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成兜兜转转
- 来源:女报•时尚 smarty:if $article.tag?>
- 关键字:宁波,少女 smarty:/if?>
- 发布时间:2014-03-03 09:37
每一场缘分都有重要时刻
6岁时因为父母的工作调动,我们从舟山迁居到宁波,那时的宁波对在岛上出生的我而言,是一座大得漫无边际的城市。
我们租住在江东的华严街。前院的雨棚下放着爸爸的永久自行车,暗厅里堆着妈妈来不及拆包的细软。对我来说,宁波唯一的好处,是我又可以睡回爸妈的大床上。窗户上是彩色的赛璐珞玻璃,我常常盯着那万花筒般的颜色看得几乎痴过去,外面是青的瓦,灰的墙,房东客气地轻叩几下大门,来通知我们每个月用了几度电。
6岁的我已经开始懂得沉默,像是一夜之间被没收了所有的小伙伴,我仓皇面对这个崭新的新世界。我妈已经在第一时间很好地融入它,邻居阿姨在路过时摸着我的头笑着说:“阿囡交关好看。”
当研究透了赛璐珞玻璃的每一条花纹之后,我开始忍不住憧憬起外面的世界。巷子外面有什么呢?我妈说的七塔寺能走到吗?还有坐在我爸自行车前面的时候路过的新老江桥,走在上面会是什么滋味呢?
天知道我多么想加入邻居小伙伴们的玩耍,但即使那么小的孩子也已经有了自己的社交规则。沉默和害羞,以及带口音的方言肯定不会是受欢迎的原因,于是我坐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看着近处孩子们的嬉戏成了常见的景象。
一直到那个夏天的午后,听到他们说要去冷藏公司买棒冰吃,我终于忍不住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他们呼朋引伴地走开了,我捏着口袋里我妈给的零用钱,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邻居家阿哥回过头,不耐烦地冲着我的方向嚷:“阿囡,拿到底走勿走?”我一时间愣住了,不确定他问的是我。等到终于确定了之后,我忘了我是怎么跑过去的了,反正有记忆的下一秒钟,我已经和我的小伙伴们一起,在华严街的每一条巷子里呼啸着长大。
每一场缘分都有最重要的那个时刻,而当我回忆起与宁波的缘分时,出现在脑海里的总是邻居家阿哥回过头的那句:“阿囡,拿到底走勿走?”
选择一种长大的姿势
到下一个立夏的时候,我已经和爸妈一起在兴致勃勃的“称人”队伍之中。称是一杆大木秤,秤钩上挂着一个箩筐;而“人”,就是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了。我们轮流坐进箩筐里,或真或假地大呼小叫,街坊们在一片童真的快乐之中确定着这样一件事情:夏天来了。
日子过得绵长而细致。黄昏的时候,我妈下班带回在巷口买的腻头树,放在脸盆里,加一点点水,细细地揉,揉出黏黏的皂液一样的东西,用来给我洗头。
巷口的叫卖声“麻油老酒——腌冬瓜”如果用简谱记下,应该是3532—353,我们总是比赛谁唱得更像。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旋律仍然不时在黄昏时分回荡在我的脑海。
我的童年仿佛随着搬离华严街而正式宣告结束。
小学的时光一晃而过,城市和我一样急着长大。上世纪90年代末的宁波,像许多其他城市一样,开始着迷于沿街盖高楼。姆妈们在高楼背后的旧巷子里,揉着惺忪的睡眼清早倒马桶。
在我看来,所谓的少女时代也可以像这些高楼一样,被形容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所谓的成长,带给我更多的是迷惑和不安。就连班上给我写纸条的男生,也因为我把纸条交给了老师而与我彻底绝交。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妈妈打趣地叫我“小老师”,这并不是我想要的自己,只是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迁居,一次又一次地丢失小伙伴,成为一个老师眼里的“好孩子”是我唯一可以抓住的安全感。
每个人都得选择一种长大的姿势,只是有些选择总是与我们想要的渐行渐远。我梦想中的自己应该在舟山的海边与小伙伴们撒着脚丫子奔跑,而现实中的自己却在操场尽头背着别人窃窃私语的目光。那些单薄而疼痛的青春啊。
由女人支撑起来的城市
那个时候我迷恋的歌星是伊能静。我在放学后骑着单车穿过药行街上林立的药铺,去外贸唱片店买她新出的唱片。在那个年代,爸妈居然给我买了录音机,可见他们并非不宠爱我。
我喜欢伊能静歌曲里的那种疏离感,像是被丢到人间的小怪物。无论这辈子走到哪里,那份疏离感都会阻碍我们真正地融入人群,或与某人倾心相爱。只是多年后,我已经学会很好地掩藏这一点,但伊能静还没学会,所以她依然还是那个“流浪的小孩”。
除了伊能静,我其实还迷恋我妈,只是当时我还没发现。我经常和她闹别扭,现在想起来,其实都是因为她令我迷惑好奇,而我期待她的解释。
像我妈这样的女人,只能用“妇人”这两个字,才能最好地概括。她就是那种完完全全、标标准准的妇人。她早起倒马桶,然后把自己梳洗得山清水秀,吃小锅熬煮的银耳红枣羹。她会穿着睡衣去邻居家一起研究怎样用电饭锅做蛋糕,也会穿着我爸从欧洲带回来的皮衣去参加宴会。她前一秒钟还蓬头垢面地和我爸压低了声音争吵,后一秒钟已经擦净泪痕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打理我第二天里里外外的穿戴。
要到很久之后,当我自己长成一个女人之后,我才明白,像这样的柔软,背后要有多少的坚强去支撑。一直到今天,每当我遇到挫折,我总是问自己:一个像我妈那样的“妇人”,会怎样面对这一切?
