蛋,想不到他还能挑出一个更离谱的继任者,一个火鸡一样无知的女孩……哈哈!”

  “您对先师的评价我不敢赞同,不过我本人确实是一个无知的女孩,”九·鹰瞳镇静地回应,“我不懂得历史也不懂兵法,唯一知道的就是天象的奥秘,所以我受诸神和迦安国王的任命,站在这里。天鳄大人,你说的不错,一百九十三年前,半个太阳的光明被吞噬,穆都的天象大祭司让奇迹发生,令穆都征服了迦安达一代人之久。”

  迦安的军队更加骚动起来,虽说天象师对垒时不允许说谎,但一般也都是避重就轻。九·鹰瞳直接承认了十八·天鳄的预言,难道是承认自己一方即将失败?

  “但是,”九·鹰瞳话锋一转,“不知为何您没有提到,在这中间的一百九十三年中,类似的天象还发生过三次,每一次,穆都的军队都精心选在这一时刻开战,但你们只打赢了一次战役。其余两次都失败了,第三次的时候,穆都国王也被俘虏,几乎终结了你们的霸权。天象真的对你们有利吗?”

  “无知的女人!”当九·鹰瞳的反击遥遥传过来时,十八·天鳄立刻冷笑着说,“对于天象学你只是一知半解,星辰的位置每时每刻都在变动,这当然会导致结果的差异。那几次的相似只是表面现象,太阳在群星间的位置其实相去甚远,而这一次,太阳才回到了和一百九十三年前同样的位置。”

  九·鹰瞳沉静地说道:“的确,太阳此刻和一百九十三年前一样,位于天鹿星座和双生子星座之间。但贤明的十八·天鳄啊,骄傲让你过分自信,才会让你误解了星象的指示。你如果真的能和羽蛇神沟通,就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羽蛇神会告诉你:太阳神基尼什·阿哈瓦即将登上天顶,届时它的神圣光芒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减损。”

  十八·天鳄再次放声大笑,说羽蛇神会在两军的数万将士面前展示,她是何等的白痴。我们也都助威地跟着大笑,这个狂妄的女巫,竟然想挑战玛雅最具盛名的天象大祭司?何等不自量力!但笑声并没有挫败九·鹰瞳,她站在两军阵前镇定如恒,反让我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双方的军队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决战的准备。在连续不断的鼓点声中,时间一点点过去。当影子变为最短,指向正北方时,关键时刻到来了。军官们命令我们准备好立刻进攻。我摸了摸腰间的黑曜石刀,抬头望向天空,虽然阳光夺目,无法直视,但显然半点被遮住的迹象也没有。

  时间缓慢却不停顿地流过,太阳一点点登上天空的高点,然后—越过了这个位置。

  穆都联军逐渐沉寂下来,不安的情绪在弥漫。等到太阳完全越过天顶时,九·鹰瞳问道:“十八·天鳄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再等一会儿,异象很快就会发生……” 十八·天鳄面色苍白地辩驳道,但连传令兵的声音也低落了许多。九·鹰瞳却说:“你说的不错,异象即将发生。”

  我微感惊讶,九·鹰瞳又说:“但是异象却和你所说的完全不一样。十八·天鳄大人啊,太阳并非被羽蛇的翅膀遮住,而是美丽的月亮女神伊希齐,迦安的守护神和女性的保护者,她会带着太阳神基尼什·阿哈瓦去她的宫廷做客,让伴随月亮的黑夜诸神暂时统治天空。”

  十八·天鳄脸色铁青,而九·鹰瞳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做了一个手势,迦安祭司们一起唱颂祭祀月亮女神的圣歌,跳起了复杂的舞蹈,但九·鹰瞳在土丘顶上像石柱一样站着不动。蓦然间,一阵狂风吹得她的羽毛大氅飘扬起来,宛如鼓起的两翼,她仿佛要变成一只大鹰,凌空飞去。不过她并没有飞起来,只是伸出手指,怪异地指向天空,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我向她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太阳完美的圆圈缺了一个口子,仿佛被啃掉了一小块一样,而那个口子还在不停地变大。很快所有人都发现了这一点,太阳正在一点点被蚕食,光线也越来越暗,看上去这和十八·天鳄刚才的预言类似,但却不止于此。不久后,整个太阳都被某种超乎想象的宇宙力量吞噬掉了,周围有一圈怪异而苍白的光晕流转,但中间却是一个深邃的黑洞。

