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世界的诱惑

  • 来源:海外文摘
  • 关键字:洞穴探险家
  • 发布时间:2014-09-18 13:58

  为地下世界所迷醉的洞穴探险家,在网络几乎覆盖一切地盘的时代寻找安静无人的空间。洞穴研究如同海底探索一样,象征着我们对从未踏上过的土地的向往,是人类好奇心最后的避难所。

  视野中是无边的黑暗,耳边是完全的寂静,在地底深处寒冷、逼仄、前路未卜的泥泞迷宫中摸索前行,只有一条道路通往光明——对很多人而言,这不啻为可以想象到的最可怕的噩梦。而对有些人来说,却没有比这更具诱惑性的世界了。他们钻入地底,一次比一次深。

  洞内乾坤

  洞穴探险家为深度所迷醉。我能很好地理解这种感觉,因为我也多次为神秘的地下风光所吸引。对于2014年6月德国资深洞穴探险家约翰·维斯特豪瑟受困12天之后才获救的那个巨大洞穴,同时也是德国最长最深的洞穴里森汀,我也早就心生向往。

  作为《国家地理》杂志探险记者,多年来我陪同科学家们探索过世界上最偏远的地区,不管是冰漠气候区,还是热带雨林,都留下过我的足迹。我也进入过洞穴,曾在伯利兹陪同考古学家研究玛雅文化的地下祭祀场所,在南极洲探索冰洞,也曾和人种学家一起潜入墨西哥尤卡坦半岛上的石灰岩天然深井。它们隐藏在清澈透明的水下,里面有完整保存几千年的人类骨架。

  然而,里森汀竖洞仍然是我无数冒险中最刺激最极端的探险体验,尽管它位于距离旅店只有几公里路程的阿尔卑斯山中,而且整个探险仅仅持续了3天。1996年,当巴特坎施塔特洞穴研究协会的洞穴探险家,在裂开的岩块中偶然找到通往这个洞穴的入口时,不禁大吃一惊。每次往下深入,他们都能发现奇妙的新世界:巨大瀑布起源的峡谷,瀑布水流汇聚成的“泻湖”,地下湍流,曲折迂回的沟壑,无不令人惊心动魄。

  他们还用自己的活动命名其中的地点,例如“火锅房”是为庆祝一位成员生日,大伙儿一起吃火锅的地方。他们相信,里森汀是“一份毕生的事业”,目前探索到的通道最多才达到总量的一半,对它的探索还将延续几年或是几十年。

  艰难前行

  2009年,我和约翰以及团队的其他6名洞穴探险家攀援而下,进入里森汀竖洞,以便报导他们的工作情况,但仅仅是爬进竖洞入口的过程就已经让我喘气不止了。一条垂直向下延伸的隘路吞没了最后一丝阳光。你可以想象把科隆大教堂扔进去,当然你啥都看不到,即使是最新的探照灯也无济于事。在攀索绳上摇晃前行的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无尽的太空中。

  尽管正值盛夏,洞里却非常寒冷,只有约3摄氏度。我上面和下面的人的探照灯闪烁着,就像来自遥远银河的星星,头顶有融化的雪水化为毛毛细雨飘落。而我开始理解,为何就连最勇敢的洞穴专家都对里森汀竖洞充满敬意。只有少数探险者敢于冒险进入其中,而约翰·维斯特豪瑟、乌尔里希·麦耶尔、托马斯·马特哈尔姆的团队当属其中装备最精良的。约翰更是以几十年的洞穴研究经验著称,他身体强壮,异常冷静,能够完美应对地底深处的巨大挑战。

  进入像里森汀这样的竖洞系统的人,必须能够熟练使用攀登器械,不能有恐高症和幽闭恐惧症,必须知道自己的极限,否则这样一次探险很可能会以一去不复返告终,而且会为团队的每一个人带来危险。另外,只要我们中的一个人不再愿意往下走,哪怕他只是出于恐惧而挪不开步子,那么我们每个人都得返回地面。在决定带我进入地底世界之前,探险者们对我进行了测试。我挂在一棵苹果树上,托马斯·马特哈尔姆向我解释,怎样安全地在空中从一根绳子转移到另一根绳子上。我一遍遍地练习技巧,直到可以下意识地完成。而托马斯3岁的女儿在旁边的树上荡着秋千,撇着嘴角说,她的父亲做得好多了。

  而现在,在一片昏暗中,我庆幸当时艰苦训练的每一分钟。我们离目的地还很远,在接下来的数小时里我们必须继续往下攀援,在泥泞的通道中匍匐前进,耍杂技般的灵敏地在峡谷爬上爬下。终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地下350米的1号营地,一个嵌入式小岩洞。我们准备在这里睡觉。

  小人物的宇宙航行

  约翰是巴特坎施塔特洞穴研究协会的成员。在一些国家,洞穴研究是一个获得承认的科学领域,但是在德国不是。洞穴探险学被认为是业余科学,一切攀援装备和测量、交流工具的费用都由协会成员自己承担。成员们并不认为自己是冒险狂热分子:“36年来,我们的协会从未发生过洞穴事故(擦伤、血瘀和肋骨骨折不算),这要归功于我们协会成员的谨慎行为。”

  从花费上来说,对像里森汀这样的巨大深渊的勘探,堪比喜马拉雅高山探险,只是它是朝地底进发的。探险家们一般会在里森汀规划一周的时间,配备有睡袋、野营锅、巧克力和很多袋冷冻干燥的探险食物。

