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这个村庄,每个人从一出生就会被告知,他是会死的。一个孩子出生后,父母会在山林中为他选一棵树来作为“寿木”,这棵寿木伴随孩子一起成长,数十年后,等这棵树长得足够大,就会被砍伐下来做成棺材,然后放在粮仓之下。就这样,上面装满金色的稻谷,下面是一家数口的棺材,生与死,以这样的方式被陈列在日常生活之中,平淡,却又让人震惊。
两年前的九月,我去往地扪,一个坐落在贵州偏远地区的侗族村寨。寨子里有500户人家,一条河,几座廊桥,大片田地。人们住木楼,养鸡鸭猪鹅,衣着古朴,神色安静内敛。
时值金秋,稻田中的水通过沟渠放出来,肥大的鱼儿在田间跳跃,被人们收获。水干之后,人们又开始收割谷子。青山绿水之间大片的金色稻田,农人们忙碌其间,你为这色彩着迷,像对着梵高的一幅画。
可在这么美的地方,我却开始做梦。噩梦,关于死亡的梦,梦见有两个自己,分别躺在两个棺材里,身边还有许许多多的棺材……夜半在黑暗中惊醒,肢体紧张,胸口还留存着压迫的恐惧感。看着窗外树枝投在墙壁上的暗影,再也无法入睡。
我大抵知道这梦境源自何处,白天在村子里晃悠,曾在粮仓群下面,看到许多并排放着的棺材。在这个村庄,每个人从一出生就会被告知,他是会死的。一个孩子出生后,父母会在山林中为他选一棵树来作为“寿木”,这棵寿木伴随孩子一起成长,数十年后,等这棵树长得足够大,就会被砍伐下来做成棺材,然后放在粮仓之下。就这样,上面装满金色的稻谷,下面是一家数口的棺材,生与死,以这样的方式被陈列在日常生活之中,平淡,却又让人震惊。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人会死去,但有谁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真的死去?想象你自己,像所有从前的人一样,躺下来,没有知觉,不再有感情,呼吸化为轻烟,记忆的匣子永远被封锁……如果有灵魂,它是不是要离这个躯体而去,继而,它又会去往哪里呢?
日常生活之中,所有关于终极问题的思索都显得过于宏大和空了。但那一天,在巫师的房子里,当他拿一根红绳测量我的手指,然后从那本老旧的卦书上念出与我相对应的生命寿限,有短暂的瞬间,我心里出现巨大的空,还有慌乱。
那书上说我将死于多年后的一个秋日,那个数字算起来也不算个小数目,或许我该因此而感到满足,但那一刻我听到“咯噔”一声,心中是有什么东西断裂了,我只是在那一刻才确切地知道:有一天,我会死去。
我会死去。我们都会死去。死是什么?生又是什么?叔本华说:“生命是两个黑池间的火花”,这才想起,我到达这个村庄的时候是黑夜,离开这个村庄的时候也是黑夜,而在黑夜与黑夜之间,是一个如桃花源般的美好境地,它色彩鲜艳、生机勃勃,强烈、美好,真实,却又如同梦境。
整个旅途都是一个譬喻,我在秋日的阳光下窥见死亡的暗影,并且开始思索它。生命珍贵如稻穗,稻穗成熟,被收割,或跌进泥土,那就是死亡,死亡是一种完成,也是一种宁静。如果我们活着,却并没有去努力完成我们的生命,当死亡到来,我们将无法宁静。死亡未必如想象中那么可怕,它或许只是从花朵到果实的蜕变,它会以另外的形式存在。
自此之后,我知道自己会死,于是对这世界情更真,爱更浓,决意不管不顾,只活出真的我。
口述/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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