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躺在月亮上

　　一

　　远处的山林渐渐变成了起起伏伏的几条鱼背。白净光洁的河滩上，沙子亮成一片银色的光。哥哥转过身子正在脱去小短裤，却听得弟弟一声惊叫：“哥，哥，快看，月亮在这水里呢！”

　　哥哥光着小屁股转过来，同样光着小屁股的弟弟正指着他们刚用手掏出来的小沙池大叫。可不就是，刚刚兄弟俩在沙地上掏出来的可宽松坐下两人的小池里，此时温泉水又从戽干了的池底下汩汩地冒出来，蓄了个满池。圆圆的小池正像一面圆圆的镜子，将天上那轮明晃晃的月亮装进了水里，旁边一条条一片片的白云还在动哩。在这蒸气氤氲的温泉水河边，这月亮，这白云，美得人心疼！

　　弟弟兴奋地大叫一声：“我要躺在月亮上！”他嗵地一声就跳进了池里。热热的温泉让他一时无法躺稳。他在池里，一会儿左半边屁股着底，一会儿右半边屁股着底，于是池里水波翻涌，水花四溅。月亮碎了，白云碎了。

　　哥哥笑得咯咯响：“你看，你看，月亮被你压碎了！”

　　弟弟一看，哇地一声哭了：“我不是故意的！”

　　哥哥说：“你别动！”他把一块毛巾扔到池里，让弟弟垫在屁股下面。

　　弟弟垫了，于是静下来，一动也不敢动。此时身子也已适应了池水的温度，屁股也不觉热得疼了。

　　哥哥说：“你瞧，现在月亮在你小肚子上了。”

　　弟弟笑了：“就是，就是。哥哥你也快下来吧。”

　　于是哥哥也跳进了池里，和弟弟泡在热热的温泉水里，看月亮碎了又圆了，圆了又碎了，直到河堤上传来妈妈叫他们回家吃饭的声音，才站了起来，边互相取笑对方被烫得红红的小屁股，边穿衣服。而那池里，月亮呀，又圆圆的了。

　　此时，河对岸，什岜村的黎族哥哥姐姐吃过了饭，陆续到了河边，三五成群的。先是说说笑笑，后来就有人起了个头，有人应了，你唱我和，我歇你唱，歌声缭绕，笑声融融。小池子里，月亮羞涩了，一会儿躲进云里，一会露出半脸。小兄弟俩看看天上，看看小池，循着母亲催促的声音往家里走去。

　　其实，弟弟上高中以前，这样的日子，是小兄弟俩常有的。除了那过于炎热的夏季，有月亮的夜晚，兄弟俩就爱躺在沙滩上，躺在温泉小池里那轮温暖的月亮上。后来兄弟俩先后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假期回来，他们也会一起来这泡泡，躺在月亮上说说话。再后来，哥哥留在了城里，工作忙，就少回了。弟弟则回了陵县工作。

　　那河里的水，听说是越来越少了。

　　二

　　弟呀，回家了。可家里的水呀，没了。知道你想躺在月亮上，哥给你办哩。一个约摸五十岁的汉子边小声嘟囔，边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方方的盒子，轻轻地放在干热的黄沙滩上。

　　沙滩上除了偶尔见一些裸露着的火山岩，大多被厚厚的黄泥沙覆盖，芦苇东一撮西一撮长得粗壮了。是啊，这河面除了中间瘦瘦的几弯，多久没水流了，一流啊，就是浊黄的大水。大水过后，就留下黄泥沙了。

　　汉子抬眼望望天空，月亮还在，云还在，温泉应该也还在的。他开始用带来的铲子挖起来。好久好久，他挖了个大大的深深的坑，比他们小时候手掏的大了不知多少，终于有了水。他继续挖，挖到水漫成了一小池才罢了手。水很浑，澄了一会也不见清澈。汉子叹了口气，这水看着脏，还是温泉水，月亮在水里哩。他把盒子轻轻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进了水里，月亮上仿佛下起了雨，有了雾。月亮就有些忧郁。

　　汉子说，弟呀，你就这躺着吧。你带着陵河上游各镇的人种的树呀，越来越大了。封山育林好啊，这河里的水，慢慢又有了。他看看对岸已变成了度假村的什岜村，说，唱歌的人，也会回来的。

　　他站起来，回头望了望身后灯火阑珊处，仿佛母亲在催促他们回家吃饭了。他慢慢往回走。天上，月亮给云遮住了半张脸，像弟弟说起他的造林计划进展时露出的微笑。

　　吴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