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传菜部很小,也很窄。幽深的过道里,洒了一些汤汤水水,穿着皮鞋简直如履薄冰。这让我想起一个幽默的故事,故事讲的是曹操带领百万军队过独木桥,来一个掉一个。拜上海房价所赐,老板没有经费再换更大的铺位,如今我们只能侧着身子在狭窄的过道中健步如飞。我们四五个人排成一列,等待厨师们从窗口做出热腾腾的饭菜,递给我们,拿到菜的我们看着上面的菜名和相应桌号,再传到相应的位置给服务员上菜。
这是我在上海的第一份工作—一名传菜员。
在饭店打工是非常劳累的,在学校奔波上课也很累,只是相比长年累月在这里待的人,我已经很幸福。年底的时候,竟然还有十一年都没有回家的人,除夕的时候他哭了,他说很想家。
当所有人愁眉苦脸时,只有菜头乐呵呵地说,在这里有吃有住的,大伙一起过年不也挺好。
那时候我只觉得无知的人的满足感来得真容易。也就是那一年,在刚刚过去的夏天里,上海的温度都飙升到了四十度以上,我住在六个人只有小风扇的房间里,和榕树下签了约——要写十六万字的小说。那是很煎熬的过程——我想让我那一个字都不认识的老爸知道,他的儿子很能吃苦,而且还是个作家。
可我爸估计和菜头一样,觉得三餐有着落,健康平安就好。菜头没有读过书,只好更加拼命地工作来掩盖自己文化的不足,可惜的是看着香辣花蛤,他愣是能读出香辣花哈,有一次我听到他把“钵钵鸡”念成“本本鸡”。所以,平日里,他经常找我问字和聊天,一来二去,我们也就熟络了。
除夕夜过,我准备离开餐馆时,菜头在后巷拉住我,给了我一盒鱼。
“吃这个,脑子好使,年年有余。”我接过温热的饭盒,他转身继续扎进店里忙碌。我没想到的是,大年初一,经理却提起说菜头最近经常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菜打包走。我总跟菜头一起传菜,她是要暗示我要提醒下他,我没有吭声,只当是答应。
那一天,和平时下班一样,我又看到了菜头将厨房里的菜打包,他使个眼色给我,示意我到餐馆的后走廊上。菜头和平时一样,把两盒菜放到我手中。“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这个我特地挑了不肥腻的。”
我想到白天其他员工议论纷纷菜头打包的事,不得了,万一哪天东窗事发可丢脸了。
我和他说:“不用了,我不贪餐馆的便宜。”
第二天早晨,值班经理把所有员工聚在一起,警告大家不要私自带走餐厅菜肴,还特地指出菜头,我假装心不在焉地看着远处街角的人群,生怕牵扯到自己。一个文质彬彬的大学生私自打包剩菜,这像什么话。
也许在这家菜馆里,只有我知道,菜头常说,自己有个弟弟在这里读初中,和我一样瘦瘦的,是个高材生。平日里他又觉得客人有时为了请客好面子,点的菜连筷子都没动过就倒掉,真是糟蹋,便把剩菜打包回家……
但懦弱的我并没有为他辩护半句,只是默默地低着头。倒是菜头,依旧时不时问我一些字。不久后,学校开学,我便辞职了。直到有一天,我在邮局领到了稿费,便提了些点心,想去看望曾经照顾我的菜头。
“他早走了,他弟弟好像考上了个不错的省高中,他到那中学附近的餐馆找活去了。”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菜头,也许他也没有怪罪过我,在他眼里我也不过只是个胆小的大学生,可我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他。
常常,我独自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看着擦身而过风尘仆仆为生计而奔波的中年人们,都觉得他们像菜头。他们生来没有梦想,让家人稍微过得好一点,就是他们所有的梦想。
但我始终欠他一句感谢。
文_张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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