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逊丛林寻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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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09-18 13:53
大卫·古德小时候,当朋友问到他的母亲在哪儿时,他总是一句话带过:她死于车祸。“我试着观察他们的反应,发现还挺有效的,”大卫笑着说,“大家都面露恐惧,不再多问了。”
大卫的爸爸肯尼斯对此无法理解,“我总问他,干嘛不说你妈是委内瑞拉人,父母离婚了?这种事挺常见的。”
但是大卫母亲的故事——她是谁,从哪里来,又为什么离开——太过复杂,令人心痛,所以他不想谈。“我不想让朋友们知道我妈在丛林里赤身裸体,吃着狼蛛,”他说,“我不想让大家知道我是个混血儿。这是我报复她的方式,她扔下我,我很气愤,所以一直对别人说她死了。”
从石器时代到费城
大卫的母亲雅瑞玛来自委内瑞拉的亚诺玛米部落。她生于丛林,长于丛林,住在偏远的部落,几乎碰不见什么外来者。她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因为亚诺玛米人只能数到2,再多了他们就称为“许多”。电、自来水、马路、书面文字、市场、货币、药物,这些东西丛林里都没有。
他们也不知道“爱”这个字。
大卫的父亲肯尼斯曾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人类学。1975年他平生第一次徒步穿越亚马逊丛林,在那里,他偶然闯进了雅瑞玛的部落。他被这个世外桃源迷住了,神魂颠倒,后来又多次去而复返,亚诺玛米人渐渐把他也视为部落的一员。一天,部落头领对他说:“你在这里挺长时间了,该有个妻子了。”
1978年,36岁的肯尼斯·古德娶了雅瑞玛为妻,后者当时的年龄在9-12岁之间。他不觉得这桩婚姻有什么问题。肯尼斯说:“只有我们的文化才痴迷于数字。亚诺玛米部落与文明世界的婚姻观念不同,为了部落人丁兴旺,还在襁褓中的女婴就早早定下了今后的丈夫。”
肯尼斯说,女孩可以拒绝婚约,但他明白雅瑞玛对他的感觉,因为她的目光总是停留在他的身上,当他走近时,她会跑下河岸,送些吃的给他。“我带雅瑞玛回家见了我妈,我妈说,‘上帝啊,研究这些人是一码事,和她结婚是另一码事。跟一个仅能数到2的人结婚能研究些什么啊?我说,‘我们会找到答案的。’”
肯尼斯和雅瑞玛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肯尼斯一半时间在美国,一半时间与年轻的妻子在丛林居住。虽然他得到了一家研究所的丰厚资助,费用支出无上限,但委内瑞拉政府规定他不能随意出入。他知道自己的离去会让雅瑞玛不堪一击,但他的事业也很重要。1986年,肯尼斯又一次要短暂回到美国,临行前他告诉雅瑞玛,月圆时或3周后他就会回来,尽管他经常一走就是4个月。而雅瑞玛呢,她的保护人走了,她遭到了部落里其他男人的奸污,耳垂都快被扯掉了。后来雅瑞玛也曾质问肯尼斯:“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肯尼斯也无可奈何,他了解亚诺玛米人,他们惧怕只娶一妻的男子,雅瑞玛的遭遇事出有因。
肯尼斯说服雅瑞玛跟他去了加拉加斯,在那里接受治疗,医生保住了她的耳垂。后来他好说歹说,雅瑞玛终于同意跟他去美国。当时雅瑞玛怀着大卫,有9个月的身孕。为了顺利登机,他们甚至请医生开了假证明,谎称她分娩为时尚早,可以乘机。
1986年11月,抵达宾夕法尼亚州布林莫尔市不到一周,雅瑞玛临盆,轮床、针管、机器、显示器……美国医院的设备让她惊慌失措。她住进了医院,但立马跳下了床,蹲在病房的角落里,想就地生产。
“对她来讲这太不正常了,”肯尼斯说,“和以前了解的大相径庭。”
大卫出生后,肯尼斯想让妻子适应美国的现代生活,雅瑞玛享受到了明星般的待遇。美国著名杂志《人物》的记者闻风而动,于1987年1月发表了关于肯尼斯和雅瑞玛的专题文章,标题为《亚马逊爱情故事:爱情和喷气式飞机将雅瑞玛从石器时代送到费城》,当时雅瑞玛一句英文也不会讲。紧接着是洽谈出书、筹拍电影、软磨硬泡、阿谀奉承。