其实这种隐藏在柔软里的坚强,和无论在什么境地中都不肯放弃的优雅,可以在我认识的任何一个宁波“妇人”的身上找到。有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一个由女人支撑起来的城市。男人们在外叱咤风云,但其实一个家的筋骨,是那些藏在背后,连说话都不肯大声的妇人。就连从这座城市走出去的蒋介石,不是其实也由那个叫做宋美龄的女人支撑着吗?
吃完一碗没有心的汤圆
大学毕业后我又回到宁波工作。
最让我高兴的是语言问题。虽然被认为是“吴侬软语”的发源地之一,但其实宁波话在我们自己的口中是清脆到几乎恶狠狠的,我终于又可以痛快地发出那么多的“隘”音——邱隘、邬隘、王隘路、姚隘路……
世事总是难料,说家乡话的瘾头并没有过多久,我就爱上了一个不说宁波话的人。他从北方来,带着与我所熟知的爽快不同的另一种爽快。我们的肝胆相照总像隔了一层什么,虽然双方都试图拿出最真的那一面,但对方所领会到的总是与自己想表露的不是一回事。
所谓的无奈就是这样,不是你不想,也不是你不努力,而是在你想你努力了之后,有些事情,仍然无法改变。
华严街的邻居阿哥已经是一个顽皮男孩的父亲,他也被岁月沉淀下来,成了那种浑身散发着温暖和安全感的人。我们在鼓楼的海鲜小店里吃掉一满盆椒盐虾蛄,我问他记不记得对我喊过的那句话,他问我记不记得我当时多么爱哭。
我没有告诉阿哥,我现在仍然爱哭。只是很多时候,我选择将眼泪流在心里。在下雨的故乡街头,我默默地一个人行走,从三江聚会的地方,走到今非昔比的天一广场。这座我相依长大的城市,此刻却变得如此陌生,因为有些期待中的陪伴,终于还是没有发生。
我坐在缸鸭狗的大堂里,将一碗汤圆的每一只都用筷子戳破,看着那甜糯的馅仿佛不舍地从雪白的皮里流出,然后再将它们一一吃掉。
当我吃完这一碗没有心的汤圆后,所有有关你和我的幻想也都将从我的心里消失了。
汤圆可以不甜,我们可以不见。这个世界什么也不会改变,只是,我收回让你伤我心的权利。
期待一种叫做缘分的东西
2013年春天,我参加工作的银行组织的马拉松。一群平素缺乏锻炼的人一起嘻嘻哈哈地跑过东钱湖,春波浩渺的水面突然充满了喜大普奔的情节。
我一边跑一边想起春节的家族聚会上,对我的剩女生涯恨铁不成钢的姆妈,面对好奇心浓重的亲戚气定神闲地说:“找不到比娘家更疼她的婆家,我不放她出门呢。”
我那无与伦比的姆妈啊,永远充满了力挽狂澜的力量。
其实我从未怀疑过自己会成为她那样的好女人,只是,生活给我的答案,还等在这场马拉松的尽头。就像我和我的城市,期待着一种叫做缘分的东西,将我们用时间紧紧地拥挤在一起,终于彼此再无缝隙,就让我在她的怀抱老去。
文_clara写意 设计_Fenic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