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静修院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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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1-15 13:05
您可能很难把静修院和印度崛起的形象联系在一起,然而这就是现实。40年前,曾有不少西方青年为了逃离物欲喧嚣的现代生活来到恒河河畔,现在轮到印度自己的年轻人回到恒河探索生命的本源了。这些印度年轻人都是出身精英家庭的知识分子,如今却抛开一切,选择苦行静修的生活。
南迪尼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乌黑的发辫滑过脊背,傍晚的微风吹皱她长长的裙裾,年轻女子和着赞美神灵的圣歌缓缓走入山巅那被夕阳余晖染红的云中。山下的河岸边挤满了欢乐的人群,听到圣歌声响起,信众们纷纷加入合唱的队伍。领唱的是圣人普嘉·萨拉斯瓦提。只见圣人抬起手掌,指向由喜马拉雅山巅一泻而下的黄褐色恒河河水。半岛的夏季季风在迎风的山坡前团聚,形成强大的气流推动河水奔涌向前。
阿尔蒂仪式时间到。信众们面向恒河,轻轻舞动手中燃着火焰的银杯。在瑜伽圣城瑞斯凯斯,阿尔蒂仪式的火光是献给恒河的,因为这里的人们相信,恒河就是湿婆神。传说恒河女神从天而降时,是湿婆神用发髻挡住了过于凶猛的水流,使得大地生灵免遭一劫。
南迪尼重新睁开眼睛,嘴角露出似有还无的微笑。她用手指抚过依旧燃着火焰的银杯,借此获得湿婆神的恩典。南迪尼是一位正在苦行修炼的虔诚的印度教徒,也许将来会成为一位女修士,放下一切尘世杂念,一心交给纯粹的灵魂追求。26岁的年轻女子,恒河边香气缭绕的静修院,对南迪尼稍有了解的人很难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南迪尼是印度著名生物学家之女,在美国旧金山出生、长大,作为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毕业的医学高材生,前方等待她的难道不是体面的工作和富裕的生活吗?“我曾经也有过和父亲一样成为科学家的梦想。”南迪尼回忆说。但是最终,她放弃了,放弃了世俗社会许给她的璀璨人生,来到恒河哺育的这片神圣山谷,饮粗茶淡饭,终日沉思悟道。
美国西海岸混乱的生存状态扰乱了南迪尼的精神,回归本源的苦行静修将南迪尼从困顿中解救出来。“我猛然意识到,美国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南迪尼坐在静修院的扶手椅上,鲜花盛开的庭院中回响着赞美神灵的圣歌。南迪尼是在上瑜伽课的时候得到了神的默启。那天,她刚刚走出伯克利的实验室,无意之中看到了古儒吉大师《生活的艺术》宣传海报。
那时的南迪尼经常失眠,“精神总是处于极度焦虑的状态,学业、工作、社交活动的压力简直要把我逼到崩溃的边缘。”困顿之中的南迪尼接触到了瑜伽,瑜伽犹如一股清风,吹醒了她窒息的头脑。“简单的呼吸就能改变我们的生活。”研究东方医学的她忽然看到了新的希望。“西方医学关注的始终是病症,”南迪尼解释说,“它不会从整体着眼对待病患,这点与印度的阿育吠陀完全不同。”在疑惑和好奇的驱使下,这位印裔年轻女医生决心回到不为西方所了解的故土汲取养分。和很多人一样,南迪尼的回归之旅也是从恒河朝圣开始。当她在瑞斯凯斯参加阿尔蒂仪式,置身于暮色下跳动的火苗间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紧紧攫住,内心有个声音在呼喊:“留下来!”