  骚乱开始在我们双方的军队中蔓延,但我们的军队远比他们更为恐惧。我们听到九·鹰瞳神谕般的宣告:“看哪,穆都人,黑夜诸神在白天显现了!”

  果然,当阳光消失之后,夜里才能看到的群星浮现出来,我看到在刚刚消失的太阳边上不远处,是莹白的水星和光芒四射的金星,远处还可以看到略显暗淡的红色火星和明亮夺目的木星。那些神圣的游走之星,在刚才还无比明亮的白昼中现身了。银色的宇宙树干也隐约可见。

  但这些常见的天象比起另一种异象来,又什么都不是了。

  一条发光的长蛇伸展在黑暗的天空上,身体颀长美丽,宛如披着一身白色的羽毛,皎洁明亮,胜过所有的星光,可以和月亮女神相媲美。这雪白的神圣之蛇在天空中伸展着,占据了一小块天空,它的头部半淹没在太阳的光晕中,仿佛已经进入了太阳中心的黑洞。

  “羽蛇神!羽蛇神!羽蛇神库库尔坎要被宇宙深渊吞掉了!”我听到周围的人惊呼起来,不知谁开的头,我们的兵士纷纷跪倒在地,拼命地用矛头和石刀划开自己的手腕和脖颈,将温热的鲜血献祭给羽蛇神,想让他摆脱黑暗的魔力。一些将领们想要阻止,但是无济于事,甚至他们自己中的许多人也在放血,用鲜血和生命去保护羽蛇神。

  穆都的守护神是羽蛇神库库尔坎,一般而言他的出现都意味着穆都的胜利。但这次情况却很特殊,本来如果羽蛇出现,必须举办盛大的献祭,杀死几百个人牲,让上界的力量与人间感通,但这次没有举行相关的仪式,或许这就是羽蛇看上去孱弱了很多,即将被黑暗深渊吞噬的原因?我们必须立刻献祭给他,哪怕是在战场上,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

  我们的军队不知有多少人陷入癫狂的自杀中。我也迷茫地将石刀对准了自己的心口,但阿爸打掉了我的刀子,厉声说:“鹿尾,你干什么?”

  “羽蛇神归来了,我要把血献给他……”我还不太清醒。

  “羽蛇神已经走了,你看天上!”

  我呆了一下,往上方看去,发现太阳已经重新露出金色的一边,羽蛇已经变得难以看到。它还在吗?离去了还是被太阳吞噬了?我不知道。但此时,迦安联军纷纷渡过只有膝盖高的小河,向我们冲来,一排排锋利的戈矛像上界之雨一样落下,迅速带走穆都人的生命。在他们冲过我们的防线之前,我们的队伍就已经土崩瓦解。

  迦安人攻上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重新出现,再度将阳光铺洒大地,羽蛇已无影无踪。此时我们早已阵型大乱,斗志全消,许多盟友丢盔卸甲,撤离战场,迦安人的前锋阵队像几十把利刃插入我们的阵营,将我们隔离开,各个歼灭,我看到我们勇猛的大王子被杀死,国王被屈辱地按倒在地,捆绑起来,而卓越的十八·天鳄仓皇逃走,消失在乱军中,但我的灵魂还沉浸在适才恐怖的天象中,浑然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快逃啊!鹿尾!”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如梦初醒地转过头,发现是阿爸,他就站在我的前面。我刚要说话,却看到了将我灵魂砸成碎片的一幕:一支迦安人的长矛从他的胸腹之间突了出来,阿爸低头看去,露出恍惚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望向我,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那支长矛已将他钉死在地上……