一时间,肯尼斯感觉自己威风八面,“每个人都找我合作,我和那些好莱坞明星的名气不分伯仲。”与此同时,他的妻子却更加孤僻和绝望。虽然肯尼斯一直在教她,但雅瑞玛只会拿走丈夫每天早晨留下的20美元,到甜甜圈店里闲逛,然后到10元店,却从不知道这些钱在那里能买多少东西。每天,她不得不适应穿衣服的生活,以为路上跑的小车都是会袭击人的动物。她没有朋友。“我想念家人,”雅瑞玛跟《人物》杂志说,“我想回家。”
人类学家不了解的人种
1991年,肯尼斯和《国家地理》杂志达成协议:整个家庭——夫妇二人、儿子大卫、女儿瓦内莎及尚在襁褓的小儿子丹尼尔——都将重返亚马逊丛林,拍摄一部纪录片。然而一回到那里,雅瑞玛便对肯尼斯说,她不会再回美国。
但两人没有为孩子发生争执。“她很清楚,在丛林里,孩子无法接受良好的教育,”肯尼斯说,“她要我带走他们,包括丹尼尔,当时他只有18个月,在丛林里婴儿会生病、死掉。”
关于他们的妈妈,肯尼斯从来没有向孩子们解释什么——她是谁?去哪了?为什么要离开?几年来,肯尼斯都会让孩子们坐在摄影机前,拍摄DV恳请他们的妈妈回来。大卫满10岁时,有一次,班上组织去自然历史博物馆参观。在一个展区里,大卫看到了妈妈的放大照片,是他爸爸拍摄的,就挂在墙上。“我呆住了,”大卫说,“身体里全部血液好像被抽掉。我跑到黑暗角落,躲了10分钟。”
大卫恨他母亲,但也想念她,同时他也憎恨自己的父亲,怪他把自己当个实验对象,南来北往地到处参加活动。“我真讨厌跟爸爸一起参加那些会议,”他说,“记得十二三岁时,一位非常著名的人类学家的妻子问我圣诞节想要什么礼物,我说‘带《超级马里奥兄弟》的任天堂64游戏机’,她惊恐地看着我说,‘噢,天哪,你真是个典型的美国小孩,我还以为你会跟普通孩子不一样呢’,这事儿让我受伤不浅。”
14岁时,大卫开始酗酒,酒精能让人忘却痛苦,哪怕一小会儿也好。“我曾为妈妈的事痛哭,”大卫说,“通常是在醉得快不醒人事时。有时是当着别人的面,有时是偷偷哭,酒醒后又觉得羞愧。这些事我爸爸一点也不知道,人类学家研究人类,但却一点儿不懂得人情世故。”
大卫对妈妈那边的情况有些好奇。
20岁时,他开始阅读爸爸在1991年写的书,观看母亲的影像资料,“读到那些片段,听着妈妈的声音,对我来说很痛苦。”21岁时,他决定戒酒,去看妈妈。
“我想做个亚诺玛米人”
大卫花了3年攒了700美元,买了一张去亚马逊丛林的单程机票。他花了更长时间才鼓起勇气迈出这一步,他的弟弟妹妹到现在对此都不理解,也不想和母亲有任何牵扯。“那次旅行充满了不确定性,”大卫说,“我不知道她是否会喜欢我,我是否会喜欢她,她会不会拒绝我。”
2011年8月,大卫抵达了亚马逊,整个部落都在期盼他的到来。当母亲出现时,大卫立刻认了出来。她的脸上插着细棍,身上没什么衣物,但大卫瞬间觉得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自己都是她的儿子。他在心里想了无数遍要不要拥抱她——他想拥抱,却太紧张了,而且拥抱也不是亚诺玛米人的习俗。于是他把手放在母亲的肩膀上,告诉她这是多年来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我说,‘妈妈,我做到了,我回家了。虽然花了这么长时间,但我做到了。’”
雅瑞玛哭了。
大卫在部落里住了两个星期,2013年底他又返回亚马逊在那儿待了一个月。“爸爸告诉我不要穿着内衣赤脚走动,但我想这么做。”大卫说。在丛林中时,部落中的人吃什么他就吃什么:蛴螬虫、白蚁、蟒蛇、猴子、犰狳,无所不吃。在那里,大卫感染过寄生虫病,经历过食物中毒,蚊子也曾攻击过他身上所有隐秘的部位,但他仍然很高兴待在那儿。
“我真想成为亚诺玛米部落成员,”大卫说,“我想像他们那样穿越丛林。”雅瑞玛也表示想回美国一趟,去看看家里其他人。
“这并不是结束,”大卫说,“不管怎么看,我们的故事都刚刚开始。”
[译自美国《纽约邮报》]
莫林·卡拉翰/文
裘霜/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