南迪尼是近年来印度半岛新潮流中的代表人物:越来越多在印度国内外获得高级文凭的年轻知识分子,或者说是象征“印度崛起”的未来精英选择放弃令世人艳羡的工作,来到静修院,过起苦行僧人的生活。按照古老的吠陀传统,苦行僧人不剃发,赤裸上身,靠流浪行乞维生,在四海云游的过程中弘扬教义。所以苦行僧人可以分为截然不同的两大类:一类是因出身贫寒或受家人虐待而离家出走的孩子在流浪过程中经由圣人点化皈依的僧人;另一类就是出身高贵,一心探索生命真谛的修行者。
显然,第一类僧人的数量长期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但是随着经济腾飞带来的由封闭到开放的转型巨痛,大批出身精英阶层的苦行僧人开始涌入静修院。他们是有雄心和朝气的年轻人才,可是他们拒绝接受世俗社会为他们铺好的光辉道路,他们是觉醒的一代,与19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些为反抗物质主义前来印度朝圣的西方年轻人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只不过因为根在印度,在本土文化中与世俗决裂,去探寻精神上的自由,所以他们的行为显得不是那么激进。另外,这些年轻人都曾是社会精英,所以还免不了时常被拿来当作文化复兴的典范颂扬一番。
印度半岛的雨季刚刚来临,从海上飘来的水汽在喜马拉雅山前聚集,形成阵雨,在瑞斯凯斯上空洒落,打湿了干涸的土地,浇熄了炙热的空气。两场阵雨的间隙,天空得以暂时放晴,树木繁茂的山丘像一张绿毯,紧紧包裹着河岸边的古城。伴随雨季的来临,印度教的诸多节日也接踵而至。印度教的信徒们纷纷朝喜马拉雅山麓行进,开启新一年的朝圣之旅。古城瑞斯凯斯又要迎来一年中规模最大的一次人口聚集。朝圣者不远万里,徒步来到恒河河畔,只为舀一瓢神圣的恒河水,参加一次献祭仪式。为数众多的少年朝圣者手持拐杖,身穿象征吉祥的橘红色短裤和T恤,一边前行,一边和着尖锐的哨声发出虔诚的呼喊。长途跋涉早已令这些孩子筋疲力尽,然而他们不在乎,因为内心是兴奋、是享受。少年们步履凌乱地走过连接恒河两岸的索桥,每迈一步,索桥都摇曳不止,桥下,是湍急的黄褐色恒河河水。
这就是瑞斯凯斯古城,它是古老、令人敬畏的印度的缩影,又是怪诞、杂乱无章的印度的写照。寺庙里传出钟鼓铙钹奏鸣下令人头晕的诵经声。河岸边被雨水冲刷一新的石板上站着一位赤裸上身、腰间缠着橘红色布带的信徒,他面朝河水,双手合十,嘴唇微微颤动,应该是在赞美湿婆神。刚刚在河水中沐浴过的信徒身上还淌着水,洗去尘世的污泥,现在的他已经重获新生。在恒河中沐浴,是每一个印度教徒必做的功课。矮墙边的猴子们旁若无人地啃着玉米,穿戴奇特的苦行僧人从猴子们跟前走过,陡峭的山路穿过一个小的集市,集市上混杂着咖喱、香料、油炸食物、牛粪、露天公厕的味道和朝圣者身上酸臭的汗味儿。象头神迦尼萨的画像被钉在路边一棵老榕树的瘤节上。在这里,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树洞,也可以成为祭神的神龛。这就是印度,神秘又脏乱的印度。
我们来自很远的地方,为的是在瑞斯凯斯“疗伤”。西方年轻人来瑞斯凯斯朝圣的动因源自披头士当年的印度之行。1968年,4个利物浦人来到瑞斯凯斯,在圣贤马赫什的静修院度过了一段接受印度教义、静修冥想的时光,这段经历蕴育出了后来那张销量傲人的白金唱片《披头士》。披头士当年驻足的那间静修院如今已被弃置,沙径上散落着残砖断瓦,任由树木和野草侵袭。不过爬满青苔的废墟倒是为云游的苦行僧人提供了一处躲风避雨的庇护之所。
