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船舱峪的牲畜差不多都折腾变卖光了,只剩下根儿爷家的枣红马还没有出手,听念叨已有好几拨儿贩子去过根儿爷家,但都没谈妥,到底根儿爷要多少钱才肯变卖,庄上的老少爷们儿都琢磨不透。
船舱峪地处燕山深处,百十户人家都星星般散居在坡上崖下的山坳里。山里人以经营果树为生,瓜蔓似的弯弯山路崎岖难行。骡马驴便成了山里人驮粮、送粪、运水果的趁心帮手。根儿爷家的枣红马听话,记性好,通人性,在左近十里八屯是出了名的。开春往新分的果树地里送粪,根儿爷只消头前带着它遛达一趟儿,那马就记住了道儿,下次就不用人跟着了。媳妇在家把粪装好,一拍马的屁股,说声,走吧,送地去。那膘肥体壮的枣红马,懂事地甩甩瀑布般的长尾巴,拉起粪车就走。到了地界,根儿爷卸完车,用满是老茧的大手摸摸它的长耳朵,吩咐声,回去吧!那枣红马晃晃耳朵,打了个响鼻儿,听话地拽着空车嘚嘚往回赶。就因那马灵性听话,山里一些缺脚力的人家,常找根儿爷和他的宝贝马帮忙。有的家大人没空儿,即便打发个三岁孩伢儿颠颠来找,根儿爷也满口应承。主人家管饭他吃,临走给枣红马送的草料他收,主人家塞给他的工钱,却镚儿子不要。他知道山里人日子过的艰难,张句嘴求人不易。
完秋场,上边下来红头文件,说是山里要开发,让大伙儿都搬到五十里外的镇上楼房去住,说是啥子新农村。地没了,果树也没了,平日整天价被山里人看成是宝贝疙瘩的牲畜,也一下子没了用场。一向爱说爱笑,有时还要哼几声皮影调调的根儿爷,没了笑模样,他的心空了。附近的牲畜贩子听到消息,鬼子清乡扫荡般涌进了深山老峪的船舱峪,把山里人视为心肝肺叶似的牲畜一个一个地买走了。
到根儿爷家买牲畜的贩子,缕缕行行来了好几拨儿,但根儿爷吧嗒着旱烟,一直不开口,弄的贩子们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有个财大气粗的汉子,见他始终不吭声,情急之下也不和他在袖管里拉手了,一把掂,甩给他五千元嘎巴响崭新的人民币,说,这马我要了。上前就解缰绳。根儿爷把长挂脸一沉,说声给座金山也不卖。搪了回去。望着枣红马根儿爷揪心般难过。枣红马和他相处了十来年,对它根儿爷就像家里孩伢儿一样看待。无论晌午、晚上,每天收工回来,就是再累再饿,他也要先饮牲畜,拌好草料,看它咯吱咯吱香甜地吃上,才肯拍拍身上的尘土,洗手吃饭。夏天牲口棚里闷热、蚊蝇叮咬,他就把枣红马拴在院中的麻梨树下凉快,并在旁边燃起艾蒿编的火绳,为它驱赶成群打蛋的蚊蝇。数九寒冬大雪天,他怕枣红马冻着,就将自己铺的狗皮褥子搭在马的背上,抵御风寒。没想到,上边突然来话让搬家,冷不丁地让他把朝夕相处的枣红马卖给牲口贩子,送肉汤锅,根儿爷心里一百八十个不乐意。可这也是没有辙的事情呀,思来想去,最后根儿爷打定主意,想办法给枣红马找个好人家。
根儿爷骑着枣红马跑乡蹽县,转悠了一个又一个集市,就是找不到一个趁心的买主。正当他茶饭不思,几乎要病倒的时候,二十里铺一个他熟悉的老庄稼把式,胆怯地迈进了家门。吭哧了半晌,才透露出想买马手头钱少,怕买不妥的心思。根儿爷眼前豁然一亮,继而皱着扫帚眉道,“没拉手,你咋儿知道买不妥,来,伸手试一试。”那人乍着胆子和根儿爷在衣袖里一拉手,不禁“啊”地吃了一惊,“五百元你就出手,图希个啥?”根儿爷把络腮胡子一抖,哈哈笑着说:“就为给它找个好人家。”“放心,到我那绝不亏待它。”那人“嘿嘿”笑着,赶忙从怀里掏钱。根儿爷一摆小蒲扇似的大手,“慢”那人一楞,“咋,变卦了?”“不,不变卦。你让我再喂它一回,好好地再呆一晚上,明儿个,明儿个再拉走,行吗?”望着根儿爷婆娑泪眼中,那乞求的目光,那人的眼圈也红了,点点头,爽快地应承道,“行,明儿个就明儿个!”
陈利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