  我终于清醒过来,大叫起来,想要扑上去救他,但却被另外一个溃兵撞了一下,站立不稳,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无尽的鲜血、残缺的人体和挥舞的兵刃在我面前旋转,我听到漫山遍野的呐喊和惨呼,然后,我的额头不知撞到了什么,昏了过去。在昏迷之前,我仿佛看到了迦安魔女那邪恶的眼睛。

  残卷之二

  ……走进球场。死亡近在眼前,我反而一点也不害怕了,在半年的俘虏和囚禁生涯之后,这可以说是最好的结局。

  在两边的看台上,迦安的王侯贵戚们已经纷纷就坐,我看到了迦安国王六·虎爪。我以前当然没见过他,但他端坐在中间铺着五色棉布的宝座上,戴着红玉石的王冠,想不认出来都难。在他身边可能是他的太子,一个同样身穿华服、佩着青玉刀的年轻人。而在另一边,则是一个鹰羽斗篷的女郎,我认出来,她就是半年前施法击败我们,灭亡穆都的九·鹰瞳。

  我和九·鹰瞳再一次目光相对,她那深潭般的双眸再一次令我感到震颤。但这一次我没有低下头,我的生命就要结束,和她对视又如何?在一年前,是这个魔鬼般的女人让黑暗吞噬掉太阳,让强大的穆都联盟灰飞烟灭,也让我们在俘虏生涯中吃尽苦头,她究竟是什么变的?

  九·鹰瞳看到我在狠狠地瞪着她,似乎也感到惊诧,然而,很快她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丝惊喜,嘴角略略翘起。难道她是在对我笑?我惊奇地想,她想要干什么?

  但我没有余暇多想,随着鼓点的响起,球戏开始了。我们四个被挑出的俘虏代表穆都,而对方四个人则代表迦安,如同惯例一样,失败者将被献祭给太阳神。表面来看这是一场平等的比赛,但我们四个是随意被选出的孱弱俘虏,而对方则是身强体壮,每天都在训练的球手。这只是一场象征性的战争,象征着穆都被彻底征服。

  但我们仍然不能放弃比赛,坐以待毙,不是因为我们还有求生的奢望,而是因为这不只是穆都和迦安之间的纷争。球戏意味着人类对太阳神的献祭。我想着以前父亲告诉过我的:胶球代表神圣的太阳,我们不能用自己的双手、双脚或是头顶去碰它,只能用胸腹或者腰臀去顶,我们不能让球落地,必须用身体接住它,然后反顶向对方,否则就意味着太阳坠入地下,永不升起。为了表达侍奉太阳神的虔诚,我们必须尽一切力量。

  对方将球顶了过来,攻势凌厉。我以前当然也玩过球戏,但只是儿童的简陋游戏,从未到过真正的球场,也没有学会接球的技巧。看着空中转动的胶球,不知所措。但是我身边的十三·蓝蜥飞扑过来,接住了它,很有技巧地将它向上抛起,然后用力顶回去。球必须越过全场三分之二距离,否则仍然算我们输,而当球到了另一边,接住它就是对方的责任了。

  十三·蓝蜥曾是穆都的知名球手,也是我们的唯一指望。但他的实力如今只能发挥一小半,要取得胜利,只可能指望对方犯错,但对方并没有犯低级错误,球很快飞了回来,飞向我这边,我竭力跑动着,想要接住它,但是却失败了,球重重地落在地上。

  每一边的墙头都放着二十块绘有卓尔金日名号的木板,裁判官收起了我们这边的第一块木板“鳄鱼之日”,代表第一天已经陷入黑暗。如果再丢十九个球,所有的卓尔金日都陷入黑暗,我们的死期也就到了。

  球再一次向我飞来,显然对方发现我是一个很弱的突破口,我大步跑上前去,本来似乎可以接住,但是用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九·鹰瞳正盯着我,想到那一天她让太阳消失的力量,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身子一偏,球再次落在泥地上,第二天“风之日”也被黑暗笼罩。

  (因篇幅所限,本文仅节选了原文部分章节呈现。)

  撰文/宝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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