瑞斯凯斯永远不缺少虔诚的信徒。西荷·马手心里捧着一截蜡烛,蜡烛的底座是莲叶和金盏花的花瓣。村民们从她的手里引过火种,点燃篝火。西荷·马身披橘红色羊毛披肩,禁食期间剃光的头发刚刚长出灰白的一层。她躬下身,将手中的蜡盏放入河中,蜡盏很快就随河水漂向了远方。夜幕降临后,恒河河面上尽是星星点点的烛光,它们像一首无声的乐曲,传递着信众们对神灵的祈求和赞美。西荷·马说:“恒河是母亲,她哺育着我们,在我们受伤时为我们疗伤,在我们陷入黑暗时为我们照亮前方的路,在我们被束缚时帮助我们挣脱牢笼、获得自由。”
若论修行,西荷·马是南迪尼的长辈。和南迪尼一样,当年摆在西荷·马面前的也是一份令人羡慕的职业,然而她还是选择了清苦的静修生活。西荷·马曾是伯克利大学的社会学博士,如今年过六旬的她本应是大学讲台上德高望重的教授。可是她听从了内心的召唤,踏上了苦行之路。苦行僧人的生活是“美妙又迷人的”,西荷·马说。
现在西荷·马身上已经完全找不出上世纪七十年代知识分子的痕迹,如今在精神上指引她的早已不是马克思主义或是女性主义,而是3位灵魂导师,其中一位已经800多岁。“他是一位无形的引路者,像一颗始终照耀在我自由灵魂上空的明星,日日给我教诲,让我在获得超越永世轮回的智慧之路上步步前行。”西荷·马是法国贵族后裔,曾是英国驻印度的公职人员,而现在,她只有一个身份——恒河的女儿。面对质疑,她只有一句话回应:“放下那套让自己变成机器的逻辑,经历孤独的灵魂之旅,我们才能获得信仰带来的自由!”
南迪尼、西荷·马,在瑞斯凯斯的暮霭中,我们总是能遇到许多像这两位一样自愿选择而非出于无奈的隐士。他们的“前生”都是衣食无忧的社会精英,然而精英的生活却让他们痛苦、忧伤和迷惘。最后,是苦行静修让他们重生。一袭酱紫色长袍,一串念珠,圣人普雷姆·恰坦尼亚曾是印度北方邦家族产业的继承人。早年间,一位挚友的离世让他“陷入忧郁”,他感觉“整个人生都变得毫无意义”。后来他接受了冥思,终于看到了曙光。
飞行员巴巴的故事又是什么样呢?记者是在距离瑞斯凯斯南部30公里的古城哈尔杜拉遇见的飞行员巴巴。之所以叫“飞行员巴巴”,是因为他之前曾是印度空军飞行员,而且已经得到上校头衔,1965年和1971年的两次对巴基斯坦战争他一次也没有缺席。不过这都已经是过去,现在的他是一位一心弘扬爱与和平的圣人。
飞行员巴巴的静修院里摆满了各种雕像:神的、动物的、印度独立运动伟人的……而且个个色彩艳丽,使得静修院有一种迪斯尼乐园的味道。光头顶、黑胡须、橘红色长袍,飞行员巴巴坐在一把缎面扶手椅上,周围坐着几个俄罗斯弟子,弟子们也都剃着光头,嘴角挂着心醉神迷的微笑。一对夫妇将怀中乳儿放在圣人膝下,圣人伸出双手轻抚乳儿,静修院中瞬间充满了温暖的爱意。
“人生在何处转折我们控制不了,它需要一个事件来触发。那时,我坐在米格—31的驾驶舱里,突然,飞机出现故障,马上就要从尼泊尔上空坠落。就在这时,圣人哈里·巴巴来到我身旁,他阻止了灾难,护我平稳着陆。在停机坪上,他还递给惊魂未定的我一支雪茄。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默启。”飞行员巴巴接着说,“那些前来静修院的人们在尘世的生活并不幸福,他们因身处牢笼、不得自由而痛苦。”说到这儿,热爱自由的大师不得不对如今的宗教腐败发起抨击:越来越多的伪善者正在打着精神的旗号利用人们的不幸!鱼目混杂的精神市场上,谁都难逃质疑,飞行员巴巴当然也不例外。但是这仍阻止不了慕名而来的信众涌进静修院。
当我们品尝过恒河佳酿——瑜伽的滋味,受过神像前的香熏,听过风琴伴奏下的圣歌,我们的理性就会变得迟钝。再加上半岛的季风以及阵雨拂过恒河河岸和山间松林的声音,结果可想而知……
[译自法国《世界报》]
弗雷德瑞克·博宾/文
陈晓洁/译
