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池塘一种幽

　　或许是缘于对自身鲜洁胜雪的自信；或许是为了抓住春天曼妙的余韵；或者在园林掩映的僻静处；或者是在竹篱围栏的墙头上。每当满架的荼蘼花开，在暮春和煦的阳光下，看着它们义无反顾的倾尽一身之力，散落成的斑驳碎影，不由得会让人们心生“开到荼蘼花事了”的物哀之情。

　　作为陆生的草木花卉，荼蘼花确实是春天的尾声，总是在极尽春花绚烂之时，往往会因为一场宿雨的突然来袭，荼蘼娇柔的春花本质终是敌不过疾风骤雨地侵袭，徒然的只留下篱架上满眼的翠芜。

　　转眼的初夏时节，林间园圃褪去了春日的喧闹，此时荷钱初平，小池未满，当人们开始等待夏天灿若锦霞的花季，诗人们却感物兴怀：

　　“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

　　“水长菰蒲藏睡鸭，草深阶砌出鸣蛙。”

　　“相看未用伤迟暮，别有池塘一种幽。”

　　在这春花攸往、夏花未至之时，浦岸池沼里隐约点缀的芦草芒花往往就会被人们忽略了。宗白华先生在《美学散步》一书中讨论“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时，说道：

　　艺术家凭借他深静的心襟，发现宇宙间深沉的境地；他们在大自然里“偶遇枯槎顽石，勺水疏林，都能以深情冷眼，求其幽意所在”。

　　花道的洞察力与这些艺术家们一样的别具慧眼，都能敏感地扑捉到大自然当中那些隐含不显、却又富有生机鲜活的生命。通过花道特有的表达语言，依据植物们与生俱来的特征，做出与时序节气相应和的自然姿态，这类只在这个特定时间段内做的插花，在花道的艺术创作里整体被特别命名为“池中体”。

　　顾名思义，“池中体”的插花主要表现的正是初夏时池塘及其周围的风景，是由多种材料或者一种材料来表现某些有意味的形式，或罗列纷杂，或野逸清秀。“池中体”选择的花材一般都是与池塘有关的亲水植物，比如有鸢尾科、禾本科、睡莲科和莲科等等的花草植物。在这里，有一个花道特有的概念必须先来甄别清楚，虽然鸢尾科和莲科属于水生植物，但是，当一个花道作品里使用的花材只是其中的某一种，例如只是使用荷花或者鸢尾花做成插花，这样的花道作品就不能归类到“池中体”的插花了。也就是说，用荷花或者鸢尾花来做花道艺术里“池中体”的插花时，必须与其他的水生植物一起使用。“池中体”的花道插花，在宗教的供养仪轨里被列入杂花一类，因其具备有草本植物柔嫩的本质，能够象征宗教里慈悲的柔怀，尽管在品格方面不一定能够构成格调，然而还是被允许使用在供华的宗教活动中。

　　在花道的文化里，草本植物的属性一般被定义为“阴”，与属性为“阳”的木本植物形成相应的阴阳对比。然而单就草本植物而言，陆生草本的属性被定义为“阳”，相应的水生草本的属性就是“阴”。比如这其中大家比较熟知的水仙花，是唯一开在冬天里的水生草本花卉，因而在花道文化里被赋予了很高的品格，是唯一一种能以“阴花”来命名的植物。由于有这些属性的规定，因此在花道的插花里，属于阴中之阴的水生草本一般不能与木本植物混在一起使用，这是因为古人生活环境的局限性，使他们不能常常见到这类自然景观的呈现。

　　当然，就像哲学里的阴阳是互为共有的关系一样，有一般规律的存在，便会有不一般的特殊存在。在花道的插花里，如果必须要表现出更为宏大深远的图景，那么，木本植物和水生草本植物的组合相应的又会使用到一些特殊的规范来约束，包括技术手段和艺术形式，这一切的根本都是为了符合自然的风貌和植物与生俱来的特征。

　　众所周知，由花道文化赋予的插花，必须使用当时当季的材料，周代的《考工记》也说过：“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然后为良。”

　　依照我们传统哲学思想里的“天人感应”论，人的一切行为应该合乎“道法自然”的规律。过去，中国还是以农业立国的时候，人们的生产生活与自然和谐统一，最基本的体现便是依据四时节气而进行的农桑耕作，产生于农业文明的花道文化同样的继承和延续了农耕文化的传统。

　　花道审美中的其中一条，很明确的规定了插花应该体现作品的季节感，这样是为了唤醒人们内心深处亲近自然的本性。季节感只是花道体现自然美的其中之一，从“池中体”的插花我们可以看到，花道文化并不是很注重插花的外在修饰，以及刻意营造出的美艳，是依据植物与生俱来的特征，创造出浑然天成的自然之美才是着重追求的。

　　由于“池中体”选择的材料普遍是亲水植物，也就决定了这种类型的插花呈现出的风貌基本是清秀纤柔的姿态，与使用松、柏、牡丹时做的插花呈现出的雄壮富丽有着鲜明的对比。既然是至阴之草物，那么在花道艺术语言的表达上，“池中体”的插花会被形容为女人的花，有的时候也可以做成极简主义形式的文人插花，正如《文心雕龙·物色》中说的那样：

　　“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

　　“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虽复思经千载，将何易夺？”

　　造物用画笔描绘出的自然图景不能用美丑的标准来衡量，就算是被归入了野草闲花而轮不上品评的格调，然而，当它们与“诗人感物，联类无穷”的不期而遇时，任由那一点诗心婉转徘徊，以曲池蒲岸为主题而演绎的千载闲情，其实也是一场接着一场有关风月的故事。

　　编辑/书含 文/本刊专栏作者 张容与 摄影/齐佳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