  我们首先安装了由《国家地理》杂志赞助的无线电系统“洞穴连线”。这使得在手机和GPS装置无法使用的地下,可以收发短信。如果出现了暴风雨天气,短短几个小时内雨水就已在洞穴通道中肆虐泛滥,或是在事故后组织有效救援时,“洞穴连线”都能起到重要作用。

  我们关掉了探照灯,想休息几小时。

  但是我很难入睡:在这完全黑暗的环境中,在我终于不用再因为艰险的攀爬通道和绳索安全而分心时,我才清楚地意识到,我们距离太阳有多远。在呼啸的风声中,我感觉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这当然不可能。就像空间站的宇航员一样,我们是这地底唯一的存在。

  实际上,洞穴探险家确实称他们的活动为“小人物的宇宙航行”:只有少数探险者将洞穴研究视为自己的正经职业,大部分都是业余爱好者,里森汀的探险者们也不例外。他们的年龄在30-55岁之间,平时作为测绘工作者、工程师、公司经理或建筑师工作,大多有自己的家庭。对他们而言,一年至少找出一次时间来到地底深处共同探险,并不容易。

  探索和测绘洞穴是他们的热情所在。他们享受在地底世界的旅行,每一分钟都能如此聚精会神、纯粹自然地生活,没有什么会让你分心,也没有人需要适应别人,适应社会,这在现实生活中几乎已经无处寻觅。

  他们致力于在因特网时代的德国发现一块新大陆。探险家的活动空间——荒野——正在不断缩小,这样,洞穴研究如同海底探索一样,象征着我们对从未踏上过的土地的向往,是人类好奇心最后的避难所。

  危险重重

  在第二天返回地面的过程中,我才了解到这段旅途中隐藏着多少危险。那时我们正往上爬,突然我听到头顶传来叫声:“石头!注意!石头!”很快一大块石头掉落下来,体积约有一箱啤酒那么大。它消失在昏暗中,只听一声脆响,碎片滚动,然后回归令人恐惧的寂静。

  “一切……都很好!”我下面的那个人朝上面喊道。这块石头的掉落是我们中的一位洞穴探险家在攀爬时不小心引发的,它就在离我们每个人几米的地方擦身而过。

  我们很幸运。这样的时刻让我开始思考:我们使用的绳子难道不是太细,多年来因水和脏污磨损过度吗?离地面还有多远?我们的力量能够坚持到那里吗?如果不能,该怎么办?

  大部分事故都出在那些“只想去地底看个一眼”的人身上:带着钢梯和儿子一起进入地底,结果却扭伤了脚的父亲,或是勇于进入黑暗中、却找不到出口的年轻人。在像里森汀这样复杂的洞穴系统中,有很多地方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强壮攀爬高手也只能费尽全力、凭借熟练的技巧才能通过。在这里,有时根本无法对不能行动的伤员开展救援行动。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没有冒险的刺激,也就不会有洞穴研究的存在。

  “不会发生什么的。”洞穴探险家们一再和我说,“发生事故的可能性很小,远远低于开车的危险。只有坐在家里沙发上的人才是安全的,就是这样的人也可能突发心肌梗塞死亡。而且我们可以买保险。”他们不愿意想象危险的紧急情况,就像一位汽车司机不愿意去想象在时速150公里时急转方向盘的恐怖瞬间。而实际上,他们已经经历过一些紧急情况了,例如被洪水淹没,绳子缠结以至于团队的最后几个人差点无法到达出口。危险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魔鬼,窥伺着每一个在地底掉以轻心的人。

  地底的诱惑

  有人可能会问:他们究竟在将近1000米的地下寻找什么?在地下测绘新的洞穴通道,究竟对谁有用?为此冒生命危险,有时甚至还可能搭上救援人员的性命,这值得吗?

  然而自从人类在地球上定居以来,总是有人致力于探索未知世界,哪怕他们并不会从中得到直接的经济利益。无论是哥伦布还是国际空间站的宇航员们,我们的历史建立在他们的探索,以及他们给其他人带来的灵感的基础上。

  在搜索洞穴研究资料的时候,我也一再感受到这一点。微生物学家在巨大的地下迷宫中寻找未知细菌种类,想从中研制出新品种的抗生素。他们依赖的正是勇于冒险的洞穴探险业余爱好者们为他们绘制的洞穴地图。尤卡坦的大部分独特骨出土物并不是由人类学家发现的,而是对此狂热的洞穴潜水员的功劳。里森汀团队的几位探险家曾在中国用他们的专业知识帮助人们勘测地下河流,为喀斯特地貌乡村地区的人们找到可饮用水源。

  终于:光线!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带着麻木的手臂,穿过洞穴出口,全身大汗淋漓、满是泥泞,但是充满幸福感。我享受着阳光的温暖,风吹得山上灌木沙沙作响。所有那些我们日常生活中以为理所当然的东西,在那一刻都变得魅力非凡。

  在山间小屋休息了一晚之后,我们再次回到里森汀洞穴,在入口的竖洞附近进入一条岔路,那是探险家们还没有探索过的地段。它看起来充满诱惑,也许会通往由钟乳石守护的地下墓地?我能看到其他队员眼中闪耀的光芒。我们一米一米地爬行、攀援、测量、绘图,不顾冰冻、潮湿,执意向前,最后我们的竖洞终结于一个死胡同。

  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找到新世界!哪怕只有20米远,满是石头,没有生命,我也为之深深沉醉。里森汀的探险家们朝我点了点头,然后将我们新发现的这条深谷命名为“记者竖洞”。

  [译自德国《明星》]

  拉尔斯·阿布罗迈特/文

  丁成/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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